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夺刚上到三楼,就和迎面走来的人影撞了个正着。
秦夺:“……”
司予:“……”
后者右手端着一只燃烧的蜡烛,左手还抱着一捧熄灭了的蜡烛,整个三楼房间门口的蜡烛都让他搜罗进了怀里,不知道想干嘛。
被秦夺撞见,他也丝毫不心虚,稍稍一愣后,弯起眼笑道:“晚上好啊秦先生。你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也是来……偷蜡烛的吗?”
秦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黑压压的房门口,又看了看他怀里的一堆蜡烛,无言以对。
……因为还真让这个王八蛋说对了,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打算来偷蜡烛的。
却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捷足先登。
好在秦夺也不是什么薄脸皮的人,他缓缓挑起一边眉,若无其事地问:“你拿这么多蜡烛干嘛?”
“不好说,”司予轻笑了起来,“可能是要去你送温暖也不一定呢?”
秦夺很自然地伸手道:“那你现在就可以直接送了。”
司予也不防着他,除了右手上燃着的那一支,别的全部一股脑拿给了他:“多帮我拿点儿吧。”
秦夺:“……”
他接过蜡烛,见司予打算下楼,也没问要去哪,径直跟在他身后。
三楼到二楼的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里,只能隐约听到两人极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走到一半,秦夺突然开口道:“告诉我你的计划。”
司予默了默,还没想好编什么鬼话来忽悠他,就听他继续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不希望我们成为彼此计划的绊脚石。”
幽暗的火光照亮二人的脸,秦夺那双烟灰的眼随着晃动的光线忽明忽暗,却始终静静注视着他。
“就当是再合作一次吧。”
这似乎是两人相识以来,对话中第一次没有暗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没有猜忌、怀疑与互相试探。
司予回视着那双意外真诚的眼睛,片刻后,一声叹息,像是妥协了。
“行吧,”他说,“那么,希望这次也能……合作愉快。”
-
第二天天光终于亮起的时候,司予听到房门处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悠悠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才抽出枕头下的刀,无声地看了几秒,翻身下了床。
打开门,见其他人已经都出来了,黑裙女人站在走廊里,脸上又恢复了他们第一天到这儿时那僵硬可怖的笑容:“各位见证者们,演出的日子已经到来,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除了司予之外,所有人眼下都挂着一大个青黑的眼圈,他们很想一齐摇头摆手,告诉她:“不不不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然而司予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本就站得离黑裙女人最近,自然而然地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带我们前往演出场地吧。”
黑裙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这次演出邀请了许多嘉宾前来观看,眼下还有一位嘉宾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暂时还未到场。各位请稍等片刻,容我再去找找他。”
众所周知,病毒世界里的“嘉宾”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本就紧张的众人一听还有嘉宾当观众,顿时更加紧张了。
却见司予悠悠抬起手,随意往最里面的205房间一指,笑问道:“您说的嘉宾是‘法官’大人吧?他还在房间里休息呢。”
知道真相的陈偲偲:“……”
这休息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黑裙女人听到这么个令人咂舌的回答,似乎也并不意外。她向司予道过谢,朝着205房间走去。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哐哐”几声巨响,随后大概又过了半分钟,黑裙女人带着个失魂落魄、双目无神的“法官”走了出来。
秦夺冷眼旁观,觉得黑裙女人可能直接把那张床给劈了。
果然宿者和病毒世界里的其他NPC不一样,不能轻易用暴力对抗。
而其他人看着“法官”手里那个已经炸开了的“法槌”,面色都不太好看,张书倩更是腿一软,在陈偲偲的搀扶下才没当场滑下去。
“好了,那么现在我们的嘉宾就已经到齐了,正在观众席上等待着演出开始。”黑裙女人愉快地点了点头,朝着众人咧嘴笑道,“各位见证者们,请随我来。”
-
众人由司予带头,机械地跟在黑裙女人身后,走过狭长的楼梯,走过贴着棕红壁纸的长廊,终于回到了第一天他们刚来的时候,黑裙女人带他们进去过的放映厅。
所有人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失去了脸的“王强”浑身裹满胶布、僵硬地走进放映厅时的场景,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又白了一层。
放映厅的四周垂着酒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偌大一个空旷的房间内,只有舞台前打了一排冷白的灯光。自舞台前的弧形空地起,低矮的台阶一层层向上拔高,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之中,莫名有一股中世纪西欧的音乐会现场似的、庄严而肃穆的氛围。
观众席的最前排零星坐了几个人,应该就是黑裙女人口中的“嘉宾”了。
舞台斜斜打下的光线照亮了他们的脸,和之前那些诡异恐怖的无脸NPC不同,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鲜明的五官。
最左边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名牌表,神情倨傲,姿态放松,眼底带着一点轻蔑的笑意,正像打量虫子似的看着他们这群“见证者”。
他旁边坐着的男人身材短小,看上去十分普通,穿着一件洗到变形的白色T恤,胡子拉碴的,脸上泛着常年喝酒抽烟和疲劳驾驶而留下的土色。
疑似货车司机的中年男人旁边坐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看上去同样十分平凡,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脸上和手上都是因为操劳而生出的皱纹。她有些不安地坐在他们之间,目光时不时向两边瞟去,右手一个劲儿地扣着左手的指甲,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再旁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戴着副金丝眼镜,一身官气,头顶已经有些稀疏,看着朴素,衣服裤子的布料细看之下却十分考究。
最右侧坐着的两个男人看上去就要低眉顺眼得多,不过他们的低眉顺眼也只限于对名牌表男人而已。这两人一身精肉,青筋凸起,手里各拿着一条绳子的一端,正盯着众人,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司予看着被黑裙女人带来的“法官”一步步走入观众席中,在那两个男人的右边落座。随后他的五官也开始一点点发生着诡异的变化,由刘寸的模样,慢慢变成了另一张更贴合骨骼的脸。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手里那把哪怕已经破破烂烂的“法槌”。
舞台前的灯光将整座放映厅切割成明暗两个色块,这群神色各异的“人”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面朝光亮,后背和大半个身子却都陷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他们就是今天这场话剧的观众。
他们就是这个病毒世界里,所谓的“参与者”。
司予冷淡地勾了勾嘴角,突然偏头对身后的众人低声道:“记得把身份牌放在显眼的地方,一会儿我可能要借用一下。”
众人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赵呈,很有礼貌地问:“赵先生,可以和我交换一下/身份牌吗?”
大概因为刘寸带来的心理阴影,赵呈犹豫了一下。司予很坦然地将自己的身份牌递到他面前,只松松捏着一角,那是一个毫无保留的动作。
赵呈顿了两秒,最终还是将身份牌递了上去。
司予接过那张写着“女人”的身份牌,温和地弯了弯眼:“放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们刚换好身份牌,就听到一旁传来黑裙女人沙哑的声音:“各位见证者们都准备好了吗?那么,我们的演出,正式开始——”
-
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好似深渊底下的魑魅魍魉终于脱掉人皮,现出了丑陋怪诞的原形。
众人跟在司予身后,战战兢兢地上了台。
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曾有过一场大戏,于无声处拉开序幕,最后湮没在荒诞不经的黑白颠倒中。
司予面朝观众席,颇为正式地鞠了一躬,舞台惨白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像笼了一层冰冷的薄雪。
随后他站直身子,缓缓开口道:“我叫温楚良,女,32岁,是本起案件的目击证人。我以人格和生命起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绝对真实,能够作为本起案件的呈堂证供。”
第17章 爱与憎,血与火
在陈桂茶的两个孩子还在世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王岁息,弟弟叫王岁阑,兄弟俩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由陈桂茶一个人靠做点小本生意养大。
虽然条件并不富裕,但兄弟俩都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哥哥面上了一家招标机构,弟弟也进了一家待遇不错的大公司,日子渐渐有了盼头。
陈桂茶还记得王岁阑成功入职的那天,她难得地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装满啤酒的杯子相互碰撞,兄弟二人的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妈,我现在这份工作薪水还不错,以后您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直接告诉我,别老舍不得花钱,咱们现在出息了,买得起。”
“妈,昨天我们领导夸我办事效率高呢!您等我攒攒钱,今年过年的时候,带您和哥出国旅游去!咱们也出去涨涨见识!”
夜色下窗外万家灯火通明,她笑着一一应下,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时他们用尽力气握住了手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命运对他们如此吝啬,那些美好的愿景还来不及实现,厄运便已悄然降临。
王岁息到任后的被派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审查机构的招标对象。
这事儿换做别人来干,是件能从中捞取不少油水的大好事,但陈桂茶知道,她家岁息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干不来这种事。
学校的建设容不得马虎,他发现问题后,当即就把查到的东西都报了上去。
机构的领导说他工作干得好,要给他办个庆功宴。他去了,然后就在那场酒局之后,不明不白地吊死在了办公室里。
弟弟王岁阑坚信哥哥的死有蹊跷,他辞了工作,昼夜不休地调查案件的疑点,四处搜集线索,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证据。
他决意带着证据上/访,绝不能让他的亲哥哥这样枉死——紧接着一场“恰到好处”的车祸,证据全都被毁,王岁阑当场死亡。
然而总有人能一手遮天,总有人用幕布一盖,就听不见尸骸之下的血泪与嚎哭。
在竣荣集团那只幕后之手的操纵下,监控记录被篡改,蓄意谋杀被指作受害者未遵守交规,司机刹车不及。
车祸现场的目击者温楚良出庭作假证。
货车司机被当庭无罪释放。
像是一把突如其来的巨斧从天而降,将这个原本幸福知足的家庭劈得粉碎,也将四处求告无门的陈桂茶所有的希望与盼头劈得粉碎。
她哭肿了眼睛,熬垮了身体,在无数哽咽难眠的夜里,向着头顶的神明一遍遍祷告。
神啊,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去换我两个孩子的命,如果你非要收,就把我收走吧。
我从没求过孩子大富大贵,从没求过他们多有出息,我只想让他们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能不能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
……
可是“神明”闭目不视,充耳不闻。
那些沾着人血吃馒头的人,总是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从未遭到过应有的报应。
苦难永远落在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身上。
再后来,在千百个日夜前的某一天,那个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母亲遇到了SOS病毒的“病原体”。
她被病毒感染成为了宿者,恶意爆发,将一个又一个的人拉入她的病毒世界。事发当天路口的绿色信号灯、施害者手中沾着鲜血的绳子、曾经装过证据的文件夹……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故事无声的“见证者”。
活着的时候,他们以身份牌上的身份见证这一切。
死去之后,卧室墙上的眼睛同样昼夜不分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她哭哑了嗓子,声音变得嘶哑可怖,再不复从前的温声软语。
她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地杀死“名牌表”,像是要闻着那越发浓重的血腥味才能入睡。
她将两个孩子的尸体埋在大槐树下,希望他们永远留在这儿,不再转世投胎——
那并不是诅咒,而是因为世间的路太过黑暗泥泞,这人间不值得。
是已经变成怪物、满心恶意的她,能给他们最后的保护。
求神无用,她最终成为了自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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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x月x日下午,我从华年市人民西路与华采路交叉路口路过,目睹了一辆货车撞向死者王岁阑。货车司机全程没有减速,而当时……”
从司予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坐在最左侧的名牌表男人的脸色就不太对,听到这里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喝道:“温楚良!”
司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平铺直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王岁阑走的人行道上,亮的是绿灯。”
男人猛地站了起来,语气阴沉:“温楚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陈偲偲的“法槌”牌换到了自己手里,还没等司予说话,他就上前一步,气场瞬间将名牌表男人压了下去:“请保持肃静。”
名牌表男人的脸色无比难看,他无视了“法槌”秦夺的话,火冒三丈地指着台上的司予,对坐在最左侧的“法官”道:“这个人作假证!我有证据!监控录像里那会儿人行道亮的明明是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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