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那样。
梁焕云听着季央的话,同样有这样的质问,为什么是对方?
可有些事没有答案,无解。
事已既此,只能争取去改变现在,为时未晚。
他尽可能安慰道:“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二十年是很久,但你的人生不只有一个二十年,往后还有很多年,苦吃尽了,以后就都是甜。”
季央闭上眼,没再去压抑和忍耐,任由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苦尽了?
或许吧,但他短短的人生还有多少甜呢。
他往下滑了滑,贴在梁焕云心口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比机械表指针走动的声音更能让他平静下来。
梁焕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搂着季央,揉着对方冰凉的手指,给仔仔细细地暖着。
他的视线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一双眼冷沉如寒夜里结了冰的湖面,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现在他还不清楚季央和林欣彤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亲生的?这只是最浅表的呈现,背后绝对另有隐情,他暂时不太好做什么,但季博平是垃圾得明明白白,今天跑季央这儿找茬,虽然没赚到便宜,但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吃了个足够怀疑人生的打击还不够。
等到季央的情绪缓和了些,他直接抱着对方下楼,把人安置在副驾上之后又给扣上了安全带。
他从后面拿了条毯子给季央盖上,低声道:“等会儿回去了给你煮小馄饨好不好?吃些热的暖暖。”
明明是大夏天,但季央的体温还是偏低,手暖了半天好不容易热乎了点儿,他一撒手,没一会儿就又拔凉拔凉了。
季央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脑子也好像进入了待机状态,迟了半拍才慢吞吞应声道:“我想吃蛋糕。”
梁焕云下意识要拒绝,上次就吃多了难受,还发了烧,才刚刚好,快别往事重演了,之前可是给他吓得够呛,但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他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车,想吃了少吃点也行。
他不忍心拒绝。
他轻轻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应道:“行,吃蛋糕就吃蛋糕,但你晚饭没吃吧,先吃饭再吃蛋糕,都少吃点儿。”
“嗯。”
季央应完这一声就沉默了下来,心里累,他就不怎么想说话。
梁焕云清楚季央的状态,没多聊,开车尽量平稳些,只是在看到季央又拿出了小药盒吞了一片药之后,他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保持着安静。
对方的情绪还没真的稳定。
季央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吃点儿甜食没什么不好,一定程度上确实能舒缓情绪,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吭不哈的,早晚要把人憋坏了,要不……
他找个时间回家跟长辈学做蛋糕吧?
他徐叔的厨艺和烘焙都很有一手。
等他抱着季央进门时,公寓管家已经把准备好的蛋糕放在了厨房的吧台上,他本来想把人抱回卧室休息会儿的,等做好了宵夜再说,但对方却不松手,问就是要陪他。
嘴硬的哦,这小祖宗。
成吧,央央小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是陪他。
他把季央放在高脚椅上,给人披好毯子,一边去冰箱里拿小馄饨,一边没忘了叮嘱道:“央央是大孩子了,不能偷吃蛋糕,不然一会儿馄饨吃不下了,等吃完饭再吃。”
季央应着声,但梁焕云转身之后他就打开了蛋糕盒子,看到蛋糕的瞬间心情好像都轻盈了一点。
是云朵慕斯。
软绵绵带着笑脸的一朵云,巴掌大,□□弹弹又软软糯糯的样子,还顶着彩虹小帽子,好看又好吃,很诱人。
只是他刚拿起叉子就接收到了来自梁焕云的眼神提醒。
四目相对,他这会儿没再避开,而是抿了抿唇小声道:“就一口,先尝尝。”
梁焕云本来想拒绝,但面对这样眼巴巴的神情,他的底线再次动摇了,说起来……他不是底线灵活的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一口。”
他主要还是还是想让对方吃点热乎的东西。
季央乖乖点头,真的只尝了一口,绵软细腻的蛋糕和奶油吃起来口感绝佳,甜丝丝的,却不会腻人。
而且已经放到差不多常温了,吃起来不太凉,对他来说刚刚好。
吃完这一口他就放下了叉子,懒洋洋又没什么力气地趴在吧台上,他把手表摘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眼神却一直盯着梁焕云。
刚才在车上他发现一直放着的打火机和烟都不见了,有些疑惑,大概是拿走了吧,当时没多想,但现在心绪缓和些了再回想一下,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可是说不上来具体的,就是感觉。
很奇妙。
看了会儿,在对方扭头看他的时候,他轻声道:“我很喜欢听机械表的声音,很有节奏,不管发生什么都永远恒定不变,除非是坏掉了。
“紧张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一听能好些。”
梁焕云看到了对方手边的机械表,了然道:“之前总见你戴,我还以为是喜欢表本身。”
季央又戳了下表盘,慢吞吞地继续道:“不过今天我发现……”
“什么?”
季央不清楚自己是被梁焕云哄好了些,还是那口甜食像久旱的后的甘霖一样起了大作用,心情好了很多,坦然道:“你的心跳声,比机械表的声音更好听。”
砰——
梁焕云怔了下,顷刻之间好像一大团烟火在心头一下炸开,满天的璀璨。
两人安安静静对视了半晌,他缓过神来,定定地注视着眼前人,笑道:“央,你是懂撩人的。”
季央淡定地眨了眨眼,“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撩你。”
梁焕云关了火,“那你就是天然撩,撩不自知。”
季央倒没这么觉得,他确实有故意撩拨过人,比如初见的那天晚上,他清楚自己的样貌确实还挺好,是有吸引力的,但眼下他真的没想撩人,但梁焕云说是就是吧,没必要争辩这个。
他直起身,看着对方摆到跟前的小馄饨,吸了吸鼻子,夸道:“好香哦~”
“稍微凉一凉,别烫到了。”
“嗯。”
梁焕云没打算吃,说了会儿今天的蛋糕,云朵蛋糕也分好多种类,今天这个是晴天的云朵,还有日升日落时分的,颜色很瑰丽,另外也有阴雨天的黑煤球云朵,看着听到最后被逗笑的季央,他都要给公寓的物业管家开点儿小费了,贴心。
等到差不多了他才提醒季央动勺子,但在对方吃掉一个小馄饨还给一顿夸夸之后他觉察到了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季央的右手臂上,问道:“胳膊怎么了?”
季央顿了下,继续吃他的三鲜小馄饨,口齿有些含糊,“没什么。”
热气上腾,梁焕云隔着些热气瞧着季央通红的双眼,耐着性子等对方吃了半碗馄饨,等人一放下勺子,他就握住了那只盯了半天的手,衬衣袖子往上一捋,小臂上一道通红的印子就再也藏不住了。
鼓得老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半分钟后,季央尝试着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只能清了下嗓子,找补道:“不怎么疼,我都没注意到。”
“不疼?”梁焕云抬眼看向季央的双眼,反问道,“不疼你拿个勺子就手抖?”
季央张了张嘴,想说真的不疼,跟以前挨在身上的那些比起来,今天这下不过是毛毛雨,但他敏锐地觉察出这话还是不说为好。
他不无心虚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保持了沉默。
看着梁焕云即便皱着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却还是转身去给他拿冰块儿,又用毛巾仔细裹了给他冷敷,他突然就觉得真的不疼了。
一点都不疼了。
大佬臭着脸不说话,两分钟后,他用另一只手扯了扯人家的衣袖,小声道:“好哥哥,我想吃蛋糕,左手不方便,你喂我嘛~”
梁焕云没拒绝,左手给季央扶着冰袋,右手给人喂蛋糕,同时问道:“从办公室到你打开蛋糕盒子之前,为什么不看我?”
一直在刻意地回避。
第十九章
季央小口小口吃着蛋糕,没去看梁焕云,对方问完后没催促,正在不慌不忙地给他喂着蛋糕,显然并不着急。
直到吃掉小半个之后,他摇摇头示意不吃了,又沉默了几分钟才抬起眼道:“因为不想你看到那么恶心的人。”
尽管他连家暴的事儿都跟梁焕云说了,但口头上讲出来和亲眼所见依旧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伤疤和难堪。
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泥泞的过去,可现在看来,梁焕云已经知道得太多太多了,怎么说呢,在他真的当着对方的面说出口、表现出来之前,他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会跟另一个人这么……亲近。
而且是跟宋思远不一样的亲近。
毕竟某些话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跟别人启齿,包括唯一的好友在内。
梁焕云把季央这句短短的解释颠来倒去地想了好几遍,心情逐渐阴转多云。
季央戒备心强,不愿意袒露这些家里的破事儿他能理解,但对方现在又这样跟他清清楚楚说明白了缘由,而不是撒个娇卖个萌糊弄过去,是不是也说明就算这小祖宗本身没有意识到,对他跟对别人还是有很大不同?
这就可以了。
感情嘛,动心容易,真的喜欢很难,需要时间的,而他恰好对喜欢的人十分有耐心。
至于余下那点没散开的阴影,主要是心疼。
他抽了纸巾给季央擦了擦粘在唇瓣上的一点点奶油,道:“我还是那句话,做了错事的是他们,该为那些事感到羞愧的理所应当也是他们,你没错,恶心是他们的,不是你的。”
季央从别人的错误里得到了什么呢,只有苦痛。
没占一点好。
他放下纸巾后抚了抚季央的脸颊,又道:“能在那样的家庭里成为现在的你,这么难的路,还走了这么远,一定有很多说不出来的委屈和辛苦,央央,难为你了。”
季央怔怔地盯着梁焕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听清楚、听明白的瞬间,本来干涩得好像不会再哭了的眼睛一下失去了控制。
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抹了抹眼睛,在梁焕云难得有些忙乱地给他擦眼泪的时候,他顿了顿,轻轻笑了声。
眼里淌着泪,这个笑却是发自心底的。
他开口的嗓音沙沙哑哑,浸透了来路的苦痛,也带着眼下柔和的甜,小声道:“好凉……”
梁焕云的动作多少有些生疏,他哪儿这么哄过人,就没有这个天赋,但在季央面前好像有点……
无师自通?
他把裹了毛巾的冰块拿开,看了看那条红印子,感觉稍微好了点,他给吹了吹,又去翻找药箱,还扬声跟季央说话,“敷一敷,再喷个药,明天起来应该就能消肿了,等会儿给你眼睛做个热敷,别手臂上刚消了肿,眼睛又肿了。”
季央坐在吧台边,视线跟随着去拿药箱的梁焕云,心里滋味难言。
他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容貌对他多有偏爱,更因为他这个人本身,而且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能够理解他一路走来的艰难,愿意体谅他,不厌其烦地照顾他,还清晰明确地说了出来,没有吝惜表达。
这么多年了,宋思远是第一个,梁焕云是第二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总归还是幸运的。
遇到这样好的人,真的是命运最后给他的弥补吧,如果……
如果能早些遇见就好了。
在梁焕云拿着喷雾回来的时候,他勉强止住眼泪,没再说什么,有些感受他心里清楚就好。
梁焕云直到揽着季央去泡了澡,把对方哄睡,才真的松了口气,他搂着怀里的人,腾出一只手拿过手机跟助理交代事情,就今晚都办好了,季博平不是因为公司的麻烦找他帮忙吗,帮。
主打就是一个越帮越忙。
季央这一晚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梦到了很多事,夜里醒来的时候心里却还算安定,搂着他的这个怀抱坚实又温暖,是久违的可以依靠的安心感。
他转了转脑袋看过去,被觉察到他动作的人凑过来蹭了蹭,他被蹭得微微眯起眼,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
后半夜能睡个好觉了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基本上恢复了精神头,就是眼睛还稍微泛红,不过问题不大,问就是熬夜了。
才不是哭哭了呢。
他正跟梁焕云坐在餐厅吃大佬的爱心早餐,手机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来自季博平,他一开始没搭理,消息却一条接一条蹦了出来,他解锁了手机一瞧,都是长语音。
他不想听对方的声音,就全部转成了文字,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季家昨晚上肯定很热闹,林欣彤十成十只承认了他不是亲生的,跟季博平亲生的孩子还活着,至于亲儿子在哪儿,这位全国十佳好母亲肯定是咬死了没说。
季博平后面的话,则是居高临下命令式的祈求。
他略一思索,没跟梁焕云提前面的部分,只问了后半截子,“季博平说除了一开始的麻烦没解决,一个重要的项目被无限期搁置了,你做的?”
梁焕云大大方方承认道:“对,我做的。
“他能找你麻烦,我为什么不能找他麻烦?我说了,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受委屈的,而且我没做得多隐蔽,他稍微查查就知道是我,现在跟个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头脑,说白了他就没几斤几两。”
这话给季央逗乐了,附和道:“他只能勉强守成,说到底还是靠上一辈。”
梁焕云点点头,季博平确实资质平平。
他身体稍微前倾靠近了些,又问道:“所以现在心情好点儿没有?”
季央低头回复了季博平“不知道”三个字,压根儿没理会别的,他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上,笑道:“本来心情就挺不错,现在更好了。”
“嗯,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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