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并没有手,而是操纵着身体的某个‘部分’。
视野低矮,神夜想要走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受控。
或者说……并没有供以走动的双足,他被固定在一个地方,不能移动分毫。
想起狐狸的话,不再过多专注自身,神夜开始打量周遭环境。
所幸,他的视野范围并未遭到限制,不如说,他现在能够全方位遍览四周。
是一种很奇怪的视觉回馈。
无边蔓延向黑暗深处的土地与无数破碎崎岖的岩石,寸草不生,十分贫瘠。
地上印着些干涩焦黑的痕迹,看不真切是什么。
下一秒,有声音传来,悉悉簌簌。
神夜提起精神,甚至屏住了呼吸,虽然不知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但根据先前的判断,此刻他一定不是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神夜不知为何,对此接受良好,仿佛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概念注入脑中。
悉悉簌簌的声音愈发近了,神夜睁大眼睛,看见自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身影身形不高,清瘦狼狈,裸.露在外的手臂与小腿上都是伤痕,平素整洁干净的衣物也一派狼藉,甚至还沾着来源不明的枯黑血渍,步伐沉重,面色沉沉。
神夜瞳孔重重一缩。
身影走近,面目清晰,无比熟悉。
他绝对不会认错……是阿帽。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窜上心头,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阿帽如此狼狈,满身狼藉还受着伤?
这里……难道就是阿帽心底隐藏最深的地方吗?
“……好痛苦,”
神夜立即回神,发现是阿帽发出的声音。
面色苍白的紫发人偶呢喃了这一句,乏力般重重向下一倒,神夜慌乱,着急忙慌要冲上前去搀扶。
但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只得被牢牢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紫发人偶半跪撑地。
人偶仿佛累极,手指抽搐,强压着死死扣入地面,他似是攒了一点力气,向上缓缓抬起脸,深紫的瞳孔倒映出面前的一切。
神夜看得十分清晰,所以他能够看见此刻阿帽眼中的自己……
——是一块石头?!
为什么是一块石头?
神夜来不及多思,面前倒在地上的人偶挣扎着撑地支起身体,踉跄着向前走动两步。
背靠着神夜附近的石块,人偶支着腿勉强坐下。
动作间似是扯到伤口,他“极小地嘶”了声,神夜听得极清晰。
没有休息,神夜眼睁睁地看着勉强撑起上半身的紫发人偶动作勉强但迅速地拿出一系列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此刻拿出来的东西,随即开始使用。
笔尖落于纸页簌簌作响,人偶写字极静,面上是与常日里的那种冷漠截然不同的冷静平和。
神夜想起自己奇怪的视野,尝试蹭着去看。
[……探索深渊…第八千四百七十一日……]
[验证猜想…完毕……他的主要部分就在……]
神夜拧起眉,人偶并未写很久,刷刷记录差不多后将纸页叠好,仔细收入怀中。
而后才开始快速处理自己的身体。
表情不耐,极为厌烦。
神夜不能理解人偶对自己身体的不在意。
拿出的一系列东西中有几卷绷带,人偶随意缠了几下伤口,撕完绷带后又放回原处。
神夜多看一眼,留意到阿帽的伤口并没有血液溢出。
换而言之,伤口就仅是伤口。
皮肉外翻,模样狰狞,痛感持续,但他面色毫无变化,像是早已适应。
想起被阿帽记下的那个数字,八千四百七十一日。
二十三年。
生出某种猜想,他抿唇,不敢继续向下想。
紫发人偶静静在原地坐了半晌,他微闭眼,眼皮之下的眼珠转动,似是在思考什么。
而后,呼吸骤然一顿,原先还有些冷静或者说是平和的面庞紧绷,深紫双眼睁开,眼神兀然转为厌恶森寒。
条件反射,神夜猜想就是有什么阿帽不喜欢的东西出现了。
“滚出来。”
人偶声音极冷,神夜注意到他身体蓄势待发,腰弓如猎豹,身躯重心下沉,显然是已经做好作战的准备。
阴影之处赫然缓缓分出一道影子。
瘦长高挑,长及脚踝处的斗篷遮盖大半身形。
紫发人偶周身气场兀然变得十分烦躁,神夜惊疑,阿帽状态可以说是……极为反常。
介乎克制隐忍与杀意愤恨之间的,被拉扯两端的情绪。
来者步步走近,行动间,未被奇异面具覆盖的苍白下颌在黑影中时隐时现。
人偶眼底戾气淤积,被传染般,神夜神经紧绷。
紫发人偶死盯来者,恨不得啖其血肉,名姓终于昭然若揭。
“——多、托、雷!”
第45章 第四十五只史莱姆
气氛凝重,两相僵持。
戴着诡异面具的男人微动,坐在地上的紫发人偶随即戒备,身体微弓,下颌紧绷,搭在身侧的手指抻成死死攥握的姿态。
神夜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戴着诡异面具的男人高高在上,姿态高昂地俯视地上的神造人偶。
多托雷挑起眉,“看来——你的状态似乎十分不妙。”
紫发人偶冷笑,毫不客气,“那也与假惺惺的愚人众第二席执行官无关。”
神夜一眨眼,捕捉到个陌生名词。
‘愚人众’
多托雷轻抚手掌,白色皮质手套交触发出闷沉的声响。
他随意迈过散兵设下的警戒线,毫不在意地走入其中,人偶瞳孔骤缩,摁捺不住的戾气沉沉。
“怎么会毫无关系呢——你可是最完美的实验载体。”多托雷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声音醇厚如丝绒。
神夜只觉虚伪,涌上一点难言的恶心。
戴着诡异面具的蓝发男人嘴里称赞,但动作无一不昭示其冷漠无情。
覆着白色皮质手套的手不容忤逆探向前,神夜的角度,大张的手掌直直朝他而去,几近就要沉沉遮住双眼。
散兵就地踹落那只手掌,他用的力道极重,发出一道响亮打偏声。
人偶不耐,“滚开,多托雷,带着你那恶心的想法滚出深渊。”
被打落手掌,多托雷表情不变,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直到现在,你还在保留那点可怜的坚持,真是狼狈啊。”
神夜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克制着向下看去。
散兵就地站起,面色黑沉沉,他看起来不愿多在此处停留,要向深渊更深处去。
多托雷脚步微动,与人偶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别急着走,倾奇者。”
紫发人偶应激,眼中快速划过戾气,“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多托雷向上抬起手,示意自己可没有恶意,“当然、当然……不过,除了这个名字,你还有其他什么名字呢。倾奇者?”
满满恶意不加掩饰,朝着人偶喷洒毒液,神夜握紧拳头,苦于不能控制自身,不然一定要出来狠狠给这个家伙一拳。
散兵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在强压情绪。
多托雷视线转过,看起来很享受他的痛苦,“我带来了女皇的命令。”
散兵忍住恶心,眉头紧皱,“……冰之女皇又说了什么?”
“深渊探索的进度接下来换人接手,你该回到至冬宫复命了。”多托雷从口袋取出一个徽记,神夜快速看一眼,将图案记在心上。
徽记被抛掷向紫发人偶,啧了声,他抬手立即接住,确认过其上代表冰神的神纹,烦躁情绪一闪而过。
不欲与多托雷多说,散兵当即转身就要走。
多托雷仍不急不慌,皮质手套包裹的两指间把玩着一剂试管。
神夜跟着人偶离开的视线兀然停顿,莫名的吸引力促使他转回看向多托雷手中的试管。
试管材质透明,但内里中部以下则淤积着碎片状物,黑气缠绕其上,发散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感受到如此气息的不仅是神夜,转身欲走的散兵动作一顿。
手掌覆住胸膛,澎湃情绪流淌,咬着牙,人偶屈辱转头,一字一句,深刻入骨,“……多、托、雷!”
蓝发男人毫无愧意,仍摇动着试管,慢条斯理道,“即使女皇下令不能动你的心脏,不过……如果是你自愿完成实验的话,这部分你一直在收集的碎片,也可以作为交换的砝码,怎么样,倾奇者?”
“你在做梦。”人偶冷讽。
神夜再度将多托雷手中的试管多看几眼,兀然想起熟悉的类似物。
在稻妻城的容彩祭上,被呈上的用于祓除仪式的刀剑之中,那些被黑气包裹的部分,与蓝发男人手中所持之物堪称是一摸一样!
条件反射察觉内有隐情,神夜放轻呼吸,更加不错过面前两人对话中的分毫。
“真是倔强,那么这部分——”多托雷话语未落,一只手兀然朝他面门而去!
似是早已习惯,身着厚重披风的蓝发男人向后一退,装载着碎片的试管腾空一秒,竟直直向下坠落!
突然窜出的手立即调转方向直接朝着坠落的试管而去,一声冷笑,多托雷瞄准方向屈膝重踢。
散兵早有预料,另一只手重重挡在腹前硬生生隔开接触他腹部的大腿,反手攥握手指深深掐入其中,另一只手背身捞向试管。
神夜看得目不暇接,却生出一点奇怪的疑惑。
交战的二人单纯依靠肉搏,根本没有阿帽在他面前所施展的那些雷电元素力。
呼吸骤深,试管接触手指却在下一瞬间被推动般歪了下,从人偶的指尖直直滑落。
深紫瞳孔骤缩。
神夜看得极其清楚,多托雷将产生一瞬破绽的人偶曲肘重重向前一击,摧枯拉朽之势,人偶防备薄弱,被击得硬生生倒飞出去。
尘烟袅袅,巨石塌陷,蛛网纹之中深深嵌着一道人形身影。
神夜心急如焚,不住变化视野更加靠近人偶所在区域。
“阿帽……!”神夜呼吸急促,脏腑压榨勒紧,头晕目眩感再次潮汐般涌来,他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尘烟之中,模糊人影动了下,将自己生硬从巨石之中剥出。
从斗篷之中伸手去接住试管的多托雷侧目,提起些兴趣出声,“哦?生命力可真是顽强。”
顷刻之间,
满身细密伤痕的人偶双眼阴翳,从尘烟中如利剑再次射来,目标明确,直指多托雷项上人头。
拉出一道黑影,飓风猎猎,小腿裹挟千钧之势横空直击蓝发男人弱点,多托雷丝毫不慌,手上一抛试管从容退步,
“与其如此与我争夺,不如同意合作,皆大欢喜……”
“说了滚开!”人偶声音狠厉,带着杀意下手不再克制,单手撑地拦腰一截,又见横劈了个空,紫发人偶啧声,再度朝着原地稳住身形的多托雷而去。
多托雷仍未止言,比起一心要取他性命、招招狠戾的散兵,他的动作堪称是戏谑逗弄。
人偶很快也察觉这一点,重重一咬牙。
奈何不了他就立即转换目标,冲向多托雷的身形顿闪。
下一次出现之时,已是凭空跃居半空,直下方就是被抛掷而起的试管。
触手可得。
紫发人偶毫不犹豫,在多托雷与试管内碎片的优先级上选择了试管,腰弓勒紧,以身抵挡多托雷可能采取的进攻,滞空时间迅速伸手去取试管。
“——哦?这可不能这么轻易让你得到。”
多托雷冰冷如蛇信般的粘腻声音再度响起,神夜眼睁睁看着蓝发男人抬起手臂,线条流畅,在人偶视域死角,那只手向前一击。
透明试管二度于人偶指尖滑落,深紫瞳孔凝聚成一点。
“咔嚓。”
极清脆、极明显的一声。
在被他们称为‘深渊’的无光无声之地,这一声来的突然、毫无预兆。
神夜恍惚间听到一声悲鸣,混合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咬紧唇瓣,手指扣入掌心。
深深地、认真地将名为‘多托雷’的蓝发男人从上至下,乃至发梢衣角全部刻入眼底。
深绿的火焰在至暗之处猝然升起,却转瞬消失,恍如错觉。
多托雷若有所察,下一秒,视线转向单膝撑地的人偶。
“哎呀——看来你手滑了呢,真可惜,又要到处去收集了,倾奇者。”
满怀恶意,蓝发男人不紧不慢出声,未被面具覆盖着的面上挂着不加掩饰看好戏的神情。
地上的紫发人偶没有回他,只沉沉站起身,一言不发。
神夜看得分明,人偶的眼底汹涌流淌着憎恨与怨意,但他选择忍耐蛰伏。
得不到回应的多托雷轻笑一声,冰冷的眼瞳看向甫一接触倒地面就消散的萦绕着不详气息的碎片。
借由人偶之手成功将这些残次品分散深渊,等下次到来时……那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他意味不明勾唇。
假模假样说了些垃圾话,多托雷终于转到正题,“女皇已等待你许久了,倾奇者,别浪费时间。”
紫发人偶冷漠扫过,视线最后在碎裂的试管玻璃上停留。
飞溅的玻璃渣洒了一地,里面承载着的碎片也已不知所踪。
忍住,忍住。
人偶尝到喉口一点血腥气,不断告诫自己。
胸膛的心脏死寂,除了最开始时由多托雷拿出的试管,发出点反应后又沉沉熄去。
还需要……多托雷找到神夜,纵使忍耐蛰伏,再多羞辱,也要等到那个时候。
人偶视线沉沉,多托雷见状,唇角更是弯起嘲讽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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