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开，入眼的亮光让林南朝有些不适，眨了眨眼，挤出一点眼泪。
手腕被粗绳嘞出红痕，耳边仿佛还在响起傅荣给他听的监控声音，每走一步，那些声音就拖着他的脚踝，像个累赘似的把他拖着。
“林南朝!”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浩昊跑过来，头一次没有先关心他的身体，而是直说:“出事了林南朝。”
林南朝意识缓慢，“能出什么事。”
“司司你还记得吧？”
“嗯。”
“我、我……”张浩昊说话有些哆嗦，“刚刚傅荣的电话响了，他人不在，我接起来了。”
“是她那个父亲打的电话，他说……他办的事已经完成了，我当时愣住了下意识就回什么事，然后对方挂断了电话。”张浩昊不安起来，“……南朝，傅荣答应的要求是不是假的？”
林南朝太累了，说话恹恹的，轻轻的，长期在傅荣面前伪装的松弛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关我什么事。”
“当初不是你坚持要信他么。”
“我没办法啊……南朝，你去试探一下傅荣，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耳旁逐渐听不清声音，林南朝在意识混沌前扶着墙，好让自己摔得不那么狼狈。
再醒来时，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让林南朝猛地清醒过来。
傅荣从外面进来，看到他醒来连忙过来关心:“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然后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南朝，是我考虑不周，这两晚你好好休息，不用像之前那样……”
“你给我换的衣服？”林南朝眼神狠戾，一把扯下了针头，药水滋滋地往外流，“我说没说过别碰我？”
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傅荣这次是真冤:“怎么可能，不是我，是护士给你换的。”
同时他也在反省，是不是办法不对，为什么那么多天过去，林南朝对他还是这么抗拒。
林南朝松了一口气。
傅荣在国外也挺忙的，按理来说本应该是张浩昊守在身边。想到这，他又想起张浩昊说的话。
对傅荣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试探，林南朝也懒得去试探，直接问:“你之前答应张浩昊的，到底做不做数？”
傅荣神色一变，扶了下眼镜框:“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说算了。”
“说，你想听我当然说。”傅荣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他。
比想象中的要平静，没有很意外，反而像是头顶的一把刀，终于落到脖子上的“踏实”。
因为林南朝一直就觉得傅荣不会这么好心，偏偏张浩昊还信了。
属于阴暗的那一面在心头爆发出来，林南朝愤懑想，活该，都是活该，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老天对他的要求似乎特别高，比如在对夏遥说出心里那些阴暗的话之后，就要面临分离的惩罚。
比如在对张浩昊表达不满后，没过几天就开始的懊悔。
好像他只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善人一样。
张浩昊去傅荣那里拿了自己的手机，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两句话——傅荣根本配不上现在的成就。
他就是个彻底的人渣、败类。
是在外网发的，一开始没有多少人关注，直到传到国内。
其实一开始的风向都是好奇，并没有那么多的抨击言论。
傅荣又不是偶像、明星，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粉丝”，所以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没有站队的。
可傅荣经验丰富得很。
他知道如何玩转舆论，如何在最恰当的时间点逆风翻盘。
先让热度起来，再花大把营销，说自己的辛苦与艰难。
然后在一个关键节点放大招。
他对张浩昊说:“你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应该也不是最后一个。”
说的时候把目光放到林南朝身上，“但我觉得让别人亲眼看到试图曝光我的下场，或许你就能是最后一个了。”
傅荣发了一个简单的澄清声明，没有任何证据，只祝张浩昊前途似锦，祝他大道坦途，不在和他是师徒关系。
另一边有人爆出张浩昊被举办方移除参赛名单，原因是傅荣提供了他靠关系入围的证据，良心不安，还是举报了他。看到自己亲手培养的学生与自己反目成仇，他情绪低落。
最后卖了点惨，称自己这几日身体不好。
张浩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丢失。
第107章 流年间(三)
｜穿针效应｜
“恭喜杀青啊，”虽然和闻可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特地赶来杀青宴，为夏遥送上一捧花，“我没迟到吧？”
自从知道夏遥在剧组被孤立霸凌过的事，闻可就时不时来看望一下，给他撑撑场子。
夏遥很僵地笑了一下，他头发比之前长了点，看上去有种忧郁感:“没迟到。”
“我跟导演提前打过招呼，这导演我认识，你不用有心里负担。”
“嗯。”
“感觉我们夏遥不开心呢？”闻可揽过他的肩，“这是怎么了？”
“有点没出戏，”夏遥叹了口气，挪开了闻可的手，“没事，过一两天就好了。”
不远处和他搭戏的那位男主角孙系森跑过来搭话，他是混血，有一双蓝眼睛，瞳眸像片大海。
闻可挑了挑眉，心道最近和他炒cp的这位男演员不会真对夏遥有意思吧？
夏遥平时也不在意这些营销，怎么这次倒像是默许了一样？
当然得默许，这是有力地反击白卉羽的一招。所以夏遥对孙系森还有点……愧疚。
“闻导吗？早有耳闻，希望有机会能入你的眼，来当你的主角!”
开口不凡啊小男生，闻可笑了笑，她并不反感这样的自信、大方，和那些故作扭捏的不一样，“好的，好的。”
宴席上，孙系森帮夏遥挡了不少酒，这主要是他经纪人的意思。这部戏在各种路透中网友就炒起了cp，孙系森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把握。
夏遥心知肚明，但也没怎么拒绝他的好意，这个人心不坏，夏遥想照顾照顾他，但没太照顾，以他的实力，戏路不仅限于双男主。
闻可会错了意，还以为夏遥终于从林南朝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连忙帮衬助攻。到最后夏遥一滴酒没沾，自己倒因频繁和夏遥敬酒而醉了。
结束后还说着醉话:“夏遥……祝你票房，大卖!”
当时的闻可或许不知道这部片子没过审核，只能在台湾地区上映，但还是送上了由心的祝福。
“赵编……最近给我看了下他的原创剧本，我觉得那个主角、非常、适合你!到时候你得给我面子来试镜!”
他整个人趴在夏遥肩上，快给夏遥累死了:“再说吧，先送你回酒店？”
闻可只有三分醉，但就想趁着醉和夏遥多说说话，要闷死了:“不行，你先答应我来试镜!”
“怎么了吗，突然这么执着，我俩不是已经合作过一部剧了？”夏遥觉得喝酒的人都异常执着。
“没怎么，就觉得适合你，行不行？”
“行行，你别吐我身上了啊……”
闻可心松了一下，《心画》的投资人是墨总……墨总和林南朝认识，这样是不是能为他们牵出一条线？想着一会就去风菱找夏玲签合同，早签早放心。
*
回到酒店，夏遥放松地陷入了沙发，脑子里却还是《穿针效应》的一幕幕。
孙系森的背影和林南朝很像。身形、身高都很像，只是不知道林南朝现在有没有瘦一点、或者胖一点。
可以的话还是胖一点吧。
《穿针效应》里孙系森和夏遥的身份和现实恰好互换了，孙系森是得过奖，大名鼎鼎的演员，夏遥只是刚进入社会的学生。
孙系森被夏遥治愈，转而夏遥经历社会挫折，被孙系森拯救的故事。
夏遥印象最深的一段戏就是两人在摩天轮最顶端的时候，那时候他说，“如果我现在有东西把门砸坏，纵身跳下去，你会怎么救我？”
孙系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没有震惊，或者任何异样的目光，只是问:“为什么会想跳下去？”
“不想活了呗。”轻描淡写地带过。
“这么高啊……”男生往下瞥了眼，“摔下去应该会很丑。”
夏遥两手撑着座位，无所谓地笑笑，“我都想死了还在乎这些。”
“说的也是。”
“别转移话题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陪着你一起丑。”孙系森说。
这一段单拎出来很容易被人诟病，比如说两个主角太恋爱脑、太不把生命当回事。
但结合两个人的身世背景，加上导演构造的氛围感，都足以获得“瑕不掩瑜”的夸赞。
再后来真的遭遇了让“夏遥”不想活的事，他瞒着所有人想去寻死，可偏偏他是很怕疼的人，所以死的也不利索——割腕没到力度，安眠药吃了又吐，跳楼最后选了有帐篷顶端的楼层。
最后选择，死在水里。
夏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浴室，冬天的天气很冷，水也变冷了——其实是温热的。
意识一点点不清醒，没出戏，他还在想戏中人——“夏遥”在想“孙系森”在做什么。
于是夏遥开始想林南朝。
——“孙系森”以后会遇到很好的人吗？会吧，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
——林南朝大概已经不需要遇到贵人了，这几年从未低过头服过一次软，没有主动道歉，日子过得一帆风顺。
——“孙系森”什么时候找对象？现在这个年代，txl是会被骂死的吧。他会和女孩结婚吗？
——林南朝现在还和张浩昊在一起吗。他和张浩昊会亲吻、拥抱吗？会感到开心吗。
——“孙系森”的新电影，反响好像不错，不知道能不能拿奖。上次好像答应了他拿奖就帮他完成一个愿望……抱歉啊。
——林南朝最近还有参加比赛吗？每一次采访我都不敢看。但应该会吧，他这么优秀。
……确定了每一个问题，林南朝都有可能获得幸福的选项之后，水一点点漫过头顶，无声无息。
—
｜感同｜
墨芳和林南朝说，张浩昊已经稳定下来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医生说他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等待奇迹。
已经是很婉转的说法了，林南朝想。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在想夏遥现在会不会也在看阴天——不对，他们连看同一时刻的天空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脏没由来的不舒服，可能是最近降温，林南朝鼻子有点堵，因此每呼吸一口气都感到窒息。
好像自己溺在海里，小时候有一次他确实差点就死在海里了。
那是他第一次去看海，遇到了离岸流，越飘越远，套在身上的游泳圈划到了某块尖锐的石头，忽的泄了气，救命稻草反而成了杀人武器。
咸涩的海水呛进鼻腔，只有一点点，却让他猛得咳嗽起来，嘴里涌进更多的海水，整个身体沉得像灌了铅。
捂住胸口，试图将这窒息感拍散，但无济于事。
额头青筋暴起，胸口的衣服被他揪住，形成如扇的褶皱，闭着眼，眼皮跳动，眼睫也跟着颤。
深呼吸一口气，林南朝想是不是自己太不爱惜身体，所以现在才会无缘无故的心悸？
偏偏这个时候傅荣找到他，让他去房间，执行每晚必须做的事。
“怎么了？”傅荣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对林南朝的身体异常关注——不过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需要有一个最满意的容器来存放他这些污秽思想，所以小心翼翼地保管。
林南朝一如既往地没搭理他，坐到椅子上，眼前渐渐被蒙住，陷入了他习惯的黑暗里。
不，其实不习惯，尤其是今晚无缘无故的心慌，让他呼吸越发困难。
那些声音被傅荣再一次放出来，林南朝没有哪一次这么想喊出声，可是嘴里被塞了布。
尖叫、恳求、哭声，细细碎碎的，在房间每个角落，每处空气里。
这样的明天还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忍耐还要持续多久？
如果现在就死了，傅荣应该也有很多办法让自己脱罪。
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活了。
有关“夏遥”的回忆随时间淡去，林南朝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认识。
如老旧相片，斑驳脆弱。
药也有过期的时候，林南朝的意念也是。
好像肩上扛着很多东西，今天晚上忽然撑不住了。
某根麻绳断掉，痛苦变成实物，一件件地砸下来。
慢慢拐动着椅子，手腕上被绑着的绳子在一个四角上不断摩挲，有多不想活就有多大的劲，这个四角其实一点也不尖锐，但林南朝还是把绳子磨断了。
某一个时刻，林南朝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为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静寂，停顿，大概三四秒，才慢慢回跳。
有想过把窗户砸碎，用玻璃直接在脖颈间了断，但动静太大，估计会被傅荣发现，送去医院，然后及时抢救回来。
而且林南朝不想死的那么难看，不想闹得那么大。
牙齿咬在手腕，没一会唇边便漫出血腥味。
夏遥还记得我吗？
如果可以，还是忘记吧，或者恨我也可以，知道我死后会松口气的那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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