“我们可以画上去,用那种女孩们画在手上的彩绘颜料。”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也有被识破的风险。”
“听我的,就这么办,我去买颜料,你研究墓地会成员的图案。”
“要不要我检索一下哪里有卖?”
“亲爱的,这里我比你熟悉。”这句话并不正确,艾斯卡像一张实时更新的地图,可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他不熟悉的。
但是——
给老派的人类留一点余地。
十五大街的巷子里有一个终日遮着帷幕的神秘小店,幕布后点着蜡烛,水晶球和各种形状的玻璃瓶在烛光间闪闪烁烁。店主是个喜欢用面纱蒙着脸的混血女人,罗克曾以为她在干什么非法勾当,后来发现店里卖得最好的商品是一种名叫“莫利亚”的咖啡豆。
弗洛拉今天佩戴深蓝面纱,两边缀着细小的金流苏,使得佩戴着有色隐形镜片的眼睛更添几分神秘色彩。如果是别人来买东西,弗洛拉会展现一下自己通灵的神秘力量,而面对罗克则从不掩饰眼下的生意不过是骗钱糊口。
“里面加了海娜叶粉末,颜色会在半个月左右褪掉,你要看看图案吗?”
“不用,我有自己的想法。”罗克问她,“咖啡豆卖得怎么样?”
“难道你怀疑我在里面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警官先生,通灵有可能是假的,但咖啡豆货真价实。”
“我只是问问。”
“要不要来一罐?有的客人在我这里喝上一杯就能熬到深夜等他们死掉的亲密爱人现身。”
“你不会真的在里面掺了不得了的东西吧。”
“如果指让人上瘾的东西,那就算是好了。”弗洛拉很有分寸,知道什么玩笑适合开,什么玩笑容易被误解。她对罗克印象也很好,尽管对方常常在她店里转来转去,疑神疑鬼,但她觉得他作为一个警察,不止外表令人欣赏,行为举止也相当“俊俏”。这是她独到的看法,长得漂亮的人她见过不少,像罗克这样一举一动都不讨人厌的警察却很少见。
这家伙的身上有种让人畏惧又安心的气概。
弗洛拉把嘴角的微笑隐藏在面纱后,露在外面的眼睛看起来依旧神秘淡然,好让她能不动声色地观察拿着咖啡豆罐子皱眉细看的年轻警探。
“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她问。
“凶杀案没有一个接一个算好事吗?”
“不算。我是指在人际关系上,我感到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向你靠近。”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通常来说,在未知的能量面前,好与坏取决于你对待它的态度和方法,或许是有人介入了你原本的生活,让你产生一些改变。”
罗克当然知道这只是弗洛拉这个假“灵媒”的惯用伎俩,用似是而非的预言和暗示让来客自己去寻思代号入座的方法。可他还是中计了,他想到艾斯卡,想到这个并非“人”又拥有无穷“能量”的神秘力量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
好坏取决于你对待他的态度和方法。
这么说,还是有可能变坏吗?
罗克若有所思地带着染料和咖啡豆回到办公室,艾斯卡在两张桌子之间的座椅上等他。
“有人来过?”
“没有,不过亨特局长有个新案子交给你。”
“是什么?”真亏他煞费苦心,罗克心想,现在有案子都要让局长先生亲自精心挑选安排,其中当然有他差点殉职和搭档死亡的因素,更大的可能是,亨特生怕一个人工智能的仿生人搭档难以胜任复杂危险的工作。
他多虑了。艾斯卡是超人,以至于罗克觉得自己也被强化了,拥有了成为电影里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的潜质。
“一家主题旅店发现了尸体,局长要我们现在去现场。”
“好吧。你找到墓地会的纹身图案了吗?”
“找到了,有好几种,分别代表不同阶层。”
“没错,虽然听起来是个小鬼们自以为很酷的组织,内部也有十分森严的等级制度。”越年轻,恶就越容易无声侵袭,也会越肆无忌惮没有边界。
“我应该扮演一个最低等级的新人,你认为呢?”
“我们到车上再说,别等尸体腐烂了。”
“尸体没那么快腐烂,现在的温度……”
“我知道,这是修辞,意思是我们要赶时间。”
“哦。”艾斯卡说,“我来开车。”
他真的好爱开车,像个刚学会开车的孩子。不过鉴于自己开车不专心而差点导致车祸,罗克觉得艾斯卡应该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仿生人不存在兴趣这回事。
“布雷恩警官、怀特警官,请注意安全驾驶,祝两位工作愉快。”
警车的MS-109Y助手公事公办地向他们打招呼,罗克不再那么排斥人工智能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更像是怕弄湿衣服的人不小心掉进水里,干脆游个泳。
艾斯卡在他不反对的情况下始终开启着车载系统,听取行车建议和警用频道的播报。
罗克很好奇他完全可以不依赖这些辅助型的智能助手,却还是像人一样任由它们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
“你刚才说纹身图案怎么样?”
“我想扮演一个墓地会的新人,刚加入这个群体,和大多数人都不太认识。”
“你错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互相认识,尤其是新来的会格外受关注,不放过一个生面孔才会让他们的联系更紧密。”
艾斯卡问:“那该怎么办?”
罗克看了看他,艾斯卡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不过也有可能这是他为了安抚同乘者的姿态,照顾人们对于安全感的需求罢了。
“我觉得你就扮演现在这个对他们一知半解的新人更好,我想为你找个伙伴,虽然他不是墓地会的人,但在彩色灵魂酒吧附近的街区混得很熟。”罗克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线人介绍给艾斯卡,毕竟到目前为止和艾斯卡接触过的人都不会和他长时间单独相处。但是线人不一样,线人都是精于察言观色、窥探他人秘密的人,罗克不知道让这样的家伙和艾斯卡接触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他有新搭档的事众所周知,过度遮掩只会更让人产生好奇和怀疑。
对于第一次卧底,罗克犹豫不决满心忧虑,艾斯卡却跃跃欲试十分自信。
第28章 半日案件
新案件多少有些离奇。
一个爱好恐怖题材的住客在名为“死荫之地”的旅店浴室发现了悬挂在头顶的尸体。
这家别出心裁的“恐怖”旅店为招揽肾上腺素分泌不足、喜欢体验惊悚的客人准备了各种“意外惊喜”,规则之一是客房里的东西摆设由上一个住客随意布置,新客人推开门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死者是个瘦弱的成年男子,四肢绑着绷带被挂在浴室天花板的挂钩上。罗克很难理解为什么本该让人放松的浴室会出现一个屠宰场挂冻肉的铁钩。
世上有怪癖的人真不少,他和艾斯卡挨个询问旅店主人、住客以及服务生的口供,嫌犯最终落在一个登记记录上名叫“锡得尼”的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遍布电脑、网络、机器和各种智能设备的时代,死荫之地的店主仍然坚持保留着手写登记的习惯。
店主对此的解释是:“守旧本身就是一种恐怖。”
案情立刻又变得很简单,上一个住客“锡得尼”登记时使用了假名和错误的联系方式,穿着难辨体形的黑色大衣、挡住脸庞和发型的围巾、帽子,并且带着个足够装进尸体的行李箱。不过,据说这样的打扮在死荫之地毫不稀奇,很多人都会扮演某种角色,让自己更快融入恐怖氛围,沉重的行李也可以看成是为了布置客房做准备。
将尸体丢弃——或者说摆弄放置在客房的浴室后,锡得尼就离开了。除去接待台上方有一部隐藏在吊灯里的监视器外,整个旅店都古老得犹如十九世纪的古堡,充斥着暗黑色调和令人不安的细节。
罗克反复查看那两段锡得尼进入旅店和离开时的影像,艾斯卡搜索了街区附近的所有监控设备,却没有找到嫌犯离开后的去向。
他要不是熟悉这里的一切,就是来自地狱的幽魂。
哪一种更有可能不言而喻,但艾斯卡提出另一个符合他身份的推测。
“嫌犯走出那道门后就消失不见了,他没有出现在任何监视影像中,你可以说他记住了每一个监视器的位置和范围,可这在实际行动中很难实现。”艾斯卡说,“有些监视器的范围是交叉的,覆盖了整个区域,一个人要从路面离开就无法避免被捕捉到。”
“他当然是在出门后很快改换了装扮,那一身黑衣、围巾和帽子都太容易识别,只要除掉这些特征,他就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从容离去。”
“装扮可以变化,但身高体型,尤其是行为举止已经养成习惯,一些微小的动作也许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因此很难刻意改变。我在相同时间里没有找到和他身高相仿,行走姿态相似的人。”
这个结论原本需要花费几天或更久才能得到,还得好几个人目不转睛地在屏幕前反复看那些无聊的画面。罗克很难质疑艾斯卡对此的定论,理性上他应该相信一个超凡的人工智能提供的搜索结果,感性上又不甘心自己积累的经验在技术面前变得一无是处。
“按照你的说法,嫌犯丢下尸体后离开死荫之地,但整个街区都没有发现他离去后的行踪,我就此得出一个结论。”罗克说,“他还在店里,我们已经封锁了旅店进行搜查,没有可疑分子躲藏的迹象,那么凶手只能是身在现场的某个人。”
“这个推测很合理。”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有丰富的探案经验,又能接受现有证据指向的唯一结果,我很高兴和你成为搭档。”
“我们成为搭档已经好一阵子了,你干嘛突然在这个时候恭维我?”
“适当的称赞有助于增进感情。”艾斯卡说,“而且我发自内心地认为你是一个优秀的警探。”
“内心……”罗克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有什么,不过机器似乎从来不吝惜于赞美,也不在乎被称赞的人作何感想。可无论如何,被人称赞总不是坏事。
“假定这个事实成立,锡得尼并未离开旅店,或者说他离开了片刻,在门外的监控死角中改换装扮又重新回来,理论上他可以成为任何人。我认为你应该把查看监视影像的范围扩大一点,把其余住客的行踪也调查一遍。”
“我已经这么做了,目前来看,每个进入旅店的人都有相对完整的行迹路线,包括发现尸体的下一个住客。”艾斯卡说,“我打算先从其他渠道继续寻找这些人的既往关系,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其他渠道是什么意思?
罗克心想,他应该知道调查别人的隐私是不符合程序规定,甚至有违法嫌疑的吧。
可要是唠唠叨叨地提醒他,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不知变通的家伙了。这种事,他得自己有分寸才行。人类尚且受道德和法律约束,一个不守成规的仿生人是否会像失控的怪物一样破坏本就不甚坚固的规则之墙,这一点,罗克还很难判断,而且连思考一下的时间都不够用。
很快,艾斯卡就把现场每个人的资料都找齐了。罗克回想起以前,他会和托比熬上好几个通宵,在办公室一整面墙上用图钉和红线标记与死者相关的人物关系。现在它们都被一份能随意放大又能轻轻点击照片进入下一页详细内容的文档代替了。
罗克可以在拉起警戒线外的路边查看这些资料,可以在住客尚未散去前留住他们追问细节,看来他要变成一个破案机器也指日可待。现在唯一令人不满的是手机屏幕不够大,在不停改变缩放后,他的手指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这时候经验和直觉又起了作用,罗克回到刚才看过的内容,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艾斯卡,后者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一直凝视他的眼睛。
“有问题吗?布雷恩警官。”
“你为什么要这样?”罗克说,“明明已经有线索,却要等我自己看出来。”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工作方式,你喜欢破解谜题,喜欢思考事件和人之间的关联,找到线索的那一刻你很耀眼。”
罗克疑惑地看着他,这不是机器称赞他人的方式,没有总结式的归纳和放之众人皆可的评价,耀眼这个词又过于主观和情绪饱满了。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这些日子艾斯卡完全只是和他一个人朝夕相处,难道他闲暇时还会像人一样去看电视、电影、小说和那些没营养的个人情感故事吗?毕竟他是机器,是人工智能,不必像人一样好几天才看完一本书。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程序里限制他自我学习的范围,现在的艾斯卡似乎在努力讨好“搭档”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从一开始的“我不明白”、“这不符合规定”,到主动提出一些游走在“违规”边缘的策略,也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
罗克不由得又开始犹豫让他接触“线人”和去彩色灵魂酒吧卧底的计划是否可行了。
自己到底有没有、是不是在“教坏”一个纯真正直的“小机器人”。
“布雷恩警官,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这不是巧合。”罗克努力让自己回到案情上来,艾斯卡的“能干”让他越来越习惯在工作上走神,这可不是好朕兆。这份文件如此庞大、细致,按理说罗克没办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看完,但艾斯卡已经为他标出了值得推敲的部分。
“从住客、旅店主人和客房服务生辐射出去的人际网络来看,他们认识的人之间也有十分微妙的关联。简单来说,有些人虽然表面上并不认识,但延展开就会发现朋友的朋友都有来往。”当然,某个类型的恐怖题材爱好者的圈子或许很小,彼此间相识不算怪事,问题在于刚才的询问中他们都表现得好像只是偶然相遇,极力回避自己的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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