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塞的思绪,太多的疑惑,尽在一瞬间,所有的节点全数连通,深埋水下的不解尽数浮现答案。
为什么只有阿瑠保持生前的模样,念叨着最好的朋友‘卡帕奇莉’。
为什么阿瑠一直催促寻找送给‘卡帕奇莉’的礼物木簧笛,并要避开他口中的大人们的视线。
以及为什么……阿瑠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仪式就要开始,不能让部族内的其他人来寻找他。
一场祭祀之中,有什么是不可或缺的?
主持祭祀的氏族之长,祭祀的对象与……被献上的祭品。
“咔嚓”一声,神夜手中的茶杯倏然碎裂,他毫无知觉,水洒了一地。
“阿瑠是……祭品?”喃喃重复,神夜瞳孔微颤,“他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
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会跑会跳,爱玩爱闹。
话音未落,脑中沉寂的声音突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那个小人儿…生命真是渺小的可笑]
[约定好的下一次的歌声……真遗憾啊]
神夜心情复杂,再次听到‘卡帕奇莉’的声音时,心底只剩下苦涩。
[你已知晓…我要离开了,于此太久的徘徊]
脑中声音突然一转,神夜似乎能感觉到有谁的视线扫过他,但很快就一寸一寸消散在空气中。
[丹塔利安,时间不多了……]
嘈杂声音一转,神夜挣扎着睁开眼,额头滚落两滴冷汗,才发觉自己正卧在散兵的膝上。
身体僵硬得发冷,动起来关节“嘎吱嘎吱”作响。
“……发生什么了?”不明现状,神夜咽了口唾沫,干涩开口。
“你刚刚突然倒下了,”另一侧,传来鬼童丸的声音。
“嗯。”微凉的手掌盖在他的额头,神夜的脸被拨回原处,直直向上,与头顶的人偶对视,他视线游移了下,不知为何但还是满怀歉意地嗫嚅道,“……抱歉,阿奇。”
脑中属于‘卡帕奇莉’的声音的确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丹塔利安’。
听起来像是一个名字,神夜并不愚笨,能被身为魔神的‘卡帕奇莉’多次呼唤,除了与她相同的魔神,其他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是为什么要不断提及这个名字?神夜再度陷入思索中,在鹤观时,‘卡帕奇莉’曾说过他的身上有着丹塔利安的气息。
一位可能是从天上坠落,携来白雾与‘指令’的魔神?
没有事实依据前,这些说出来也只会增添烦恼,他压下心底冒出的歉意,准备一瞒到底。
散兵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抚摩过神夜丝毫没察觉皱起的眉头。
“没关系,神夜。”散兵轻声,意有所指道,“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门闩微动,散兵神夜视线不约而同看去。
鬼童丸做了个手势,很快躲藏入一旁的柜子里。
“谁?”散兵语气冷淡,门外敲门的人动作一停,窸窸窣窣声音作响。
门外之人小心回答,“倾奇者大人,是我。”
散兵与神夜确认了来人身份,是丹羽的后人,神夜走去开门,向外一望,的确只有他一人。
“你怎么过来了。”散兵给他倒了水,丹羽后人原先神情上还有些担忧,看到神夜与散兵都无恙后才缓了口气。
他解释道,“自前日您与神夜大人进入厢房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昨日、今日午时船上分发餐食时都未见您,明日船就要靠岸到达踏鞴砂了,我有些担忧,就来看看您与神夜大人的情况。”
抛开其他不谈,神夜越听越觉得奇怪,他在丹羽后人旁边坐下,小心试探道,“…我和阿奇整整两天都没有出门吗?”
丹羽后人一点头,“是的,我昨日也想敲门探望情况,不过厢房内无声息,我以为您与倾奇者大人已经睡着了就没有打扰。”
散兵与神夜对视一眼。
“船已经航行了多久?”散兵拧摁手指,语气平静发问。
“三日,”丹羽后人回答的十分迅速,神夜提了一嘴,“船只进入白雾之中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举了个例子,“比如船上众人都极为嗜睡…之类?”
视线紧紧盯着丹羽后人,将他看得有些紧张,仔细回想了下,“神夜大人您说的不对劲之处似乎并未出现,进入白雾之后,好在船上的水手大副都是老手,只在雾气中多开了两日。”
他思索了下,“说来也正好是今日的事,也才刚刚开出了白雾,听船上水手说似乎并未偏航。”
听他形容,神夜更加觉得不对劲,“先前船没有靠岸吗?”
“并未,”丹羽后人挠了挠头,“大家都以为是要靠岸了,开近了才发现是海市蜃楼。”他一拍掌心,“说起来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没见到倾奇者大人与您的影子了。”
神夜与散兵没再多问,将丹羽后人送回后,又出去甲板上看了一遭,三五成群的乘客各自欣赏海景,水手分散在四周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十分清醒。
回到厢房内,关上门,鬼童丸出现在桌旁。
“那白雾果然有蹊跷。”
按照丹羽后人所说,神夜与散兵在白雾侵入船只的那两日中于船上消失,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鹤观。
一边是亲身经历的鹤观雷暴,一边是丹羽后人口中所说的三日航行,神夜陷入迷惑。
在鹤观的一切恍如一场幻梦,神夜将从鹤观得到的三块碎片放在掌心,一寸一寸收紧。
“……木簧笛呢?”他突然想起最能证实他们过往两日遭遇的证据,急切向桌上看去,却遍寻不得。
坐在桌旁的鬼童丸摇了摇头,“在你因不知名原因陷入昏迷时,木簧笛消失了。”
神夜哑然,“……消失?”
难道木簧笛随着卡帕奇莉的离去…一起消失了吗。
沉默无言,三人各怀心事。
在短暂的一日修整后,船只很快靠岸,如丹羽后人所说,到达了踏鞴砂的港口。
神夜收拾好东西,与散兵一起离开甲板,鬼童丸没有下船,另付了船费,他正好需要坐船返航回到稻妻岛,不与他们同行。
散兵与神夜要送丹羽后人回去,三人就此告别。
离港口越来越远,神夜还是止不住回望的念头。
这一趟航行经历太过奇怪,近千年前被毁灭的鹤观,阿瑠与‘卡帕奇莉’,消失的木簧笛,海上的无名白雾与……丹塔利安。
神夜心里压了一堆事,表现在脸上就是有些恹恹。
散兵没有干扰他,只陪在他身边,不用半日,他们就到达了丹羽后人所在的村庄。
神夜刚刚还陷在情绪之中,抬起头一看熟悉到近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村庄,那些情绪就如飞灰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史莱姆的视角与人的视角看村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过去,倾奇者大人您居住的地方我们还为您保留着,您回来就可以直接住进去……”
回到村庄,丹羽后人放松了许多,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神夜与散兵带到一处房屋,推开门,连起来的三间房间保有原样,中间仍是严严实实堵住,没有打通。
布置素净整洁,看得出来有人时不时打扫清理过,进门就能看见第二间房间内的灶台,砖土层层垒叠,一口铁锅安然卧躺其上。
近乡情更怯。
神夜脚步自己动起来,走进室内,靠窗的小床向前一推就能推开两扇“嘎吱”作响的窗扇,窗檐向外看,能看见中庭的树,从小树杆已然长至两人合抱粗。
下过雨后,泥土坑坑洼洼,蓄积起的小水塘映着如洗般的天空。
神夜在床畔坐下,床尾整齐地叠着一套衣物。
脚步声走近,散兵站在旁侧,视线同样没移开。
离开踏鞴砂时,他就将倾奇者时期常着的那套白色狩衣换下,上面还有当年秀婆婆缝缝补补的痕迹。
神夜感觉心口沉甸甸的,坐在那儿,过往的记忆就在脑中如风般跑过,百年的光阴一下子沉沉落在肩上。
有些沉重。
“丹羽的后人呢?”神夜吸了吸鼻子。
散兵抱臂望向中庭的那株树,“他先回去了。”
神夜没吱声,望向窗外,模糊的影子笑哈哈地聚在一块儿,勾肩搭背,胡天海地侃侃而谈。
他还记得,毫无防备推开这扇门的桂木与丹羽,端着鱼汤在后面追的倾奇者,支着拐杖即使看不见但仍旧乐呵呵听着他们笑闹的秀婆婆。
中庭的树长得茂盛,风一吹,树冠就沙沙作响,伸出手,一片叶子晃晃悠悠地,随风落到他的手上。
神夜就在这时突然开口,“阿奇。”
散兵应了声。
神夜觉得暮时的阳光有些刺眼,或者说过于刺眼了,竟让他的眼眶发酸。
声音闷闷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我好像有点想大家了。”
散兵依旧平淡,只眼底划过一丝怀念。
一转百年光阴,实在太久。
第64章 第六十四只史莱姆
听闻倾奇者回来,村庄内的大家都很高兴。
翌日一早,丹羽的后人就带着其他人一道过来给他们送上新鲜的早食。
神夜还没睡醒,脸上是床褥压出来的红痕,散兵早早就起来,放轻动作出去了。
他去打水好给醒来的神夜洗漱,走到门口,那里拥着一堆人,不高不低的交谈声传入室内。
神夜翻来翻去横竖是睡不着,挠了挠头发下床走到门口,定睛一看,散兵正靠在门侧与外面的人低声说些什么,表情平静,还算得上是温和。
神夜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收敛,站在门口的散兵与外面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他。
“起来了?”散兵自然靠近,动作娴熟地将他头上一缕乱发理顺。
神夜点了点头,望着门口一堆陌生面孔露出点疑惑的表情,很快,从人群之中钻出个熟悉的脑袋,是丹羽的后人。
他整理了下自己被人群挤得皱巴巴的衣物,不太好意思道,“昨夜村庄内的大家伙听见倾奇者大人回来,都想着与大人见上一见,这不一大早就齐齐过来了,神夜大人,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神夜摇了摇头,再次看向面前的村民,他们的视线或有好奇,或有探究,不住往他身上看,显然是很在意他的存在。
村民们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他们见完了散兵,就差不多要各自归家去忙农活生产,丹羽后人也是过来给他们送食物的,目的达成他也就回家去了,只有几个村庄内的孩子还留在这里,用新奇的眼光看着他们。
神夜揪了几块村民送来的饼子,分给这几个孩子吃,孩子们吸着手指,不敢从神夜手中拿。
见状,神夜笑了笑,主动牵起一个孩子的手,将饼子放在他的手中,轻轻晃了晃,“吃吧,这么早过来,你们一定也没吃东西对吧?”
孩子们面面相觑,或许是在心中认为神夜是个好人后,就三三两两分食了神夜给他们的食物。
吃了他给的东西,关系自然就亲近了些许。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其中的一个孩子一边咬着饼子,一边满脸好奇地望着神夜。
散兵去准备祭拜丹羽的东西了,神夜耐心在这陪着这群村庄里的孩子,他想了想,“我就是这里的人呀。”
另一个孩子疑惑道,“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大哥哥你呀!”
其他孩子也纷纷应和道,“是啊是啊!”
神夜眼睛微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看着这些稚嫩的脸庞,他微微笑了下,“大概那个时候,你们的父母兄长都还不在这里呢。”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匆匆一转,就是数百年。
有那么一瞬间,孩子们似乎能从神夜的话语中窥到一点看不透的东西,但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玄妙,挠了挠头,他们只能勉强将神夜的话听了过去。
散兵带着一些东西走进来,他抬头扫过室内,神夜正被孩子们环绕着坐在桌旁,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故事,他走过去时,正好听到神夜讲到精彩的部分,无意打断他们,他也就顺势在一旁坐下。
“……于是,山崩海啸,危机一瞬,兽境猎犬腥臭的巨爪堪堪抵达游人的脖颈,下一刻,天绽华光,一道奇伟身影骤现,人人高呼其名——”神夜讲得激情澎湃,孩子们眼睛睁得大大得,甚至屏住呼吸握紧拳头,神夜面上很快流露出点笑意,他话锋一转,
“至于这身影是谁,又是作何缘由出现此处,就待下回分解——”
一片嘘声,被吊足胃口的孩子们扯着神夜的衣袖让他不要停继续讲下去,坐在另一侧等待了许久的散兵慢悠悠敲了敲桌面。
这群孩子这才惊觉散兵的到来,一个个立即顿住,大人言传身教地要对散兵再三敬重窜上大脑,他们只得像群被雨淋湿的小鹌鹑般期期艾艾与神夜散兵告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神夜目送他们视线在触及散兵后就宛如见到天敌般,出了门一个溜得比一个快,他无奈转头,“你吓到他们啦阿奇……”
话音未落,一盏温茶递到他唇畔,神夜一愣,顺从地喝了口水。
散兵这才满意些许,“……我可没有要吓他们。”
人偶情绪收敛得很好,只语气间稍稍透露些许被神夜成功捕捉,“但他们占了你太多时间了,你也是要休息的。”
神夜这才发觉自己因讲了太久,有些口干舌燥,时间已近晌午,不知不觉,他竟花了整整一上午时间用来陪伴村庄的孩子们。
他站起身伸了个腰,果不其然,维持一个固定的姿势太久,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扭了下脖子,散兵正好整以暇单手抵颌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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