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咖啡店室外的椅子上坐下,头顶有伞替他遮挡了大部分的雨水,但裤脚还是被风吹偏的雨丝打湿了。
红色的双层巴士来来回回过了十一辆,杨臻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公寓的门口。
手中的热巧渐渐失去温度,杨臻打了个冷战,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打算再去买一杯热饮暖暖手,抬起头,看到于铭远从右侧的对面街道渐渐走近。
于铭远出现在杨臻的视线里,穿着那件杨臻买给他的胸前印花的藏蓝色卫衣,卫衣兜帽套在头上,露出几撮茶棕色的头发。
视线虽然收到雾气的影响,但这种距离下,于铭远对着旁边人笑时脸颊上出现的酒窝和翘起的嘴角,他看得十分清楚。
身旁那人比于铭远高了半个头,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杨臻看不清他的长相。
走到楼下的面包店,于铭远和那个男人一同进去了,出来时,男人抱着一个棕色的纸皮袋子。
随后两人走进了旁边的花店,隔着玻璃,杨臻只能依稀看到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影,或许他们正在等店员包扎花束,那个男人伸手帮于铭远拢了下帽子,于铭远温顺地任他摆弄,结束后,杨臻看到于铭远凑上去和他接了个吻。
这个亲吻十分短暂,一触即分。
过了几分钟,于铭远抱着一束娇艳的芍药和那人手牵手从花店走出来。
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于铭远看起来十分开心,带着一种完全自由、放松且真挚的笑脸。
他们走进了公寓,于铭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杨臻的视线中。
杨臻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来时的勇气在这短短十分钟里消耗殆尽。
他越是知道那十年里于铭远爱他爱得有多深刻,就越是明白于铭远已经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证明了他把杨臻放弃得有多彻底。
于铭远那样一个内敛低调的人,也会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和一个同性接吻吗?
杨臻在街对面简易的椅子上从三点钟枯坐至暮色降临,他抬头,看到三楼的房间开了灯,白色的窗帘完美遮挡住了屋内的一切。
他猜想也许于铭远现在正在厨房做着晚饭,而那个男人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和于铭远聊着天。或许于铭远还会喂他一口正在制作的菜品,问一问咸淡如何。
杨臻惊觉,他所幻想的这种普通的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正是他曾经拥有过后来在无所察觉的时候又消失的吗?想到这儿,杨臻突然觉得心脏很痛,他用力攥紧了胸口处的衣料。
夜色渐深,咖啡店打了烊,杨臻站在廊下躲着雨,他弓着身体等待那阵疼痛缓过去后,他抬起头,恰好看到于铭远拉开窗帘。
于铭远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被他随意的耙在脑后。他上身穿着件松垮的黑色背心,齿间叼着支烟。于铭远打开窗子,把手伸了出来。大概是没想到还在下雨,他皱了下眉头。
没过几秒钟,一件外套披在了于铭远的肩膀上,他转身,把手里抽了一半的香烟塞进那人嘴里。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关了窗户拉上了窗帘。
从杨臻这个角度看,只能在窗帘上看到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和紧密不可分的两道身影。
他想说但没说的那些话,此刻已经没有再说出口的必要。
杨臻抬起步子走到了雨中,打了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杨臻来时满怀期待,走时心如死灰。
四月份的伦敦平均气温只有十几度,杨臻穿着件薄开衫吹了风淋了雨,再加上来回三十个小时的飞行,回到南城,他就病倒了。
杨臻烧的浑浑噩噩,如果不是姜沄心血来潮跑来公寓给他送汤,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杨臻睁开眼的时候,被触目所及的白色给刺了一下,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
“你可算醒了。”
杨臻缓慢地转过头,看见李硕正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啃苹果。
“我……”杨臻声音嘶哑,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怎么了?”
“发烧,快四十度了。阿姨守了你一夜,我让她回去休息了。不是,你去了趟伦敦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德行啊?”
杨臻看向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梧桐树的枝丫上,随即又飞走。
“他过得很好,有了新的恋人。”
李硕惊讶道:“合着你什么都没说就回来了啊?”
杨臻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开心。既然他想要的是我们彼此回到朋友的位置,那就这样吧。”
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杨臻手指蜷起,冰凉的液体输入血管,进入血液循环。杨臻觉得无论如何他的体温也暖不热那些液体,心脏冷得难受。
“他喜欢我的时候我没给他任何回应,他好不容易已经重新开始了,我就别去打扰他了吧。”
杨臻在医院度过了他的二十九岁生日,生日前一晚,他握着手机从十点钟等到十二点。
时间从23:59跳至00:00。
又从00:00到03:26,他收到了很多人的生日祝福,唯独没有他最想看见的那个。
过去那些年每年他都收到的卡点的生日祝福,今年缺席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四十六分,杨臻办理完出院,拿出手机,看到了于铭远发来的信息。
“生日快乐。”
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显示在他们的聊天框里,杨臻回复了谢谢,就把手机锁了屏装进了口袋。
一出院他就回了公司。从前是恨不得每天只上半天班,现在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公司泡着,一旦他停下来,和于铭远有关的一切就会不停地折磨他。
后来于雅琪还打来电话问杨臻什么时候去伦敦,她准备了几瓶好酒,于铭远问她要了几次她都没给,就等着来招待杨臻。杨臻回她:“最近太忙了,以后有机会再去,酒给你哥吧,就当请我喝了。”
杨臻恢复了和于铭远的联系,他像从前一样偶尔关心于铭远,时不时地会讲一些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他也想和于铭远聊聊生活,可这个念头出现时,杨臻才反应过来他的生活除了工作外什么都没有。
于铭远对他的态度和从前一样,并不热络,杨臻发过去的十条信息只能收到一两条回复,偶尔也会打电话,但到底是生活环境不同,共同话题变得少之又少,最后只能不尴不尬地结束通话。
杨臻曾有一次鼓起勇气问于铭远:“你现在怎么都不跟我说你的事了啊?”
于铭远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可说的。”
杨臻哑口无言。
杨臻后来又去过伦敦很多次,第十三次站在于铭远家对街的咖啡店时,他从早上一直等到凌晨,都没有见到于铭远的身影。他忍不住给于雅琪发了信息,问得委婉,没有提自己正在伦敦这件事。于雅琪说于铭远换了住处,随后会把新地址发给他。
杨臻看着手机上于雅琪发来的信息,回了个谢谢,然后左滑删掉了。
再后来,两人基本上算是断了联系。
于铭远静静躺在他的好友列表里,那个蔚蓝大海的头像再也没有出现过红点。
偶尔和李硕一起喝酒时,会听到一星半点于铭远的消息,比如他毕了业,拿到了著名建筑事务所ARU的offer,以后或许会在伦敦定居。
于铭远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在距离南城九千公里的世界的另一端,在杨臻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以后也许不会再见,杨臻就觉得胸腔有种窒息的疼痛,这种症状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减弱还愈演愈烈。
杨臻别无他法,只能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毕竟除了工作,他好像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去躲避那种时不时就要找上门的心痛与孤独。
杨臻的胃更不好了,当他犯了胃病,缩在床上,疼得冷汗直流的时候,身体的疼痛并着精神上的脆弱几乎要击垮了他。
“于铭远,我好想你。”杨臻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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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重逢
杨臻端着酒杯走到小露台的时候,会场内因为建筑大师陈桥的到来,气氛恰好推到高潮。
杨臻近来参加过太多这样的酒会了,所以对这样的场合有种生理性的厌倦。他将酒杯放在露台的小茶几上,挽起袖口,从随身携带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
自从前段时间出院之后,杨臻就不怎么碰酒了。医生的多次的劝诫和警告让杨臻不得不停止沉湎于酒精这种能够维持他正常状态的生活习惯。
9月底,南城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晚上起了点风,杨臻转过身背对着风的方向,用手拢着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齿间的烟。收起打火机,杨臻深深的吸了一口,又深深的吐出,在升起的弥漫了一片灰色的烟雾中,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很久未见但依旧万分熟悉的脸。
万分熟悉,又有些陌生。
于铭远站在隔壁的露台上,左手端着酒杯,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只正在点燃的香烟,正和旁边的两人聊着天。他的头发向上梳起,衬衫西装领带一丝不苟,或许是聊到什么开心的事,他右颊边的酒窝时时出现。
杨臻就这样盯着于铭远看了好几分钟,直到手指间那支烟燃到尽头,火星灼痛手指他才清醒过来。
那是于铭远吗?
杨臻艰难地操控着眼部肌肉闭上了眼,再睁开,反复确认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个在过去两年里期待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刻降临了。
或许是杨臻的视线直白到让人无法忽视,于铭远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们中间隔着几米宽的夜色,在彼此的双眼中重新又落下了影子。
于铭远愣住了,微笑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杨臻此时还处在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中,他站在原地没动,于铭远首先挪开了视线,和旁边人打了个招呼,放下酒杯,迈着步子穿过小会客厅,走到杨臻身处的露台上。
直到于铭远走近了,杨臻关于于铭远的所有记忆才全部回拢。
他没怎么变,只是看起来瘦了些,那双好看的眼睛依旧泛着潋滟的水光。杨臻只盯着看了几秒,就觉得那些被他死死压制了很久的感情开始蠢蠢欲动。
“好久不见。”于铭远说。
“于铭远。”杨臻声音干涩,“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两周前。”于铭远顿了顿,又接着问:“最近好吗?”
再怎么不想承认,杨臻也得承认,他和于铭远之间确确实实因为之前缺失的那两年时光变得生疏了,竟然也需要用这样客套的“最近好吗?”来作为聊天的开始。
“还行。”
于铭远点点头:“那就好。”
杨臻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确定。”
杨臻本因重逢有些雀跃的心脏因为这三个字跌至谷底。不确定要不要走,所以还有离开的可能性。
正当杨臻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于铭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于铭远拿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我遇见了个朋友,出来和他聊两句。”
“……”
“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
“嗯,拜拜。”
他在和什么人打电话,什么时候又认识了新的朋友,会是他的那个男朋友吗?杨臻乱想了一通,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但看着于铭远的侧脸,想起他说的不确定三个字,所有的想法都偃旗息鼓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再回南城了。”等于铭远挂了电话,杨臻说。
于铭远:“朋友开了个工作室,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帮手,我先来帮他一段时间。”
“什么工作室,不会要和我抢生意吧?”杨臻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和他开了个玩笑。
于铭远笑了笑:“放心,跟贰拾的业务基本上没有重叠的部分,主要做小型建筑设计的,杨总现在应该看不上这些小项目了吧?”
“结婚了吗?怎么没给我发请柬?”
于铭远问出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很久不见的普通朋友遇见时随便的寒暄。
杨臻盯着于铭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情绪上的波动,以此来证明自己仍是能够牵动于铭远情绪的那个人,但很遗憾,于铭远除了嘴角带着的礼节性的微笑,什么都没有。
“没有,分手了。”
于铭远惊讶地挑起眉毛:“怎么会?”
杨臻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于铭远一支,自己也拿出一支。
于铭远没再追问,接过那支烟,看了看烟嘴处的印字:“不是不喜欢红塔山吗?”
“人总会变的。”
两人相顾无言地吞云吐雾,一支烟结束,两人也没有再聊什么,道了别,约定下次一起吃饭就各自离开了。
可谁都知道,成年人里的下次见只是单纯客套,并没有给这个约定赋予真诚。我约了你,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至于见不见,那是另说的事情。
于铭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露台的门后,杨臻盯着那扇打开的门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杨臻走到酒店停车场的时候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半了,他发动车子,奥迪A8极具艺术性的大灯在黑夜中亮起,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很快远去了。
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将近十点。
公司是从今年年初才搬到这里的,杨臻在这里买了一栋五层的厂房,他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把这里翻新、设计、重建。楼前有个很大的院子,杨臻找了做园林的同事,设计了一大片园林景,映着青灰色的建筑,很是雅致。
印着贰拾设计四个大字的Logo挂在密码门边,杨臻伸出食指,验证通过后走了进去。
他的办公室在五楼最北侧的一个房间,是整栋楼最安静的位置。但这会儿他没进自己的办公室,拐进了隔壁一个房间。
平常这个房间除了保洁和他自己从来不让任何人进,门上也没有标识用途的铭牌。
杨臻脱掉西装外套,走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闭上了眼睛。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杨臻挑的,大到家具,小到桌面上的摆件,甚至连办公桌边摆放的很复古的金属垃圾桶都是他到法国出差的时候在一个旧货市场淘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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