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顾承只高冷地回“收到”。
整套聊天都很官方,樊林是高兴的,可也沾着些失落。
直至高一结束,二人的聊天框里依旧只静静躺着这莫名开启的聊天。
高二开学当天,樊林正为这段即将逝去的暗恋默哀,还不住地去算文科几个班的楼层。
思绪正乱,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少年顺着穿堂风向他走来,披着晨光。
是顾承。
樊林微微愣神,顾承却是径直走到他前桌坐下,弯起眼睛:“早上好,樊林。”
他一顿,又挺直身形,垂眸莞尔:“早上好。”
强压下嘴角,樊林故作冷静,摊开书,身侧一直趴在桌上打盹的少年起身。
显然他是处于睡懵状态,半眯着眼,头顶翘着一个卷,但还是伸出手,要跟樊林握一握:
“褚原。”
樊林怔一瞬,才将手靠上去:“樊林。”
褚原可能比较高冷,说完这句,趴回去,又蓦地起身。
樊林双手被他攥住,吓了一跳,面前褚原两眼泪汪汪,将要哭出来,他整个人都懵了。
褚原悲鸣,扭动着上身,完全崩坏了最初的高冷形象:“给我作业,我要抄嘛,补一晚上没写完。”
在家跟表哥疯玩一暑假,作业一笔没动的樊林脸色瞬间跟吃了苦瓜一样,侥幸般问道:“有说要收吗?”
褚原郑重点头,宣判死|刑。
樊林一把把书本塞进抽屉,撞上铁皮,闷响一声。他破罐子破摔:“写不完,不写了。”
褚原对对手指:“可听说新老师特别特别严,关羽长相张飞脾气,遇到不写作业的,一巴掌能把人从操场扇出六中大门。”
樊林又默默把书本抱出来:“单纯热爱学习。”
他抬头瞅一眼黑板顶上挂着的钟表,阳光下一片朦胧,光影亮堂,掩住半边,教人看不得清。黑色秒针细长,一下一下动个不停。
七点五十五分。
距离规定的到校时间还有五分钟,暑假作业褚原一晚上都没补完,更遑论这点时间。
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没写完跟没写,猛地一听,差距还是挺大的,惩罚自是也不能相同。
起码不是被一巴掌从操场扇出六中大门,是从教室扇到操场。
樊林正对着褚原的数学试卷皱着眉头,这人的字真不咋地,跟吃胖了肚子的荆棘一样,圆润但潦草,看不懂。
平常只有别人抄的时候说他字写的跟拼刺刀的茅草一样的份,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捏着的试卷上投下一片黑影,他警觉凌厉目光,霎时合上,心脏被揪住后颈提溜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一切统统塞入桌洞。
洗到泛着些白的深蓝教师装之上,无框眼镜反射出一道寒芒。来人绷着一张脸,睨他一眼,并未多言,慢悠悠地走上讲台,挑一个顺眼的粉笔,板书苍劲有力。
褚原一句“他好那个严肃的方丈”刚一出口,漆黑中透着点墨绿的黑板上赫然两个大字——法绍。
樊林无端联想到了白娘子里的法海,侧头,只一眼对视,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看来产生无端联想的不只是他。
讲台上的法绍还顺手抹过一把自己头上并不浓密的短茬,可怜的法绍刚过而立之年便隐隐有了谢顶之势,怕是要步校长老秃的后尘。
樊林更想笑了,尤其是看到一旁,褚原正夸张地抱头瞪眼,蹬直腿前后摇晃,抖的跟个筛子似的。
他默默咬住自己的手指,别过头去。身下乒乒乓乓响,褚原侧着坐,一下又一下的踹他的凳子。
破空声不甚明显,细微,几乎是瞬间,在所有人都还未反映过来时,一颗短小的白粉笔头正中褚原眉心。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却不忘捞起那小半根粉笔,打算据为己有。
法绍点到为止,没再去多言些什么,屈指敲敲铁质讲桌,接着去讲些例行的开学事宜。
樊林抬头垂眸,装作一副在认真听讲的样子,双手却置于桌下,在抽屉里动作不停,不时伴随着翻动作业的声音。
他在一个语文老师讲PPT的时候补数学,尤其是明知对方“张飞脾气”的情况下,这感觉挺刺激的。
他抄的忘情,一个cosα还没写完就被人揪住,向外猛地一拉,α的一角笔尖没收住,拉出常常一道黑墨。
法绍拍拍他的肩膀:“别写了,我要收了,出去站着去,周五放学前补完交给我,写过程,要让我看出你是经过思考的。”
饶是樊林再温吞,也受不得这“霸王条款”。他细声道:“可是老师,今天周四。”
法绍拍拍脑袋:“下周五。”
话音将落,他又拍拍手,厉声道:“所有没写作业的,没写完的,都到走廊站着去,吹吹冷风清醒点,距离高考只剩五百多天了,还没有紧张的意识吗?”
被内涵脑子不清醒的樊林默默停住向外走的动作,回来扯扯褚原的袖子,拉住,向外揪着走,还不忘冲法绍解释道:“他也没写完。”
褚原:“……”兄弟我恨你。
二人先后迈出教室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堆同样没去写暑假作业的同学,教室内个个哭丧着脸恨不得自|刎谢|罪,教室外倒是乐起来了,还有在那玩“你拍一我拍一的”。
与此处一片乐滋滋的场景不同,教室内爆发一阵哀嚎,樊林凑过去瞅,取下别在领口上的眼镜,在法绍的遮掩下望了半晌,才看清楚这是个成绩表彰excel表格。
褚原估计着也看清楚了,抓住樊林的双手,感动地险些要掉下眼泪来:“兄弟谢谢你,要是在里面呆着,我那个丢脸成绩放出来我会直接原地变成地鼠跑路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樊林抽出手,一丝窃喜一闪而过。
虽说他成绩不至于烂到哪去,但语文乘二都比不过数学高的偏科着实奇葩。
他总和常人反着来,随便写写就能及格的语文他考六十多,打草纸用上十来张还是不及格的数学他上次瞎猫碰上死耗子,搞了个一百四。
跟他比起来,语文比数学高上三十分的顾承看起来都正常不少。
樊林没眼看,默默后腿,靠上走廊的墙壁。
身侧同学又玩上舒克贝塔爱跳舞了,唱得正起劲。光影细碎,瓷砖上是薄薄几片,他盯着跳舞的光色薄片发呆。
耳畔脚步声愈近,樊林以为是褚原在到处踱步,没分出去过多注意力。
脚步声停了,在他身侧。
樊林这才察觉出些不对劲来,抬头,挑眉。
顾承没什么表情,看着前方,语气淡淡的:“作业忘带了。”
樊林:“?”那你鼓囊囊的书包里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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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痛击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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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毫无察觉的樊林有些意外,旋即摇头。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礼城六中是十点下晚自习,樊林踏着夜色归家时,已是近十一点。单元门前是声控小灯昏黄,映照在大理石上,泛起粼粼波光。
与一个人影。
今夜天空黑沉,月色明朗,电动车坐上的月光如冷霜。樊林一按车钥匙,锁好车,一声响动惊起绿化小树林里的飞鸟。
他打个哈欠,迈到单元楼前。没去管一边消失溜达的邻居,拧动钥匙。吱嘎一声,开了单元门。
消食的黑影一顿,樊林关门的动作顿住,眯起眼睛,透过单元门的小缝,看着黑影渐进。
他忽然想起业主群里有说家里遭贼的。
拖鞋在水泥地上摩擦,渐近,樊林一掂书包,心脏砰砰跳。
为民除害,也算是做一回中二英雄了。
“吱嘎——”
“砰”
几乎是在门开的一瞬间,神经紧绷的樊林一书包抡上去。装满各种杂书的书包砸中肉|体,是听着就肉疼的重音。
黑影也招架不住,直直坐在地上。
声控灯亮起,一片暖黄照在黑影身上,显现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咬牙切齿:“樊—林—”
樊林脑门突突直跳,连忙堆着讨好的笑去扶人。
黑影疼的倒吸几口冷气:“痛击我的父亲?”
“没看清楚人,以为是坏蛋。”樊林扶起痛苦的樊森,“主要平时没被接应过。”
樊森瞪他一眼:“埋怨起我来了?我问你,假期要给你报辅导班,你不去,说自己心里有数。作业都不写就是你的数?”
樊林在暗处忍不住一翻白眼,这是又耍起爹威来了?
他搞不懂,一个半路窜出来的“父亲”角色,一年来都没在生活上关心自己、在家闲聊次数屈指可数的樊森,管他做什么。
他深吸口气:“辅导班真用不上。”
他也不想多浪费樊森的钱。
“至于作业。”樊林垂眸,“下次不会了。”
听着耳畔不屑的轻哼,他只觉得很心累。哪怕大吵一架,也不至于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
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只是一个暂住在樊森家还要劳烦对方施舍口饭吃的累赘。
被在乎的人才有资格大闹,而他不能,惹恼了这位,他大概率会被连人带书包扔出去,从此街头流浪。
樊林回头望一眼暗下去的灯火,只有微弱月光透过窗户。窗外枝丫脆弱地摆动,一片狰狞,是秋风的具象化。
他莫名想起了之前的日子。奶奶不喜欢他,整日吵他,逮着一处不满就爱冲他大吼大叫。
那是一段很讨厌的日子。少年人心火旺盛,每逢挨骂,总是要朝她恼回去。
当时觉得特别烦躁,尤其是碰上酷暑,日日如此,周而复始,真是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不过现在想来,有人陪着,有大闹的资本,也还算不得太遭。只是当年觉得一切都太过压抑,事事不顺,没料到之后会更难过。
樊林摇摇头,无奈地扯出抹笑。
他想妈妈了,虽然这么大的人了,这么讲可能很矫情。
有些累,樊林一个人溜到了好人河畔。
秋风凉爽,水波流转。樊林坐在长椅上,盯着翻涌河流。以前,他也是习惯到好人河畔散心,不过是在下游。
而现在,他在上游。
奶奶说,他妈妈的骨灰就洒在河里。她说要跟着水流,游遍大江南北。
樊林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妈妈”在他的记忆中,五官也早已模糊。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妈妈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牵着他的手,哼着儿歌。
他想,妈妈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如果妈妈一直在,一定不会有人喊他“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这种偏见,让小时候的樊林吃了不少苦头,让他害怕。
更像是一根刺,扎根在心底,无论如何也抹不平。
从前,是那样的。而后,他又会被人责骂是“恶心的同性恋”。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也不想让顾承经历。
于是樊林决定,就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谁也不知道,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伸手,探向河水。秋夜流水,冷的刺骨,但他没有收手,只是闭上眼睛,想象着这是妈妈。
可妈妈的手是冰凉的。樊林很冷,将自己蜷缩起来。
冷风灌进他的耳朵,伴着一声喊叫:
“同学,你别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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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说:不要伤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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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林一时怔愣,只听跑步声哒哒。转眼间,他眼前多了一只白皙的手。
樊林借力起身,险些跟顾承撞个满怀。他跟着对方的牵引,远离河畔,坐到长椅上。
顾承自顾自道:“你不要想不开,人世间还是很美好的。”
“?”樊林思量片刻。顾承这是,以为他要跳河?
于是慌忙解释:“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想不开,也没想过去跳河。”
一片深邃的黑中,群星如坠。
浪声阵阵,几乎压过顾承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樊林闷声:“没写假期作业,被骂了。”
耳畔一声轻笑,顾承转移话题:“你也喜欢坐这个椅子吗?”
樊林点点头。这里位于石桥斜下方,抬眼是万家灯火璀璨,而向下,是随风飘摇的柳树,伴着浪声阵阵。
这种自然与人间烟火融合的感觉,像是人间与光怪陆离的梦交界点。
樊林歪头:“难道你也是?”
“嗯。”顾承站起,迎着晚风,张开双臂:“风说:‘不要伤心啦’。”
随即,他又摸摸下巴,似是做了极大的思想斗争:“如果你实在写不完的话,我可以给你抄。”
樊林乐了:“你不是没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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