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思忖,想到之前给他过生日时谭道元说的话,突然有点明白大家让他过去是为什么了,他缓了口气,慢慢走近病床。
站定后,看着宋兰茵苍白的面色,想到对方之前的笑容,他心里堵得难受。
半晌,他在谭道元身边蹲下来,抬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小声道:“爸,妈妈会醒的,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会。
闻言,谭道元在半分钟后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了身边的季央,四目相对,对方那双跟妻子十分相像的眼里是笃定的光,看着看着,他略带着叹息地笑了声,这点笑意又很快消散于无形。
他应道:“自然会的,她放不下你们,一定会醒过来。”
季央点了点头,微微弯起眼睛。
谭道元说的很对,宋兰茵惦念很多人,不会舍得就这么睡下去的。
而看着眼前这些的谭钰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愤恨、嫉妒、担忧,在这一瞬间冲垮了他的愧疚。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没有回头路了。
接下来一周大家轮流守在医院,谭道元基本上就没离开,大家没怎么劝,设身处地想想,谁能走得开呢。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周全。
其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谭家公司出了点问题,不过谭琪璋很快就处理好了。
这天,季央陪着谭道元吃了午餐,把人劝去套间的休息室睡一会儿,然后在床边坐下,安安静静陪着宋兰茵。
对方的面容温和沉静,已经一周了,苍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冲着他温温柔柔地笑起来一样。
一定、一定要醒过来呀。
听到开门声时他疑惑了下,还扫了眼点滴,没到需要换的时候,他扭头一看——
是谭钰。
出了这么大的事,谭家就没再提让谭钰继续在家反省了,对方自然也得了自由。
他坐着没动,语气冷淡,“听说你最近基本上都待在医院,还算有点良心。”
见是季央在,谭钰扫视一圈没看到谭道元,松了口气,“家里就我一个完完全全的闲人,自然要多尽心。”
季央不置可否,他没心思搭理对方,就保持了沉默。
而谭钰等不下去了,他状似不经意道:“纸巾快没了,你去买点儿?正好出去转转,我也想跟妈单独待会儿。”
季央抬眼看向谭钰,对方没跟他对视,只盯着病床上的宋兰茵。
他知道什么纸巾没了就是借口,再说这没了也轮不着他去买,那后半句话才是认真的吧。
想了想他还是答应了,这段时间谭道元陪的时间最长,谭钰现在对父亲怵得慌,就算想跟母亲说说话都没合适的机会。
怎么说呢,谭钰再自私,对一手带大自己的母亲总该有份真切的感情。
谭家对这位小少爷最好的莫过于宋兰茵。
只是出来病房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在回想起谭钰额头上不明显的一层薄汗后,一下顿住了脚步,神色一变,扭头就往回跑。
谭钰在紧张。
为什么?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敢想,越想越荒谬,越想越让他恐惧,他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然而推开病房门后看到的场面却让他的愤怒攀升到了极点。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从呆愣的谭钰手里夺过还没派上用场的小注射器,怒斥道:“你干什么?!”
谭钰懵了几秒,没想到季央会这么快就回来,快速思考着怎么糊弄过去。
在听到里间休息室的开门声时,他快速扫了一眼,看见潭道元后有了应对,呼吸急促,大声反问道:“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妈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他?!”
季央一顿,突然笑了声,还真是敢说啊。
他也看见了谭道元,肯定是听到外面动静起来的,对方走到病床另一侧查看了宋兰茵的情况,确认没事后投了询问的视线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注射器,没有当即开口。
而在僵持了两分钟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眼看过去,是梁焕云和谭家俩哥哥。
他微微抿起唇,看向了自个儿的爱人,眼里眸光微颤。
在停车场碰到就一块儿上来的三人瞧见房间里的情况也是一顿,这是出什么事了?
梁焕云看着季央,先一步走了过来,站在对方身边的同时注意到了那个小注射器,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他在季央肩上轻拍了下,安抚道:“没事,说清楚就好。”
季央垂下眼,缓了口气,应了声。
谭道元走到沙发边落座,示意谭琪璋要说的那件事先缓一下,看向还站在病床边的几人,道:“过来吧,就像梁总说的,把话说清楚。
“我不冤枉谁,也不会放过谁。”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再一联想刚才上来的时候谭琪璋说的那件事,心里有些微妙的预感,某些人不仁不义地自寻死路,就怪不得被伤害的人心狠了。
季央定了定心神,心里有了计较。
如果他之前的打算是错的,现在就是纠正的时候了。
第六十六章
两分钟时间, 众人在沙发区依次落座。
潭道元坐在主位的长沙发上,季央和梁焕云坐在侧边的双人沙发,谭琪璋挑了单人沙发, 谭书廷翘着腿靠坐在沙发扶手跟大哥挨在一块儿。
谭钰么,顶着大家的视线搬了把扶手椅坐下。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的滴答声, 空气浓稠得让人憋闷, 低沉而压抑,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平静。
作为谭家的大家长, 谭道元的视线从季央和谭钰身上扫过,打破了沉寂,问道:“谁先说?”
季央并不着急说,有的是着急的人。
谭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赶忙道:“我说吧,刚才我进来就看到季央拿着针要往吊瓶里扎,谁知道里面什么东西,保不齐是要害人!”
这话说出来谭道元没什么反应, 谭琪璋皱起了眉,谭书廷没忍住笑了声,这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可不可笑。
而梁焕云前后一联想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握住季央空着的那只手,无声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季央并不意外谭钰反咬一口, 对方能乖乖直接承认就怪了,他脑子里有点乱,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宋兰茵对谭钰没得说, 为什么?
他压下疑惑, 示意梁焕云自己还好,随后将另一只手里的小注射器放在了桌上, 稳着声音道:“爸去休息了之后,是我单独陪着妈,你来了说想跟妈妈单独待会儿,我想着你最近都没怎么有这个机会,所以才配合你拙劣的借口去买纸巾,但是——
“出去后我越想越不对劲,你都不敢跟我对视,还出冷汗,是在紧张,跟妈单独相处你紧张什么?我返回来一开门就看到你拿着注射器意图不轨。
“这明明是我从你手里夺下来的。”
谭钰立时反驳道:“你胡说!大家都看见是你拿着了,是我在阻拦你才对!”
季央冷冷地瞥过去一眼,“你是在阻拦我,现在注射器在我手里,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这个,对不对?”
谭钰急于撇清干系,听季央这么说,没来得及想更多,马上应道:“对,就是你!”
闻言,在场的人表情各异,心思各不相同,但不约而同很是失望。
季央嘲讽地牵起嘴角,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注射器上就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不会有你的,谭钰,做个指纹鉴定怎么样?”
一听这话,谭钰的脸色顿时白了,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存在的明显漏洞。
他敢鉴定指纹吗?自然不敢,鉴定结果一出来,他的谎话就包不住了,而说到这儿……他很清楚已经没有了做鉴定的必要。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一切不言自明。
谭道元扫了眼放在桌上的注射器,眉眼间浮现出了一丝带着失望的厌恶,他不想知道里面透明的液体是什么,左右不过是恶心东西。
他看向谭钰,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谭钰哑然,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马上道歉,寻求家人的原谅,但心底里的委屈和绝望让他说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道:“爸,我……我其实没想……”
“论迹不论心,你已经做了,说什么都是狡辩。”
“爸——对不起,我……”
谭道元神色冷沉,抬手制止了谭钰的话,“别急着道歉,听完你大哥的话再说不迟。”
听着这话,季央有些疑惑,这件事清晰明了,为什么……等等,是不是听完就能解答他的疑惑了?
为什么受尽宠爱的谭钰会做出谋害母亲的事。
谭琪璋看向谭钰,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想好再回答我。”
谭钰愣了下,眼神躲闪,没敢去跟谭琪璋对视,摇了摇头。
谭琪璋看了眼父亲,没再给依旧在心存侥幸的人留面子,直接道:“你和你的亲生父亲季博平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也一直在撺掇你偷取谭氏的内部资料,一周前,就是妈出事的那天,你终于听信了他的话,下定了决心和亲生父亲站在一起——
“意图报复的同时攫取利益。
“你溜进书房拿到了几份文件,拍了照片发给季博平,他一转手卖给了谭家的竞争对手,对方这几天就针对谭氏的几个项目发了难,解决不难,我已经处理完了,也拿到了你和季博平偷取转卖内部资料的证据。
“我猜……”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几乎要摆在眼前了,
他很难不做这样的猜测。
他的失望已经溢于言表,沉声继续道:“妈出事的时候你就在她身边,对不对?甚至于所谓的意外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她撞破了你做的事情,你担心泄露所以下了狠手,你这几天待在医院根本不是出于愧疚,也根本不想她醒过来,你是在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
“你怕她醒过来了会拆穿你拙劣的把戏,是不是?”
谭琪璋的话音落下,谭钰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眼里的惊惧再明显不过。
季央跟着也是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他扭头看了眼还没脱离危险的宋兰茵,又去看谭钰,过去那阵难以置信后就是愤怒和不解,谭家对谭钰不可谓不好,对方却还是做出了这种……
这种没良心的、天良丧尽的事。
被众人质疑和谴责,更甚至是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谭钰终于绷不住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椅子背才勉强站稳,声音都在抖,承认道:“是,没错,是我做的。
“我没想伤害她,谁让她发现了之后非要阻拦我,滚下楼梯是意外!我真没这么想!!”
谭书廷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骂道:“狗屁!就算妈摔下楼梯是意外,那为什么不叫人不打急救电话?要不是管家及时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见死不救故意逃跑就是故意杀人!
“你用不着狡辩,你那时候就是想要她的命,就是不想她戳穿你偷资料的事儿!混账玩意儿,果然跟你的亲爹一个德行!!”
被劈头盖脸一通骂的谭钰这会儿已经认命了,破罐破摔道:“要不是你们偏心季央,我能听信季博平的话吗?”
谭琪璋按住了暴脾气的谭书廷,看向谭钰的眼神里有恨铁不成钢,也有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失望和坦然。
到了这时候,他没再留情面,直白道:“平心而论,我们对待你和央央没有偏颇,你自己很清楚,没少你任何东西,是你担心他回来会威胁你的地位,所以屡屡针对他、伤害他,不然家里能一次又一次地对你失望吗?
“失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绝望,就是无可救药,就是再难转圜。
“到了现在你还不反省自己,仍然把一切问题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就凭这一点,你确实不像我们,反而更像你的亲生父亲。”
被戳破自欺欺人肥皂泡的谭钰惨淡地笑了声,喃喃道:“是,我到底不是谭家人……”
哪怕从出生起就在谭家,二十多年下来,他骨子里依旧跟季博平最相像,之前被熏陶出来的不过是表象,一接近亲生父亲,掩藏的某些特质就被激发了出来。
他为此觉得恐惧、可悲,却无能为力。
说到底都是季博平的错,是林欣彤的错。
听完这些话的季央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思绪纷乱。
谭钰本来好好的,就是骄纵了些,跟家人相处还算融洽,如果不是他要报仇,如果不是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宋兰茵现在不会躺在病床上连醒不醒得过来都是难关……
如果不是因为他。
梁焕云觉察到了季央的情绪,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谭钰走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没有人逼他。”
谭道元也很快就清楚季央在想什么了,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这俩孩子,一个过分自责,一个过分推诿。
他站起身走过去,在季央肩上拍了下,道:“好孩子,受伤害的是你,没有一个受害者应该道歉,梁总说的没错,谭钰走的每一步没有人逼迫,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结果也只能由他来承担。”
或者更准确来说,谭家也付出了足够沉痛的代价。
说着,他直起身看向谭钰。
即便宋兰茵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谭家都不再有对方的位置,如果真出了事……那他要让谭钰付出成倍的代价。
被谭道元的眼神注视着,谭钰腿脚直发软,踉跄着瘫坐在椅子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是彻底完了,谭家不可能原谅他的,对撺掇他的季博平更是满心愤恨。
而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乞求宋兰茵能醒过来。
不然等待他的就是生不如死。
时间的流淌以秒计算,漫长而焦灼,直到昏睡的宋兰茵低低的声音响起,犹如春风拂面而来,一瞬间消解了室内冰冷的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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