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次日,那偷换陶瓷魂罐的人当真如段渊所说的那样,再次潜入了段渊的房间。
段渊再那人走后才现身,他看向内室放置的黎号镜,神思晃荡了一瞬,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他走过去将面具扣在了脸上,然后拿起镜子,离开了房间。
其实这个计划实施得早了些,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应该和姜林商量一下动手的时机,但他愿意等,殷非不愿意。
他早在开始建筑药池的时候便已经挑明了他要做什么,未免夜长梦多,殷非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最后一灌残魂归位,段渊的大阵也借此落下,他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下了,在他杀了殷非后,那些魔修邪修若要反扑杀他,他也有自保的能力,再不济,也能拉着他们同归于尽。
段渊捧着黎号镜来到娘亲的故宅,此处荒废不过三四年,却已经是满目苍夷,枯藤遍布,残砖破瓦满地,野草侵蚀了破烂的院落,看不出当年的模样,黎号镜自被他取出,他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一眼。
一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心目中的母亲,当他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一切,娘亲在他心中和蔼温柔的形象便一息坍塌了,怎么都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
再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娘亲死了,她活在这里的痕迹被他亲手抹去,人物皆非,确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但他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什么,记忆里他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但能回忆起来的却寥寥无几,在被他遗忘的那些时光里,应该还有什么。
他来到那座亭子里,前方的水池已经干涸,长出来许多的茅草,亭子的红漆也已经剥落了许多,裸露出的木头已经被腐蚀了去,坑坑洼洼的地面缝隙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少了些风吹日晒,长得茂盛得很。
此处是他设置的阵眼,若他能在那些邪魔手中活下来,他便离开泛叶宫,隐姓埋名,再不修行,碌碌一生,若是死,便长眠此处,无人可扰,灵阵便是他的墓碑,当世人破解了灵阵之后,他早已枯骨成灰,彻底清静了。
也不再顾忌石凳上的灰尘便坐了下来。
他将黎号镜放在了桌子上,体内属于灵湖的那一缕混杂的灵力附着在扣在脸上的面具,冥冥之中的一抹联系使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黎号镜面。
他没有询问出自己的疑惑,也没有唤醒神器,他只是看着,那镜面荡开的涟漪扭曲了他身后的景色,然后等待着……
天色渐晚,段渊枯坐了一天,耳边只虫鸣鸟叫声,日暮西山时,他终于听到了点别的声音,脚踩枯枝的声音。
他僵硬地看向宅院的大门处,不过也不需要看向大门,现如今围墙已经破败倒塌,他随时能看到外面
的画面。
一抹红色的人影迎着晚霞向他走来,最后停在了围墙外,一道金色屏障亮起,也将他挡在了外面。
两人四目相望,姜林眉头紧皱:“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于动手,他现在也动不了你。”
段渊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肯定殷非不会在他动手之前先杀了他,殷非的实力强盛,不可能容忍他太久,若想杀他,只是瞬息之间便形神俱灭了,纵使有神器作为牵制他的手段,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段渊现在不怕死了,他只怕自己死前大仇不得报。
“殷非已起杀心,你不过是赌他对飞升的执念,舍弃我便是舍弃神器,舍弃他飞升的机会,也是赌他对我的轻视,赌他认为我杀不了他,但我不想赌,你若是赌错了,我便全盘皆输,你无需承担任何的后果,我做不到你这样的坦然。”
“怎么会没有后果?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姜林说道:“我来此本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段渊摇头,他说:“你的目的我并不曾怀疑真假,但是,我应该不是你计划里的唯一吧,我若死了,你还可以找别的代替我的存在。”
“不可以。”姜林蹙眉,他一步跨越屏障,他表情严肃:“此事非你不可。”
段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忽然他笑了起来,说:“那不如将你的计划说与我听听,兴许我就暂停我的计划,配合你的节奏来了。”
姜林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全盘托出的后果,最后他摇摇头,笑道:“不行啊,你是变量,你若知道太多,我的目的可能就在也达不到了,但有一个消息却可以透露给你,我要杀一个人,但他若不主动献身,我便永远找不到他,而你,事唯一可以引诱他现身的人。”
段渊挑眉:“我是你的诱饵?”
姜林说:“唯一的诱饵。”
段渊笑出了声,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姬矢跃离开时问他的那句话:“我们是朋友吗?”
“不是的。”段渊想起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这是不一样的,他并不觉得悲伤,他只是有点淡淡的失落……
他看向姜林,站了起来,桌上的神器倏地变大,堪比一人之高,落在段渊身后,镜面浮现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林,段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们的计划与我无关,你想杀谁,救谁,报复谁都与我无关,姜林,你没有资格要求我配合你做你的诱饵。”
说罢黑色的雾从地面腾起将段渊包裹其中,下一瞬,整个人与神器一同消失在了这方天地。
姜林愣住了,直觉告诉他段渊是生气了,但他却不知道段渊为甚生气,他带着目的接近段渊这件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现在才生气?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此时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去琢磨段渊的心思了,夜色降临,段渊既然决定今日动手,那么夜深之时,他便要做足在段渊失败或者被围剿之时保他性命的准备。
回程的路上,姜林发现这一路到处都是繁复玄奥的金色灵阵,大大小小迭加在一起,一一归一,看得他头皮有些发麻,这些都是段渊干的吗?他能控制这些吗?这么多的灵阵迭加在一起,其作用还能是他期望的吗?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些的?他一直监视着段渊的动向,竟一点苗头都没有发现?阵眼在何处?这个复合阵有多大?作用是什么?
泛叶宫从来不乏灵阵师,没人敢保证那些灵阵师没有藏拙,会不会在关键时候破了段渊的灵阵,如果段渊最后功亏一篑,他该怎么从殷非手上保下他?
他不能离开泛叶宫,也不能让段渊离开他的视线。
在他看到远处冲天的金色屏障之时,他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他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灵潭该用上了,殷非今日也必须要死。
…
在大阵最中心,不见段渊的身影,只见一面巨大的镜子稳立在众人之间,淡白色的灵力如云如雾,如处云端。
所以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段渊的手笔,虽然段渊想一人来取他们所有人的命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之至。
但却无一人敢放松警惕,段渊手段奇多,近年他抽魂数十,学到的术法是他们总和,学会多少先不论,但这东西但凡有一样新的,他们就不得不谨慎对待。
“这灵阵可看出了什么眉头?”其中一人环顾四周,身处他人的大阵之中着实让人心慌,他看不懂这灵阵是做什么的,灵阵同那邪术不遑多让。
且段渊于灵阵一术的天赋有目共睹,这些年段渊也从不以灵阵与他人对训,谁也不知道他的灵阵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多是杂而无用的障眼法,可牵一发动全身,需得找到阵眼。”
有人皱眉:“既无用,为何又不可动?你这说的什么东西?”
“大阵又不在我手上,你若觉得你可以破这阵,你尽管去试试。”
正因为这些无用的灵阵迭在一起,才更看不清隐匿在下的灵阵,倘若随意破了一阵,真正的灵阵为隐藏而变化,便徒生无数变故。
天际最后一丝日光落下,夜幕降临,今晚无星无月,夜色如粘稠的墨,沉闷而压抑,是灯火也看不远的黑,倒是地上的灵阵亮得刺眼。
“这般可看清些了?”有人觉得现下灵阵光辉耀眼,灵线分明,隐匿之下的灵阵也该看清楚了。
灵阵师看向远方,这灵阵所及范围之大,让他心惊不已,但在夜色之中,也确实看得更多,他说:“我去找阵眼,你们莫要放松警惕。”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阵眼与阵中心放在一处只有初学者才会做,但阵眼也并不难找,只要摸清了灵阵的脉络,自然而然地也就知道阵眼在何处,随后便是破阵。
他一路找到了段夫人的故居,但脚下的灵阵却徒然截断,他一下傻了眼。
灵阵的灵线一路指向这里,越靠近他越觉得段渊将阵眼放置于此合情合理,但当看到截断的灵阵时,他却心绪难平了起来。
灵阵怎么可能没有阵眼,又怎么可能残缺不全也不坏其平衡?段渊灵阵究竟达到了几境?
他抬头四顾,目所能及的灵阵呈弧状截断,诡异得很,他算着弧度,心中对这灵阵大小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即使往小了算,这座灵阵的大小也足够让人胆寒。
他究竟是何时布下的大阵?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灵阵师想折返回去,却又不甘心这灵阵竟然是截断的,他取出灯盏,照着路,一脚踏出了灵阵。
可却在这时,脚下方寸之地却大绽光华,浓郁的灵力升腾而起。
灵阵师骇然,此刻他才明白,灵阵从未被截断,而是有一个更大的灵阵盖在了他所能看到的灵阵之上。
金阵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障眼法,真正会取他们性命的,是已呈围城之势的黑色大阵。
他反身想跑,却被那浓郁的黑雾锁住了腿脚,动弹不得,黑雾散发着寒意,攀附上了他的身体,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
一束光辉划破黑暗,他抬头,看到了一轮明亮的圆月,繁星点点。
原来……并不是暗无星辰。
随后他又听到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走了过来,他心一紧,是段渊?
可当看到来人时,他瞳孔猛的一缩,来者面容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自己!
对面的自己眼神空洞,神情木讷。
灵阵师与自己相隔着一道黯淡的屏障,而在段夫人的院子亭楼之上,月华之下,静立着一个青色人影,黑色长发轻扬,身后悬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淡白色灵力绕其周身。
夜中精鬼。
“启!”缥缈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如身侧低语呢喃。
随后黑雾彻底将他吞没,最后一眼,他看到自己露出惊恐的神情,惟妙惟俏,随后便同他最初想做的那样,跑了回去……
第113章
段渊用魂崩将那人的魂魄吞下,再驱使那具肉身回到人群中去,他需要将这人将阵外之阵的消息传给众人。
在那群人混乱起来后,段渊便开始寻找殷非的身影。
殷非并不在人群之中,他对段渊一直有所防备,所以段渊动手时,也没想过大阵会将他罩在其中,大阵不过是为了防止自己在应对殷非时被那些邪修魔修暗算罢了,只要殷非一死,这些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他紧靠着黎号镜,不敢远离分毫,殷非实力比他强盛太多,完全是碾压性强大,他只能用自己的奇术去争那一丝的胜算,而黎号镜则是用来震慑殷非的存在,以防对方上来便结束了这一切。
只要黎号镜还在他手上,他的赢面就足够大。
“当年我一见你,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段渊一惊,转身面对声音来处。
一个人背着光站在他数米远,悄无声息,不知站了多久,段渊谨慎地盯着他,眼中杀意丝毫不掩:“那你可想过,我会杀了你。”
“偶尔想过。”殷非负手而立,段渊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必然轻松悠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他听到殷非说道:“你当年已十岁有余,我当着你的面屠杀黎号全族,难免被你记恨。”
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说道:“但是那又如何呢?你是我的儿子,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脉。我是何许人也?我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完?若只是以修为制胜,我如何能安稳无忧地高坐泛叶宫宫主之位?”
段渊冷冷地看着他,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说自己可能也会同对方一样,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将灭族之仇抛掷脑后,去感恩殷非给他的那点小恩小惠,他冷笑了一声:“我和你不一样,若说我体内流淌着你的血脉,是你不杀我的理由之一,那你也该明白,冷血自私也会是我们如今对立的原因之一不是吗?”
“哈哈哈!说得不错。”殷非一晃身便来到了段渊的面前,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段渊的面具,说道:“那你说说,你是为何要杀我?”
段渊抬手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垂眸看着手中的面具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将面具递给殷非,道:“理由太多,但两者皆有,父亲,你一直留着我并非什么父子情深,我明白,今日我让你如愿,你要看看你心中的疑
惑的答案吗?”
“哦?你会用这神器了?”殷非接过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他说道:“我原以为我最后要不得不杀子去沟通神器呢。”
“神器已经启动,你只需问出自己的疑惑,它会给出你的答案。”段渊退后一步,让出了一个位置,它低着头,眼中闪过厉色,可下一秒,一条金丝将他缠得严严实实。
殷非侧头看他:“我的儿子有些不听话,还是这样放心些。”
段渊瞥了一眼身上的金丝,笑了笑,没说话。
“你知道我留你只有这最后一个价值,我若是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你就没有用了,我不会留一个日夜想着杀我的人在。”
段渊说:“这样的人泛叶宫数不胜数,您不也留着吗?”
殷非摇头:“你不一样,你是我儿子,当年我能通过这层联系摸到你们黎号禁地,将来你也能通过这层联系取我首级,你自然不能留。”
“我不会杀你的。”段渊说。
殷非嗤笑:“你现在的动作可不想不杀我的样子。”
“我已经犯下了弑母之罪,再犯下一个弑父之罪,我便彻底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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