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手里那张身份牌的“提示”那里,赫然写着:
“不要划我的本子。”
……纪承了解她,就像她了解她自己一样。
那张被她换回来的身份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纪承悄无声息地换走了。
李亦澜呆呆看着那张命途多舛的身份牌,像是在看很多年前那个大胆的男孩追求她时,写给她的那封情书。
不知沉默了多久,一片黑暗的过道里,响起了女人压抑的哽咽声。
夜色深沉,纪承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突然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回了一会儿的神,随后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这才意识到异常的根源——
原本该睡在寝室床上的他此刻却并没有躺着,而是站着的。
眼下大约是半夜一点,而他站在教学楼四楼的过道尽头。
再往前几步路的距离,就是四楼的卫生间。
今天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他有些内急,没有多想就直接推开了那道卫生间的门,紧接着就被空荡荡的卫生间里那唯一一个诡异的马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瞬间尿意全无,逃命似的跑回了教室,当时还被李亦澜玩笑了几句。
而此时此刻,他的视野里除了那个诡谲恐怖的卫生间的门之外,还有一个站在门前面的人。
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裸/露出来的、粗糙丑陋的针脚,一张五官错位的脸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阴森,正是段思佳。
看到她的第一时间,纪承想也不想,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去。
下一秒,却听寂静的夜色里响起“喀啦”的声响,段思佳被缝起来脑袋和一双手突然脱离了她的躯干,以那深红的针线为连接,触手一般直直向着纪承抓来!
纪承几乎只跑出了三四步,就被一双厉鬼般的爪子死死攥住了手臂。因为惯性,他猛地向前扑倒在地,再次抬起头时,对上了一张森然的鬼脸。
段思佳那双颠倒而不对称的眼睛周围密密麻麻缝了一圈针线,她两边的眼珠子一只向上,一只向下,齐刷刷地盯着他,几秒钟后,她两眼一眨,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尖利得像是一针针戳在人的神经上,便听她一边笑,一边孩童般无邪地问道:“猜猜你是谁?”
纪承本就不可能猜得出来,更何况他此刻神经已经紧绷到快吐了。
无边的绝望中,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大喊道:“司予——!秦夺——!救我,救救我!”
他这句话刚喊完,面前的鬼脸突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紧接着,他听到那个声音叹息般地说:“很遗憾,猜错了。”
她话音未落,纪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双铁钩般的手拽着,飞速拖到了卫生间门前!
段思佳的手和头“咔嚓”一声回到了原位,廊下有风声呜咽,她低下头看着纪承,歪着脑袋,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猜错了,就要受惩罚。”
这么说着,她推开面前的门,拖着纪承,一步、一步走进了卫生间,随后猛地拽起他的脑袋,摁进了卫生间正中央,那唯一的一个马桶里。
李亦澜站在404房间门口,没有任何犹豫就敲响了面前的房门。她心里清楚,既然她之前的心思已经被纪承知道了,那她想要再把那张牌换回来,已经没什么可能。
她现在只是想陪着他。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在一切生死皆是未知的今夜,她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几乎是她刚敲完门的同一时间,宿舍门就被人拉开了。
秦夺站在门后,见了她也不意外。他低压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深沉的担忧和烦躁,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开门见山道:“纪承不见了。”
闻言,李亦澜小腿一软,当即后退了半步。
她像是没听懂秦夺在说什么似的,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又问了一遍:“什么……?不见了是什、什么意思?”
“之前一直在房间里,我和江欲燃轮流守夜,可以确定没人开过这道门。但就在刚刚,他突然消失了。”秦夺的语速不徐不疾,带着一股让人强行镇定下来的气势,“我现在正打算出去找。”
李亦澜连忙问道:“宿舍里找过了吗?!”
秦夺:“江欲燃正在找。”
在这样一个鬼怪横生的恐怖世界里,一个人“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李亦澜想都不敢想。
她脸色惨白地推开秦夺,径直往宿舍里冲去,刚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江欲燃。
江欲燃敏捷地侧身避了一下才没被她撞到,擦肩而过时,她一把拉住李亦澜的胳膊,沉声道:“宿舍里已经找过了,没有。”
李亦澜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一双眼里满是无助。
眼下的每一秒钟都至关重要,秦夺见她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加重了点语气:“你要是想救他,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去找。”
这句话像一枚钉子,直直钉进了李亦澜的灵魂深处,将她险些飘散的三魂六魄堪堪重新钉到了一起。
就听秦夺一边说,一边顺着过道往外走去:“分头行动。你们俩一组找宿舍楼,我去外面看看。”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
李亦澜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识攥紧了江欲燃的手腕。江欲燃被她攥得生疼,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拉着她一处处地找了过去。
她们最先敲响的是405房间的门,纪承并不在这儿,不过张智行和钱晓钰听说了情况,也在第一时间就跳下床来,帮着一起找人。
这栋寝室楼的房间都没有独立卫生间,只在每层楼的最里侧设了一个公用的厕所外加澡堂。
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最后停在了公共卫生间关上的大门前。
像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似的,李亦澜搭在门把上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她下了几次决心,却怎么都不敢推开面前的门。
直到另一双手覆到了她的手上。
江欲燃的手心温热,带着一股温柔的决然,按着她的手,推开了这扇门。
这是一个正常的、有隔间的卫生间,每一个隔间前,还都有一扇遮挡的小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着急忙慌的众人,此刻的脚步却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他们轻手轻脚地拉开一扇扇隔间的门,像是生怕动作大了点儿,就会打破什么东西似的。
几人一点一点地往里走去,终于,李亦澜的面前只剩了最后一个隔间。
她站在那扇门前,整个人都簌簌地发起了抖,身后的江欲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随后另一只手拉开了隔间的门。
门被拉开的那刻,李亦澜感觉到自己眼前蒙着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紧了一下。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她又听到了两声没有忍住的干呕声。
是跟在后面的张智行和钱晓钰,在极度的恶心和惊吓中,一时间都没能控制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李亦澜怔怔地抬起手,想去掰开面前的那只手。
然而那只手却如同钢筋一般遮在她眼前,纹丝不动。片刻后,她听到身后传来江欲燃的声音,尽管很努力地佯装平静,却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发颤:“什么也没有,别看了,我们回去吧。”
李亦澜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几秒后,突然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
“我要看,让我看,让我看看他怎么了……别拦着我,让我自己看……”
江欲燃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她,居然一时没拦住,被她挣脱了一下。
她的手被掰开的瞬间,李亦澜终于看见了面前的场景。
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安静了下去,只有无边的惊恐与绝望像是捂在头上的黑色塑料袋,铺天盖地,如有实质地倾轧而来。
——就见厕所最后的那一间隔间里,多了一个马桶模样的“人”。
那个人浑身都被挤成一团,扭曲成了畸形得不能再畸形的样子,几乎全身的骨头都被折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张脸垫在“马桶下水道”的最下方,双目圆睁,直勾勾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她的男朋友,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爱人。
是……纪承。
不知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了多久,李亦澜盯着面前那个无比扭曲恐怖的“人形马桶”,突然发出了一道极其惨烈的尖叫。
那叫声无比嘶哑绝望,像一道道丧钟,径直敲在了人的神经上。
她像一只掉入沼泽后疯狂扑腾的小虫子一样,撕心裂肺的惨叫后,一把拉住江欲燃的衣领,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她面前:“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他是为了替我,求求你……”
她的双目通红如鬼,神情里透着两分骇人的疯狂:“你不是病毒协会的人吗?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第39章 拉锯
江欲燃看着面前像是一瞬间被碾碎了的李亦澜,喉咙里好似被塞了一团棉花,梗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自从两年前加入病毒协会以来,她跟着云梧进过不少高危病毒世界,也亲眼见过各种各样妻离子散、阴阳两隔的惨剧。
然而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只觉得特别无力。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无辜地拉进这里,就像是突然变作了可以随意玩弄,失去了自由和尊严的花草、牲畜,而她更多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耳畔还在传来李亦澜的哀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求求你……”
江欲燃机械地垂下眼去,对上她的目光,良久,艰难地摇了一下头:“我救不了他。
“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李亦澜整个人都晃了晃。
“不、不……他没有!他没有死……”她松开了江欲燃的衣领,极其缓慢地回过头,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过去确认江欲燃的话。
江欲燃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手刀劈晕了她。
一旁的两个人早已吓得面色铁青,钱晓钰见李亦澜失去了意识,终于彻底忍不住了,憋着一口气跑到水池前,吐了个昏天黑地。
江欲燃满脸疲惫地回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张智行,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你要去吐会儿吗?”
张智行咬紧牙根,摇了摇头。
江欲燃一把将晕过去的李亦澜抱了起来,涩声道:“……那等她吐完,就都回房间吧。”
405房间里的气氛像是降到了冰点,没有人说话,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江欲燃把昏迷的李亦澜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一脸空白地坐到了床边。
在病毒世界里,死人是很正常的,几乎可以说每个病毒世界都有人会死,这才是常态。
但即便是常态,也并不代表着就一定会习惯、会麻木。
何况纪承的死状,那样惨烈。
江欲燃几乎可以想见,李亦澜的整个后半生都会笼罩在这一夜的阴影中,这些巨大的创伤将会如一个人牢不可破的噩梦般跟着她一辈子,将这个原本幸福平和的姑娘一点点重塑。
……她和秦夺,还有病毒协会里的几乎每一名成员,或多或少,或轻或重,都曾经历过这样的“重塑。”
打碎骨头,抽干血肉,再将那些碎片重新一点点拼凑回一个人。
痛苦万分。
有的人在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后,或许还能重新站起来,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而有的人或许就此沉没,在那阴影中一点点向下坠去,直至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刺骨的寒意中,终于响起了张智行梦呓般的声音:“欲燃姐,之前我们在卫生间看到的那个……真的是承哥么?会不会、会不会是我们太害怕太紧张了,一时间看错了?”
江欲燃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别想了,先睡吧。”
寝室里像是笼着一层灯光驱散不了的阴霾,钱晓钰转过头来看着她,两眼通红:“可是欲燃姐,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
说到这儿,她猛地摇了摇头,无助地看向江欲燃,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欲燃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江欲燃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她床边,语气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大的温柔,“我陪你一起睡,不怕。”
学校另一头,高二四班的教室里。
司予一回过头,就对上了宋小棠那张小巧而平凡的脸。对方站在后门的门口,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司予,嘴角向上翘着,眼里却全是烂泥一般的恶意。
她歪了下脑袋,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随便乱翻我的东西?”
司予一眼就认了出来,面前的这位,是宋小棠的第二人格,宋桑。
或者换句话说,她是这个世界的构建者,宿者S09。
他轻巧地摊开双手,若无其事地冲宋桑笑了笑:“抱歉,我看你已经几个晚上没回宿舍休息了,有些担心你,又找不到你在哪儿,所以想看看这些东西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未经允许随意动了你的东西,我再次向你道歉。”
他的语气平缓而坦诚,宋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担心我?”
她顿了顿,突然迈开腿,径直朝着司予走了过来:“可是,把我关在门外的,难道不就是你们吗?”
“是吗?”司予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真实的错愕表情,“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前天晚上,我们从阳台上扔出去了一个段思佳的脑袋;昨天晚上,又从阳台上扔下去了一个……没有手的顾商允?
“这里面好像并没有你,所以今天晚上,我就出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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