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很久没来了,你们别怪我。我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没被于志成和张小秀毁在这个村子里是我运气好,我讨厌这里也是应该的,你们说是不是?”
“可能我六岁之前过得挺好的吧,但是也忘得差不多了,甚至你们长什么样我都快想不起来了。”于铭远轻轻叹了口气:“我说我不会再回来,没想到还是食言了。”
纸钱燃烧过后的灰烬被风卷起,吹向不知名的远方,于铭远又点了支烟,咬在嘴里,最后看了眼那座小坟包,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一路辗转,等于铭远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第17章 Now 浦川往事2
问了护士站,于铭远才知道于铭鑫去做化疗了。于铭远沿着地上的标志找过去,远远的,就看见于志成和张小秀颓丧地坐在地上,两人也没说话,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铭远走到他们面前站定,于志成抬起了头,看见于铭远,浑浊的眼球亮了一瞬。
“小远,小远你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小鑫死掉的。”说着,伸出手就要拉于铭远。
于铭远躲开了于志成的手:“走吧,去见医生。”
张小秀似乎没想到于铭远会来,还怔愣着没说话。几年不见,二叔二婶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脸上爬满了沟沟壑壑的纹路,算算,其实他们也才四十岁出头。
“其实堂兄弟之间配型成功率不太高,但骨髓库那边还没消息,权当是个机会试一试吧。”医生说。
于志成和张小秀连连点头。
在等待抽血的间隙,张小秀一直用胳膊怼着于志成,像是催促他开口说点什么,但于志成一直欲言又止的,于铭远看他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就开口问:“怎么了?”
于志成:“小远,雅琪在哪里啊?能不能让她也来做做配型?”
“你怎么敢开这个口的?”于铭远死死盯着于志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于志成闭了嘴,张小秀却不依不饶:“小远啊,你看你和雅琪都是小鑫的亲堂兄妹,多个人多个机会不是?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小鑫就这么没了的是不是?”
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抹眼泪。
于铭远此刻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击中了他。
“雅琪在英国,暂时回不来。于铭鑫现在情况稳定,我先做配型试试再说吧。”
于志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把张小秀拉了起来,低声训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起来!”
“我儿子都要死了,你还要什么面子!小鑫不是你的儿子吗?让雅琪回来一趟怎么了?我儿子还能撑多久?你个没本事的,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张小秀又哭又喊地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于铭远按了按眉心,朝着卫生间走去,远离了这场闹剧。
于铭远做完检查就离开了医院,结果要大概一周才能出,他决定先回南城,有了结果后再做打算。
临走前,他把于志成两人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问了句:“钱够吗?”
于志成嗫嚅道:“现在手上还有点儿。”
于铭远点了点头:“不用送了,我走了。”
出租车驶出一百多米了,于铭远回头看,于志成还站在原地,身形佝偻着,于铭鑫的这场病仿佛压弯了他的脊梁。
回去时于铭远坐了高铁,四个小时就到了南城。
回到公寓已经将近十一点,他打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杨臻正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回复邮件。
看见于铭远进来,杨臻惊讶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事儿办完了吗?”
于铭远说了句“没有”,就走到了厨房。
他中午和晚上都没吃东西,这会儿胃里空的难受,他从冰箱里找出一袋杨臻买的面包,坐在餐桌前啃了起来。
“你还没吃饭啊?别吃面包了,我给你叫个外卖,想吃什么?龙虾饭可以吗?”
于铭远摇了摇头,面包干巴巴的,有点噎,他努力往下咽,喉咙仿佛被柔软的面包塞住了,他说不出话来。
杨臻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反常,把笔记本随意地丢在茶几上,走了过来,从他手里夺过那块面包,又给他倒了杯温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于铭远端着水杯喝了两三口,把梗住喉咙的那块面包咽了下去,才缓缓开口:“于铭鑫得了淋巴癌,我回去跟他做了个骨髓配型。”
杨臻轻轻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于铭远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竟然残忍的希望配型不要成功,我们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
杨臻不大清楚于铭远和他二叔一家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二叔一家对他不好,他们认识之初,于铭远到处打零工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可见一斑。
“我不知道该跟谁讲这些事情了,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杨臻在桌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于铭远的肩膀:“你说,我在呢。”
于铭远双手搓了把脸,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浦川这个北方小城的故事。
父母去世的早,兄弟俩差了将近十岁,于志成算是于靖成辛苦拉扯大的,给他盖房子,攒钱娶老婆,甚至在于志成结婚成家后,于靖成才开始张罗自己的婚事。按理讲,两兄弟的感情是很好的。
本来也是如此,只是这一切在于志成结婚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于靖成知道在村里种地是赚不来几个钱的,早早地就去隔壁镇的煤矿上做起了挖煤工。虽然赚的也是辛苦钱,但比在家种地要挣的多一些。
他在煤矿上认识了当时矿上的会计孙书梅,两人迅速坠入爱河,谈起了恋爱,没两年就结了婚。孙书梅家在浦川市,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于靖成第一次带着孙书梅回于河村时,她看起来和这个灰扑扑的小村子格格不入,像是突然渲染在黄土地上的一抹彩色。张小秀是个典型的农村女人,孙书梅脚上崭新的小皮鞋,身上穿着的漂亮碎花裙子都让张小秀既羡慕又嫉妒。
她吵闹着要于志成去市里给她买来同款,可穿上后站在镜子前,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处处模仿着这个城里来的时髦的大嫂,又在暗地里深深地嫉妒着她。
只是这种嫉妒被她藏的很好,她眼看着于志成和孙书梅办的那场西式的婚礼,孙书梅身上那件洁白的婚纱衬得她是那样的好看,张小秀不禁想到自己结婚时穿的那件红色的棉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于靖成家买了台崭新的缝纫机,又买了新电视,张小秀内心的嫉妒逐渐到了一种无法被她压制的地步。她终日和于志成吵闹,于志成没什么文化,只老老实实地种着他那几亩菜地,每年微薄的收入不足以支撑张小秀日渐膨胀的欲望。
于志成被闹得受不了,只好去找了于靖成。于靖成对这个弟弟很大方,拿出好几个月的工资给弟弟家也添置了一台新电视。
可电视也逐渐满足不了张小秀了,她看着于靖成家崭新的电冰箱,又想要拥有一台电冰箱。
孙书梅又怀孕了,第二胎是个女孩儿,家里热热闹闹了好几天,孙书梅城里的家人来来去去,送了不少张小秀从没见过的东西,又甜又酥脆的夹心饼干,镶着水钻的发夹。她想想生儿子于铭鑫的时候,她娘家也只是送来了几筐鸡蛋而已,这种反差让她愈发愤怒。
似乎是上天听见了她无声的呐喊。
煤矿出事故了,听说矿洞塌了,正好把于靖成埋在了里面,而孙书梅听说了于靖成出事之后就跑到那个坍塌的矿洞去找她丈夫。明明是在矿上工作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蠢到不知道矿洞会发生二次坍塌这样的可能,于是孙书梅也被埋在了里面。
可怜的于铭远和于雅琪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就没了爹妈。
孙书梅那个城里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张小秀为大哥和大嫂哭的肝肠寸断,可谁都不知道她心里已经隐秘地乐了好几天了。一大笔赔偿金,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她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婶婶模样,撺掇着于志成拿到了于铭远和于雅琪的抚养权和那笔赔偿金。
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张小秀就把两家的院子打通了,原本两家的院子背靠背,中间有道高高的砖墙,当工人把那道砖墙砸倒时,别提她心里有多痛快了。
修了两层的水泥房,她家比其他同村的房屋要高出好几米,张小秀站在二楼往下看,只觉得人生再圆满不过。
孙书梅那些漂亮的裙子也被她据为己有,虽说穿死人的衣服不大吉利,但那些牡丹花、山茶花、茉莉印在布料上,穿在身上也太好看了,她不舍得丢,也不敢穿出去让同村的人看见,只在家穿穿过过干瘾。
至于大哥家的那两个小孩儿,随便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她家的铭鑫是个好孩子,得好好培养,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
张小秀拿着钱,送于铭鑫去了镇里上小学。
于铭远在村口小学上学,于雅琪还小,张小秀也懒得带小孩儿,就把于雅琪丢在院子门口让她随便疯跑着玩。她不大喜欢于铭远和于雅琪,他俩长得和孙书梅太像了,尤其是于铭远的那一双眼睛,张小秀每每看到于铭远,就会想起孙书梅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把她衬托地像只泥塘里的鸭子的。
家里房子修好了,他们一家三口都住在二楼,于铭远和于雅琪就挤在一楼厨房边的一间小屋子里,铁丝床,床上只薄薄铺了层褥子,于铭远躺在上面甚至都能感觉到铁丝的纹路。
他和于雅琪在那张一米的小床上一起住了三四年。
于雅琪上小学了,于铭远已经四年级,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的个头是全班最矮的。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有天他带着于雅琪在村口玩,被小店的老板说了句:“你二叔家是不给你们兄妹俩吃饭吗?怎么一个比一个瘦。”
张小秀正坐在槐树下嗑瓜子,听到这话,立马竖起眉毛:“这话怎么说的,这俩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爱吃荤的,家里顿顿烧肉,俩人愣是不碰,这我还能怎么办呢?”
于铭远没说话,他看了看于雅琪瘦削的腕骨,转天就学着村里那些老头老太开始到山上摘野货。
第18章 Now 浦川往事3
野酸枣和枸杞都是能卖的上价的,只是酸枣大都长在山顶上,单是爬上山去就要耗费于铭远不小的力气,他做了一个简易的打枣工具,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那头绑了个矿泉水瓶,在瓶子的中间开了个口子,锋利的边缘处可以折断枣树的树枝。
小小的于雅琪跟在他身后,于铭远爬到树上,于雅琪就坐在树下捡哥哥折下来的树枝,再把一颗一颗的枣子摘下来放进塑料袋里。
卖这些果实得来的钱,于铭远会小心的用塑料袋装好,塞进穿的袜子里。村口有家卖卤菜的小店,卤鸡肝是很便宜的,于铭远隔三差五就会去买几个鸡肝,给于雅琪两个,自己吃一个,偶尔哪天收成好,卖的钱多一些,于铭远还会给于雅琪买一只鸡腿,等于雅琪吃完了,于铭远才接过那只光秃秃的鸡腿骨舔一舔,尝尝味道。
日子如果就这样过下去,于铭远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于铭鑫只有周末和放假才会回家,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学好或许很难,可是在大人行为的耳濡目染下,学坏却是很容易的。
于铭鑫偷偷拿了张小秀的钱去小卖店买卡牌,或者藏在二楼偷偷往隔壁院子丢石头这些恶劣的行为东窗事发后都会让于铭远背锅。
张小秀不见得不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做的,只是寻得个由头可以打骂于铭远这件事让她心情格外舒畅。
“哎呀,我大哥家那个小远啊,没爹妈教就是不行,经常偷我的钱呐,我能怎么办呢?从小没了爹妈,我也只能好声好气劝说他两句,谁知道他还跟我呛上了,气得我一天都没吃饭,我的命是真的苦啊。”
坐在老槐树下和村里的女人们聊天的时候,张小秀总做出一脸愁苦相和她们抱怨。
这样的结果就是这些女人回到家,对着自己的小孩儿耳提面命:“不许和于铭远在一起玩,他手脚不干不净的,谁知道哪天是不是就偷到你头上来了。”
于铭远本就没什么朋友,在这之后更加的孤单。
可他那时只有十岁,所有的委屈他没人可以说,只能抱着于雅琪偷偷抹眼泪。
于铭远学习很努力,来村里支教的一个老教师很喜欢他,他告诉于铭远:城里的小孩儿除了学习或者还有别的出路,可如果你不想烂在这里,唯有读书这一条路走。
于铭远把这句话深深记在脑子里,小学毕业那年,他考了年级第一,被镇上一中录取了。九年义务教育即使在这个落后的地方也普及的很好,不需要缴纳学费,只交一些书本费就可以继续去上学。
于铭远这些年攒了一点点钱,是可以支付那笔书本费的,但是他还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去找了于志成。
于志成没说什么,偷偷给了他五十块钱,这件事转头就被于铭鑫告诉了张小秀。张小秀因为这五十块钱在家发了疯。
“上学上学上学,这学有什么好上的。他去镇里上初中,家里那么多地,谁给我们帮忙?读那几本破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种地。”
于雅琪怯怯地躲在于铭远背后,小声地说:“婶婶,我可以帮你,让哥哥去上学吧。”
“闭嘴!你个小丫头片子!我看你成绩也不行,读完初中好嫁人了!”张小秀翻了个白眼。
于志成难得在家里强硬一回,还是让于铭远去镇里上学了。
张小秀的话警醒了于铭远,临去镇里前,他把于雅琪拉到身前,温声说:“雅琪,一定要好好学习,你不想成为二婶那样的人对不对,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去大城市里上大学,过好日子,你答应哥哥,好不好?”
于雅琪年纪还小,不懂哥哥的忧虑,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于铭远在镇里是住校,他的成绩很好,学校给他免了住宿费,这让于铭远松了一大口气,不然那样一笔钱,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和二叔开口。
镇里离于河村有十几公里,于铭远每周五下课后,为了节省车费,就走路回去,到家时已经半夜,于雅琪总熬着不睡,等着给哥哥开门。
周一早上四点多就爬起来往学校去,要赶上八点半的升旗仪式。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辛苦每周来回奔波,但是他不放心于雅琪。好在二婶没什么兴趣折腾个小女孩儿,于雅琪也懂事,知道讨好二婶才能好过一点,下了学就往地里去帮忙,偶尔也会在家做了饭给二叔和二婶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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