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是红玫瑰登台的大场面,排班没有排这场,时间和调度也都来不及了。
殷惊鸿暂松铁口:“演员今晚就拍到这,回去休息。”
裴宴卿&柏奚:“谢谢殷导。”
剧组也有一半人散去,殷惊鸿留下来,亲自操刀拍空镜。
她惯来亲力亲为,只要拍戏,基本没有早于凌晨一点前入睡的。
*
片场虽说朝夕相处,但人多眼杂,裴宴卿不可能一直把柏奚带去休息室。而且柏奚今晚的表现出乎她意料,也给她带来了压力,少说她也比柏奚早出道十来年,要是这么快被后浪赶超,她哪有脸见人。
所以裴宴卿决定以后没事就钻研剧本,谈情说爱固然重要,在片场演好戏才是第一位的。
为了和柏奚多些时间共处,回酒店的路上裴宴卿轻车熟路把柏奚拐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柏奚提心吊胆了一天,现在终于暂时放下了心,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裴宴卿:“晚上那场戏……最后的临场发挥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反过来演?”
柏奚睁开眼睛。
“问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女人笑道。
柏奚认真地想了想,告诉她:“本能。演到那里的时候我的身体好像被宋成绮的灵魂操控了,她让我不要退。”
玄之又玄的答案,但是每一个感受过和角色合二为一的演员都能体会到当时玄妙的感觉。
裴宴卿自然也可以,但不妨碍她转过脸后,笑容慢慢变淡。
她当然不是嫉妒,只是在面对更年轻,却有不输于她天赋的同行时,严峻的内心准备。
裴宴卿拧开瓶盖,抿了口水,道:“前面一段,你是代入了我和你吗?”
柏奚点头,又道:“但就在最后一段,我触碰到了宋小姐的灵魂,两者结合,或许有不一样的火花。”
裴宴卿浅声道:“嗯,你慢慢悟吧,演戏是很私人的体会,你天分不弱于我,这方面我教不了你。”
柏奚双目微亮,真心实意道:“谢谢裴老师。”
裴宴卿看向她的脸。
不是平常欣赏美色的那种看,而是带着疑问的观察。
娱乐圈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哪怕现在资本大行其道,很少再有一眼惊艳的大美人。但是裴宴卿出道早,还是赶上了群芳斗艳的尾声。再不济还有影视资料,她幼年跟着裴椿也见过许多美人阿姨,按理说是最不会为美貌动容的人。
但柏奚是个例外,她的脸标准的三庭五眼,面部紧窄,下颔流畅,显得清冷。
高清电影镜头推到极致,也挑不出五官的瑕疵。
侧脸线条立体,无论镜头怎么变换,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
圈内外都知道轮廓的重要性,有时比五官更影响上镜,五官有缺点尚可以挑角度,但是轮廓要是一条线,毫无起伏,那就是神仙无救。
现在被大肆批判的娱乐圈强推之耻,基本都是立体度一塌糊涂。
柏奚的脸,标准、立体、适当留白、有故事感,在当今演艺圈新一代公认一骑绝尘。更少有人说的是,若时光倒退二十多年,在电影圈的黄金年代,她未必不可以分一杯羹。
先前殷惊鸿这样觉得,现在裴宴卿也这样认为。
她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从不说自己从何而来,但同时坐拥这样的颜值和天分,很难说服裴宴卿全靠基因突变。
圈里有表演灵气四溢的前辈,但充其量只是清秀。也有美艳惊人的,但演技平平,从小花瓶长成大花瓶;好不容易从花瓶逆袭成演技派的,靠的是日复一日,数十年的精进与磋磨。
如柏奚,出道伊始被圈内外毫无疑义盖章为“柏美人”,演戏纯靠本能第一部就提名视后的,一个都没有。
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其实……
裴宴卿收回探究的目光,装作不经意问道:“柏老师为什么进演艺圈?”
柏奚一怔。
这个问题很久没听到过了,上次还是施若鱼问过类似的。她回答说——
我在追一个人的影子,她曾经是个演员。
柏奚低下头,搭在身前的手捻着自己的手指。
“机缘巧合吧,《雪域南山》的副导演找到我,我反正在实习期,没正式入职,想去体验新生活。”
“是吗?”
“是,我本来也不喜欢那份实习。”
说谎话的诀窍就是说一半真话藏一半真话,可惜柏奚一直都没抬头看裴宴卿的眼睛。
“宋……是谁的姓氏?”安静行驶的车厢内,女人平静低柔地开口。
柏奚倏然抬头,琥珀色眸子里翻涌着看不懂的厚重情绪。
她捻动的手指停下,改为抓住自己的衣摆,指节用力地屈起,又扯过一边薄毯挡住手。
“是……我舅舅。”她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仿佛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你舅舅和你妈妈不是一个姓吗?”
“表亲。”柏奚说完这句,立刻道,“裴老师,我累了,我想休息。”
“好,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柏奚靠进座椅里,面朝窗外侧睡,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裴宴卿看着她担忧地思索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也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酒店走廊。
“晚安,柏老师,明天还要拍戏,早点休息。”
“晚安。”柏奚向她点了点头,“裴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柏奚看着对面的房门带上,也回身关上了房门,背抵在上面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过去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只要她不去想,就可以偏安一隅,当作不存在。
一旦她张开双目,大象始终是大象,一直在那里。
于是柏奚选择再次闭上眼睛。
至少,还可以继续逃避两年多的时间。
柏奚进浴室洗澡,因为收工早,她甚至有时间给浴缸放水,滴了几滴玫瑰精油,一边泡澡一边打开了一部老电影——《流水钟声杳》。
于1990上映,距今正好三十年。
480P的高糊画质也不能掩盖女主角的美貌,她撑竹篙一舟渡江,歌声空灵悠远,江水波光粼粼,两岸青山被唱了出来。
竹筏顺流而下,渔女唱了一路,柏奚的目光追了她的背影一路。
看了不下三十遍的电影,女主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生于江,长于江,最后死在江水里。
浴缸的水彻底冷了,柏奚抬脚迈出来,去淋浴房冲了个热水澡,裹上柔软舒适的睡袍。
路过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朝外面的方向看了眼,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来不及清晰就被她强行按下。
温习了明天的戏份,柏奚关灯睡觉,临睡前把电影在脑海仔仔细细又过了一遍。
盼那人入梦,哪怕醒来一场空。
只有她,是柏奚甘愿清醒面对的虚无。
一道走廊之隔的房间。
裴宴卿把自己扔在床上,咬着唇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字,结果跳出来,她的眼瞳慢慢睁大。
柏奚该不会是……
第六十章
翌日拍摄现场。
柏奚抵达的时候,裴宴卿正在化妆。
自从殷惊鸿让柏奚素颜出镜后,省去了化妆的步骤,她每次通告时间都比裴宴卿晚至少一个小时,但她在宾馆待着没事,基本和对方差不多时间到片场。
裴宴卿在片场虽不与她避嫌,却也没有刻意亲近,硬要她和自己坐一辆车——偶尔收工太晚,安全起见才捎她一程。
柏奚对裴宴卿的复杂心情在进组以后她听之任之的态度下,渐渐消弭。
变数不讲道理,她不喜欢想太多,往往事到临头,不得不思考时才会逼迫自己去深思。
譬如现在,她在自己的休息室看剧本,偶尔心神不宁时去化妆间转一圈,甚至懒得找借口,去去就回,殊不知一切看在工作人员眼中,明镜似的。
柏奚离开后,几个化妆师面面相觑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有胆子大的和裴宴卿打趣:“裴老师,需不需要我们动作快一点?有的人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裴宴卿望着镜子笑道:“不用,一会拍摄中心也可以见。”
顿了顿,她又道:“你们把我化得漂亮一点。”
化妆师:“放心吧,保证迷得有的人神魂颠倒。”
裴宴卿轻轻笑了一声。
要说盛装打扮,没有比这场戏的红玫瑰更盛装出席的了。
剧组通告单上今天只有一场重头戏——红玫瑰登台。
上海滩的舞潮经过了十余年的发展,已成规模。百乐门横空出世,奢靡辉煌,然而去年刚开业,几个月便宣布破产。新任老板接手百乐门,力挽狂澜,又挖来风靡上海、仙都舞厅的舞皇后红玫瑰,势必要来个开门红。
宋小姐再一次来到二楼那扇未打开的门前,随着双扇金漆红门的推开,偌大的舞厅映入眼帘。
金玉打造的销金窟,目光所及没有一根支撑,视野辽阔,可以容纳千人的舞池已有不少人在起舞,衣冠楚楚,声色迷离。
侍者将宋小姐引到座位上,欠身离开。
……
“《耳语》第三场二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抬手看向腕上的瑞士表,手边的酒杯分毫未动。
“宋小姐,司令大人身体可好?”有人上前向她献殷勤。
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打断那人的话,宋成绮抬目看向舞台,淡道:“开始了。”
遮挡视野的闲杂人等退回座位。
舞女们分两列登台,手持扇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性感大胆,挑动着看官的神经。
带着女伴的高官富贾们摸上了女伴的手,而没有女伴的大多搂紧了怀里的舞女,宋小姐妙龄女郎坐在台下,冷冷清清,别有一番出众。
从一个时刻起,名流富商纷纷坐正,宋成绮下意识摸向腰后冰冷的马鞭。
现场乐队仍在演奏,舞女仍在起舞,然而气氛却变得不同了。
宋成绮若有所感地抬头,在观众席的静默声中,巨大的白色贝壳从天而降。
现场一片沸腾。
相比台上舞女的犹抱琵琶,白色贝壳里的红玫瑰红缎旗袍扣到脖颈,严严实实,却和端庄圣洁扯不上一点关系。
她戴着同色的鸟笼网纱帽,身段袅娜,放下交叠的长腿,从贝壳里起身的一个动作,都摇曳生姿。
用男人的话来说,风骚到骨子里。
台下绝大多数都是男人,自然捧场。
宋小姐端起手边的酒,送到唇边,没有喝。
红玫瑰跳完一支舞,走到台前,握住金色的麦克风。
身段扶柳轻摆,旧上海的曲调自檀口倾吐:“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声音拉远。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走向宋成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成绮摆手让他下去。
唱到“酒不醉人人自醉”,宋小姐抿了一口酒。
红玫瑰一抬眼,媚意从生,正好笔直撞进宋小姐琥珀色的眼瞳中,宋小姐没反应过来,先愣了一下,红玫瑰接着朝她单眨了一下右眼,柔光潋滟。
这一片的男士欢声不断。
宋小姐低头喝酒,掩去唇边笑意。
……
“卡。”
殷惊鸿习惯性锁着眉,出口的话却很满意:“不错,保一条,我们先顺着拍下去。”
柏奚看了裴宴卿一眼,似乎有话想说,暂时咽了回去。
“《耳语》第三场三镜一次,Action!”
红玫瑰连唱了两支歌,一束灯光在观众席里亮起,舞厅司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宋成绮身边。
“今天是红玫瑰小姐的生日。”
司仪一挥手,一位舞女托着红底缎布的托盘款款上前,中央盛着一杯红酒,他道:“红玫瑰小姐愿与君同饮,共贺生辰。起拍价100大洋!”
百乐门换了老板以后,来舞厅的虽绝大多数非富即贵,也有攒了一笔钱进来见世面的普通人,此话一出,便有人脱口道:“100大洋一杯酒,怎么不去抢?!”
现场一片静谧,说话这人脸部慢慢涨红,偃旗息鼓。
对他来说是巨款,对在场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笔随手扔出去的打赏。
一位手边放着文明杖的先生微笑道:“区区100大洋,怎配得上红玫瑰小姐一杯酒,我出1000大洋。”
司仪:“1000大洋一次……”
“1100大洋!”
“1300!”
“1800!”
“2000!”
不断有人举手加价,微微仰头看向台上红玫瑰的神情,充满了志在必得。
宋成绮也将目光投到红玫瑰身上。
看她的唇,看她的眼,看她会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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