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正确的人?”罗克问,“我们能找到这里,完全是缘于一次巧合。”
是因为他在找不知名的绑匪想要的“密码”,进而让艾斯卡搜索自己的电子设备才会发现那条备忘录。
“这世上没有巧合,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你把这个世界设想成一台构造严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按自己的规则运行,事件发展也会遵循同样精准的规律。”
艾斯卡想说话,罗克却伸手制止他:“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预料到我会来找你?你确定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对我父亲的事业毫无兴趣,你的信不可能是留给我的。”
莫里斯打量他。尽管这位年迈的博士只穿着睡衣,头发凌乱、面容困倦,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依然年轻蔚蓝,带着几分学者的知性、从容和优雅。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依我看来如果一个人的生活过得平静舒适,他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去探寻一件未知又危险的事情背后的真相。”莫里斯一针见血地说,“你恐怕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这个麻烦逼迫你不得不离开习以为常的生活来到我面前,因为你认为只有解开身边的谜团才能重新回到过去。”
罗克承认,就像莫里斯说的那样,他确实在为找出警方内奸、探查杀害托比和亨特局长的幕后真凶以及破解密码的真相不断寻找线索,结果却因此越陷越深,甚至让自己成了被通缉的对象。眼前这个有军方背景,从事生物基因工程研究的老人,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他的人生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是警察。”罗克说,“探寻真相是我的工作,未知的危险本来就是我习以为常的生活。”
“但这次不一样,有人因此而死,有人独自藏身在无人荒山,这肯定不是个普通案件,更不可能是玩笑。”莫里斯严肃地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最多逃避那些缠着你的麻烦,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继续生活,人在做选择时总是难免失去点什么。”
“博士,我不喜欢打哑谜,请你告诉我你留下那个坐标,让破解密文的人来找你,目的是什么?”
莫里斯没有让他如愿以偿,而是反问:“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会发现旧宅的?阿德雷私下从房产商手里买下那栋来历不明的房屋,屋主已经去世,在财产管理局的档案里也找不到记录。”
“我父亲把钥匙留在银行保管箱,而我的备忘录里有保管箱的密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疑点重重,备忘录的时间在父亲去世之后,他又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记录过。该死的记忆,始终有缺失的部分让整件事的逻辑都出现了严重混乱。
“你为什么不相信耐特信任你呢?他预感到自己有危险的时候,说过会把秘密交给信任的人,可他的身份和性格都要求他对身边的人多疑提防,所以能让他信赖的人不多。”
“你错了,我不是他信任的人,他也从没有对我说过任何秘密。”
“冷静一点。”莫里斯从办公桌改造的茶几下拿出一小瓶酒,在小号量杯里倒了一小口,又问罗克和艾斯卡要不要来点。
艾斯卡说:“莫里斯博士,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尽量不要饮酒。”
“别担心孩子,健康又能维持多久?我比你更清楚人体是如何运作的,也懂得怎样才能尽可能地维持生命,要不然这三年里我早就变成一堆骨头了。”莫里斯优雅地举起量杯,像参加晚宴一样高亢地说,“敬重生命。”
一饮而尽,博士放下杯子,看着两个年轻人。
“现在你们可以继续提问,我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尽量清楚明白地回答你们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艾斯卡先开口问:“博士,我想知道你和军方合作研究的是什么项目?”
“好问题。”莫里斯说,“有一个实验是对微生物接入致病基因,改变它的遗传物质,让它产生抗药性致病菌,能在极短时间里感染大量人口。”
“你是说我父亲在参与生化武器研究?”
“这没什么好惊讶,虽然大家都不承认,但这就是竞赛。比如所有的新型科技,网络、激光、电脉冲、太空武器、无人系统、量子技术还有人工智能,虽然人们试图通过协议和条款来制约诸如此类的竞赛,可结果还是彼此心照不宣地进行着。”
提到人工智能,罗克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旁的艾斯卡,后者反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存在于这个话题中,始终保持着安静的聆听姿态。
“你不怕这样的实验成功后失控导致大量人口死亡?”
“多少有一点,我们同时也在研究人种基因特征的差异,使某种病菌只对特定人群产生致病作用。”莫里斯用平和的语调谈论着可怕的话题,似乎对其中细节早已习以为常。
罗克深深皱眉,他没有关心过父亲在军队里从事的工作,甚至对他的军阶也不太了解。忽然间他觉得比起什么“密码”,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谜团,一种突然而至的陌生感令他深感恐怖。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实验,还有很多相似但不同的实验在同步进行。”
艾斯卡说:“莫里斯博士,据我所知生物武器的成功应该建立在精准全面的基因信息上,但人类的基因组是十分复杂多变的系统,即使找到遗传标记也无法当做攻击目标。”
“你说的很对。”莫里斯看了他一眼问,“你对基因工程很了解吗?”
“只是出于兴趣了解一点。”艾斯卡为自己的身份作掩护,含蓄地回避了他的疑问。
“这就包含了另一个问题,如何得到特定群体……或者更大胆一点,获得所有人类的基因数据。”
话题立刻变得十分危险,罗克的情绪也随之越来越低沉。他对父亲的感情既不深厚,也没有到憎恨的地步,可即使在一个陌生人看来,从事这样的研究也过于违背人性。
莫里斯看出他的不快和厌恶,劝慰道:“有时你不能把一个人看成他本人,而应该把他当做某种意志的体现。你的父亲代表国家和军队的意志,和他个人的善恶并没有太大关系。”
“恰恰相反。”罗克说,“如果人的善恶在其他意志下毫无作用,那才是推动灾难的根源,如果我父亲真的参与了这样的实验,我对他的死感到无比庆幸。”
“耐特死了?怎么死的?”
“突发的心脏疾病。”
莫里斯望着罗克,问了个很突然的问题:“你觉得耐特的死是意外吗?”
“你说什么?”
“他的心脏一向都很健康,难道你从没有怀疑过他真正的死因?”
第65章 银弓计划
没有,他甚至没关心过父亲因何而死。罗克忍不住想,这么说起来,他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的死因远不及那些死在街头巷尾和无人空屋里的凶案死者来得重视。
如果耐特·布雷恩不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那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个人的善恶虽然在集体意志下显得十分渺小,但也依然会有反抗。”
“难道他是因为反对这个研究计划而遭到暗杀?”
“他没有反对,反而把这个计划推向了接近成功的阶段。或者说,我认为这个计划在理论意义上已经成功了。”莫里斯说,“有一天,耐特领着一个年轻人来到基地,他称呼这个年轻人为亚当。”
那是个肤色苍白,身体羸弱的男子,仿佛像得了什么重病随时都会死去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年轻人,却有着莫里斯都难以想象的头衔,用天才形容他都有些过于浅薄。亚当不但是生物信息、基因工程学的专家,还拥有各种物理学、计算机、网络科技和人工智能方面的博士学位。奇怪的是,这样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声名,在场的人全都不认识他。
“亚当参与了我们的研究,他很少出现,偶尔露面也是和耐特一起。”莫里斯说,“我和同事们埋头自己的工作,直到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来。领队的沃尔顿中校命令所有人离开桌子从研究室出去。我们被赶到一个储藏间,关押了大概十几个小时。”
这些一生和实验打交道的博士、研究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抗议投诉得不到任何回应后陷入了巨大的无助与恐惧。有的人因为饥饿干渴、情绪紧张晕了过去,有的人忍不住生理需求被迫当着同事的面便溺。一时间,气氛绝望到极点。
“等储藏室的门打开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仍旧是一群面无表情的士兵把我们从那个臭气熏天的房间拉出来带到基地外的空地上。我没看到耐特,只看见那个叫亚当的年轻人被几个士兵看管着单独送上一辆车,接着我们也被套上黑色布袋押走了。”
“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并不知道。”莫里斯说,“但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为军方工作了几十年,可以说已经把一生都贡献给了这个国家,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多少能猜到一些原因。如果自己人之间发展到需要动用军队、依靠武力解决的地步,那么多半是高层决策者之间意见不统一,产生了难以弥合的矛盾。”
“现在呢?”罗克的语气始终有些游离于事件外,仿佛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莫里斯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认为你父亲在基因武器的研究上一意孤行,利用那个叫亚当的年轻人制造出毁灭人类的武器而遭到上层控制?”
“是你说的,他把这个研究项目推向了理论意义上的成功,恐怕离投入实践阶段也只是一步之遥吧。”
“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研究进入最后阶段的那几周,耐特几乎像被怪物附身似的,每天只睡两到三小时,还要求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极限投入工作。”莫里斯说,“回想起来,他好像知道最后的期限是什么时候,沃尔顿中校带人闯进研究室的那一刻,他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难道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一心想成功,全然不顾后果?”罗克说,“虽然我并不了解他,但这很像他对待婚姻和家庭的态度,认为某件事必须做到,至于会伤害谁并不重要。”
“你对你父亲好像有很深的误解。”
“没有,他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浅薄,谈不上误解。”
“你认为他是冷血恶魔吗?”
“是你的叙述让我有这种感觉,说起来还挺新鲜。”罗克说,“身为儿子看到了关于父亲的另一面。”
“耐特推动基因武器的研究恰恰是因为他明白这是未来生物战争的重要路径。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同,它既可以在极大范围内造成致死病毒传播,又可以精准对特定目标进行感染。这个曾被正式命名为银弓计划的研究项目,成功后可以向人类射出瘟疫之箭,而我们在背地里都称它为魔盒计划,认为擅自打开它的后果不堪设想。但大家都出奇一致地明白它是绝不可能被废弃的计划,即使耐特强烈反对也会由其他人代替接手。”
罗克终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父亲,耐特意识到以个人力量无法阻止这个极其危险,足以打破现有世界格局甚至毁灭人类文明的武器研究,如果计划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会被排除在外并与之隔绝。唯一的办法只有积极推进,让掌权者看到进展和成功的希望,才有可能保留些许控制权。
“可那又怎么样,等这个计划成功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军方使用它。”
“但他可以把计划延后,可以在即将投入前销毁所有成果,让一切归零。”
“他能做到?”罗克怀疑地问,“如此重要的研究项目,甚至需要动用军队消除不同意见,按理说不可能只让一个人拥有这种权限。”
“你很聪明,是的,任何人都没有销毁数据的权限,保存结果的超级计算机独立存在,所有删除和修改行为都需要呈报并获得许可。”莫里斯说,“耐特拥有加密权限。”
“哦。”艾斯卡比罗克更快明白这个权限的重要性,“虽然耐特·布雷恩中校不能销毁研究成果,但他可以让所有人都无法访问这个研究项目,让它虽然存在,却名存实亡。”
“这个方法的好处是你明知道答案就在密码背后,却始终无法破解。”莫里斯说,“比起一切被销毁,这种似乎尝试一下就有可能解决的问题更容易打击人们重新开始的信心。”
只要密码一天不解开,整个计划就会无限延迟,毕竟找几个破解密码的专家要比从零开始容易得多。
真是绝顶聪明,用一线希望牵制住了所有人。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完全是把自己置于死地。”罗克说,“我不认为个人可以对抗政府意志,也不相信有什么密码无法破解。从他去世至今已经快三年了,难道那些顶尖的解密专家真的就毫无进展吗?”
“如果它是你的银行卡密码,用不了几秒就能解开,可惜……”
莫里斯的话让罗克情不自禁地向艾斯卡看了一眼,以前他还会质疑,现在已经深信不疑。对人工智能来说,计算几位数字密码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可他还是无法想象集合军方和政府的势力找来的解密专家会破解不了他父亲设置的密码,而且艾斯卡这样的超级智能绝不只有在科技公司作为辅助人类项目进行研究,一定早就实际应用到军方设备。
罗克不禁想到旧宅中的死尸,莫里斯说阿德雷就是个密码天才,也许父亲是得到他的帮助才能设置下难解的密码。难怪他们会被军方追杀,掩人耳目地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你们受到严密监管,最终还是逃出来了。”罗克问,“怎么办到的?”
莫里斯和阿德雷的身份只是学者,旧宅的老照片上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苍老的白发。莫里斯那把用来当拐杖的霰弹枪给罗克留下很深印象,这些人绝不可能联合起来以武力对抗,能逃离基地一定有人暗中接应护送。
“是耐特原来的部下把我们从监禁区救出来送往各处,有些人隐姓埋名过起平凡的生活,有些人下落不明,还有人在事情发生的那几天里就死了。”
44/7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