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跑起来浑身难受,不过一圈,他已经在打遗书腹稿了。
樊林仰头,喉结向上滚动,想着是缓冲一下不适感,却又乱了呼吸频率,调整好一会才勉强恢复。
他初始冲得快了些,现在便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个个同学反超,心里干着急。
身后又是一阵平缓的呼吸声,有些耳熟,还隐约有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像是顾承。
于是他很自觉地往外移了一个跑道,给顾承让路。
可那呼吸声却仍是追在他身后,平稳。
樊林:“?”
他是极想问问顾承到底是在干什么的,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见顾承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为了不拖累顾承,咬着牙,加速跑了一段,又败下阵来。
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人为什么要跑一千米?”
许是顾承终于嫌他跑得慢了,向前几步,与他并肩。他正打算进入步行阶段,身侧人轻声道:“你尽量跟一跟我,这段风挺大的,我去前面给你挡挡。”
樊林还没缓过神的功夫,便是又一句“加油”直直划过心尖,像是夏日繁茂树冠下偶然透过的光影。
恰巧又一圈结束,法绍等在终点处,恰巧手机铃声响起,是“冬日里的一把火”,他慌忙掏出手机,在那句“你就像那一把火”歌词还没唱完前按下挂断。
樊林晃晃脑袋,试图把这段奇怪的回忆抹杀,专注跑步。
眼前少年的蓝色校服逐渐和天空接了起来,他像是在有意等着他,一旦樊林落下几米,顾承的速度便是慢了下来,只是仍时不时地看一眼腕表。
这动作落到樊林眼里,便是一副催促的意味。
于是发狠用指甲盖剜一下自己,借着痛感的刺激再度奋力向前几步。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该是开启冲刺模式的,可顾承只是向外挪了一道,仍旧跟樊林保持着五米内的距离。
法绍在绿茵地上激动地拍手大喊,对着樊林手舞足蹈:“冲刺冲刺,最后一百米了,快快快!”
俨然一副恨不得替樊林跑的架势。
后半程尤甚,樊林甚至能感受到法绍挥动右手带起来的风,还有些担心他直接把自己推到重点。
计时的老师也在倒数:“五,四,三……”
这大抵是距离四分半剩余的秒数,陡然加速的樊林估计着自己是能跑进的。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却不料用力过猛,身子猛地前倾,趴在了地上。
法绍也是“诶呦”一声,就要去拽他。
樊林没起来,手脚并用爬过终点,就那么瘫倒在红跑道上,摆出一个“大”字,又突然觉得自己很像《朝花夕拾》里的长妈妈,面朝着蔚蓝天空,又被这个没由来的想法逗笑。
计时老师无情地报数:“四分三十一。”
樊林:“……”
他不想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毁灭世界的想法。
也许是这次跑的有些极限了,加上旧伤未愈,他整个腿都酸酸的,又麻麻的,于是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围吵吵的,有卡点进四分半的在欢呼,也有些刚过跑道的,一个滑跪抱着头在他身侧鬼哭狼嚎,还有些尖叫着喊累要法绍包个巴士把他们送上四楼的。
迎面吹来的风染上些塑胶跑道的气息,学校前几天刚进行过一波敷衍的翻新。塑胶味涌入气管,有些窒息。褚原捧着一杯绿色的塑胶石子,混着些鲜亮的绿茵地中的假草,老实实的放在他身上:“安息吧。”
樊林伸手就要去拽他的衣角,可这人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牛劲,走位风马蚤,一个闪身避开。
他气恼,又躺倒在地,抬手抚掉方才褚原扔在他身上的东西,对着给他做鬼脸的褚原竖起一个中指。
顾承却又不知从哪冒出来,盘腿坐在他身旁,问道:“没事吧?”
吓得樊林赶忙收手,动动腿想要坐起,失败后倒吸一口冷气:“有事,快死了。”
“先起来吧。地上有些脏。”顾承说着,目光却是黏上他的膝盖处,“你刚刚摔的那一下没关系吗?要不要看一下?”
“行。”樊林挣扎着再度试图起身,被顾承握住手腕拉起后,拍拍身上沾染的红色,道谢。
他的确是答应顾承看看膝盖处的情况,可他还是先摸跑步途中被自己掐出来的红痕。
腿上是没事的,只是校服裤膝盖处染了些塑胶跑道浓郁的红,看上去有些严重。
他扁扁嘴,有些心疼自己,一侧的顾承也安下心来。
“谢啦。”樊林摸了摸鼻尖,“包括跑一千米的时候。”
此时女生八百米前面的几名也跑完了,几声谈天却只有关彦琳的一句“谢什么,都是朋友”,飘了过来。
顾承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被这句话打断了,于是只沉默地盯着不断延伸着,直至天边的红色跑道。
半晌,就在樊林以为顾承不会出声的时候,冷不丁却是一句话被冬日里第一阵寒风裹挟着,钻入他耳朵里。
是一句很轻的:“朋友吗?”
“嗯?”樊林有些不解,可刚跑完步缺氧的大脑容不得他深入思考,只是疑惑地盯着顾承。
好像有些不对,不过朋友这个词的范围的确是广了些,这个班内每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可以说是彼此的朋友。
于是他凑近顾承,带着些疑惑地轻托起对方的下巴。
对方似是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无措的双眸下却泛着些红。
这下子,樊林确信方才没看错了,只是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是被冷风呛到了。”顾承微顿,生硬地转头,“我们溜吧?跑掉,说不定就不让你重跑了,毕竟差的也不多。”
这下子,樊林老实收手,跟在顾承身后麻溜地上了教学楼。
下节课是难得的音乐,上了这三个多月的学了,音乐课次数屈指可数。
樊林舒服地晃晃脑袋,趴在桌子上。
窗帘没拉,趴在被暖暖阳光照了许久的桌子上,他整个人都放轻松了。
难得的音乐课,当然是要拿来补觉的啦!
这还只是高二呢,便是每晚每科一张卷子,做到半夜。
思及此,高三的生活,樊林已经恐惧到不敢想象了。
音乐老师独自搬着电子琴放到讲台上,樊林动动身子,拿出了音乐书装样子,又接着把头埋回去。
四面歌声轻柔落入耳中,刚跑完步都不怎么愿意开口,唯余电子琴声在自带节拍器的鼓舞下依旧悠扬。
歌是好听的,顾承唱得也好听。
于是樊林把这当作免费哄睡服务,满足地闭眼,沉沉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樊林的胳膊好像被戳戳,但他实在是太困了,睁不开眼睛,于是晃晃脑袋,干脆不再去理会。
“醒一醒。”
这下子,倒不是用按动笔笔尾轻戳了,是几下轻拍。
樊林摇头晃脑,直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顾承淡淡道:“音乐老师说要找人上台唱歌。”
“什么?”樊林猛地清醒过来,伸头扫一眼顾承音乐书的页数,手忙脚乱地翻到那页。
他倒吸一口冷气:“这么长!”
语毕,他又抬头,侧身避开前方同学,却见音乐老师的目光正在名单上游移。
不是,她怎么有名单!?
樊林的心也跟着她的动作缓缓提起,只是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前,轻轻晃动着。
偏生这音乐老师念一个名字又要顿好久。
不能被一|刀|毙|命的死|者才是最痛苦的。
樊林正微微蹙着眉,抿唇祈祷时,音乐老师的声音传来:
“行了,差不多了,再点最后一个。”
于是樊林的目光死死地跟着她手部动作来回移动。
终于,老师顿住,霎时世界一片死寂,冷白灯光平添几分诡异。樊林捏紧音乐书的纸页,紧紧抿住唇,躬下身子,呼吸停滞。
“樊林?姓氏挺少见的,就这个吧。”
樊林:“……”
他要去改姓。
但改姓现在也是改不了的,他只能悲壮地站到了“倒霉蛋队伍”的最后一位。
站在他前面的是关彦琳,对方还没憋住笑,背对着同学们,肩膀一抖一抖的。
樊林刚站到她身后,便听到关彦琳幸灾乐祸的一句:
“某人可是睡了一整节课呢。”
“琳姐,你会唱吗?”
“不会。”关彦琳接着垮下脸去,“我在偷着刷数学卷子。”
樊林放下心来:“真是努力。”
老师弹着电子琴伴奏,就算跑调也不会跑的太邪门,他稍稍放下心来,站上讲台。
只是他刚拿起书,电流声细碎在耳畔轻响。可他并未在意,乖巧地等着老师弹前奏。
电流声好像愈发大了,他右眼皮倏地一跳,心中腾地升起一团黑雾。
欢快的前奏并未照常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多个音符混在一起的闷重。
他微微蹙眉,侧头去看。
老师正侧着身子,抬起琴,观察着:“琴好像坏了。同学,咱们先清唱可以吗?”
樊林:“?”
看着台下四十多双眼睛,他倏地生了股紧张感。一侧头,又看见摆着鬼脸摇头晃脑的褚原。
他一下子没绷住,拿书挡着脸,笑了起来。
音乐老师则是柔声道:“别被影响了,投入去唱就好。”
一旁的褚原便是从凳子上蹦起,板着脸道:“对,樊林你笑什么,认真唱!有没有实力?”
樊林又一下没忍住。
被音乐老师瞪一眼的褚原是老实了,可樊林却是举着书,板着一张脸,带着他高超的跑调技术唱了一句。
有种褚原搞怪时唱歌的味道。
他偷偷一眼憋笑憋到浑身发抖的褚原,也没绷住。
于是轻咳两声装模做样,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又低声唱了起来。
因着方才跑调丢脸的事儿,樊林这会也称不上是唱了,该是更偏向念些。
可调子还是在东跑西跑。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讲书更向上举了些,挡住自己愈红的脸。
随即跑调一句,笑着再跑一句,恶性循环。
难熬的一曲终了,樊林捏紧书,无辜地望着音乐老师的眼睛。
老师神色复杂:“调子都要跑到国外去了。这样吧,下节音乐课你再上来唱一次。”
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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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两颗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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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场迟来的初雪,也是十二班课间难得的安静。
同学们三三两两扒在窗边,像是第一次见到雪一样。
樊林没去凑这个热闹,他手上动作不停,笔尖划过纸页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倏地,他动作微顿,左手移开打草纸,又去读了一遍数学练习册的题目。
视线下移,他看着草稿纸上被画了个圈着重标出来的数,眨眨眼。
三十三分之一百七十九?
这是他费了整整三张纸解出来的答案,但选项上没有。
樊林深吸口气,指尖轻点桌面,淌出一阵节奏感极强的敲击声。
左侧阵阵惊呼声弄得他隐隐有些偏头痛之感,于是默默揉揉太阳穴,歪头看去。
“下大雪了!大雪!”
樊林挑了下左眉,一排参差的毛茸黑脑袋之上,原先朦胧的小雪骤然增大,倒是颇具些春日柳絮飞越时间长河之感。
他也不再去装什么深沉男孩,抬腿奔向窗台。
礼城虽是北方城市,可纬度算不得太高,少见这等纷纷扬扬的大雪。
平常的冬日,也都是混着雨水象征性地撒上些,地面上都铺不满一层,唯余斑斑水痕。
樊林凑热闹似地去挤了挤,四十多个人去挤在那三个小小的窗台前,怎么想都是不够的。
他挤不进去,干脆换了个思路,推开后门直奔走廊,那里的窗台比起那几处人挤人的地方,还是要宽敞些许的。
各班都是有各自的走廊活动地带,一般是不会去主动越界的。而隔壁班走廊前的几处窗台也是站上了人。
果然,少见大雪的礼城人对此都是喜欢得紧。
或者该加个限定条件,童心未泯的。
樊林只是莞尔,拉开走廊上的窗户。
一阵寒风裹挟着傍晚的霞光扑面而来,他向后缩缩身子,打个寒颤,却只是又紧拢住笨重冬季校服。
也是蓝色的,礼城六中最爱的事物之一,另一个是周三考试。
雪花被窗檐挡住大半,可还是有不少落到窗沿上的,白色积成一层。
樊林探出右手去,猛地接收到一阵寒意的手指下意识微微蜷缩,却是恰好在指间与一片雪花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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