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您不喜欢君权神授那一套,没有以神的身份现世,而是作为宫切的下属出现。”
这倒是说得通,他沉吟片刻,“你之前提到的金册,戈尔的金册,会不会有人得到了金册?”
崖岷迟疑了片刻,“您真的没杀戈尔吗?”
“你觉得呢?”裴子晏问他。
崖岷想了会儿,“我不知道,按照您的说法是没有,可这么多年,他从未出现过。我猜测您将他封印在了王庭的某个地方,王庭不会有人信仰戈尔,戈尔会因信仰断绝而衰微死亡。”
裴子晏想到了什么,“那戈尔会像我这样沉睡又醒来吗?”
“王庭之外还有很多人信仰戈尔,如果他能接受到这些信仰,就不会彻底死去,所以确实有可能醒来。”崖岷说。
裴子晏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细微的敲门声响起,塞维尔带着金册进来了。
“老师。”塞维尔站在门口看着裴子晏,声音沉闷。
裴子晏盯着他看了片刻,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塞维尔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手中的金册交了出去,“这是戈尔的金册。”
裴子晏有些意外地看他,目光里又带着些戏谑,他接过金册,随手一翻发现塞维尔已经帮他翻译好了。
“只有半本。”塞维尔补充道。
“另外一半呢?”裴子晏问。
“可能还在王庭。”塞维尔说,“这一半里很多是关于戈尔和赛托的事情。”
裴子晏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开始翻看着金册里的内容。
看着看着,裴子晏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这怎么也是日记?”
他指着一段读了出来:“赛托是人类中唯一没有偷窃果实的人,他是人群的领导者,信守诺言,善于弓射,体态修长笔直,肌肉线条很流畅,他很漂亮。他很漂亮?”裴子晏重读了最后四个字,“戈尔真这么写?”
塞维尔拿过金册的原本,金册使用的是之前那种神殿使用的语言,他翻到裴子晏读的那句话,帮他核对了一下,点了点头。
“居然用金册写日记。”裴子晏喃喃自语,接着往下看,“果树上最后只剩一枚成熟的果实,我将它赠予赛托,赛托吃了果实,获得了我完整的神赐,之后他将果核做成戒指,送给了我。我很开心,赛托很好。”
“人类的贪婪引来灾难是很自然的事情,虫灾因不完整的神赐而降临,这是神罚。但是,我没想到,赛托为那些人承担了那些报应,他说他是人类的皇,应该为他们担起责任。赛托很好,但是我很难过。”
“那些神罚日夜折磨赛托,赛托死去又因为我的神赐复活,他的弟弟死了,他很难过,我感觉赛托的状态很差,我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我的神赐里带着死亡的灾厄,我想结束这一切了,我准备好了神殉,我死去一切就会结束。但赛托阻止了神殉,他不想离开我。赛托真好,我想让他好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求助那个家伙,他跟我权柄相反,不像我这样,总是带来死亡和痛苦,他能来带生命和希望,这样赛托可以活下去,我或许也不用死。赛托很好,但我不够好,我的私心很重,我变得跟人类一样贪婪,我不想用自己的死亡去终结神赐,也不想赛托日夜受苦。神该向谁祈求呢?”
“听说那家伙来了,他很厉害,命运帮他选择了一位新的皇来替代赛托,赛托变得很虚弱,我的神力也快枯竭了,怎么会这样?赛托,我的赛托。”
“贪婪的人类啊,他们背叛了赛托,抛弃了为他们承担神罚的人,我要诅咒这些卑劣的人,我不再为他们神赐,赛托不会说话了,他变得很安静。”
“我真是没用的神,我被人类囚禁了,我太虚弱了,但赛托在我的身体里,我们不用分开了。那家伙终于找到我了,我骂了他,为什么花了这么久。结果我才知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来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诅咒,他选中的皇帝对他的束缚很严重,他是被生命绑架的神。”
“我把一切告诉了他,他真奇怪,我怀疑他精神有点问题,他给了我一个很奇怪的办法。但我决定听从,或许我精神也有点问题。赛托,赛托,我很想你,我怎样才能再一次拥抱你呢?我向您祈祷,帮帮我吧,卡谛礼索卡。”
读完这一段,裴子晏皱眉,“他是再说我精神有问题吗?”
崖岷很诚实,“好像是的。”
塞维尔:……
“我选中的皇帝一定是宫切,那宫切对我有什么样的束缚?”裴子晏一边往后翻,一边问,“你们有头绪吗?”
“伤害他会对你造成同等的伤害。”塞维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你没法杀死他。”
裴子晏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想起刚刚见宫戾时的情形,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宫切有可能一直活到现在吗?我记得奥日帝国存在的五百多年里,赛托一直都活着,他有戈尔的神赐,我会不会也给了宫切什么东西?”
裴子晏想起了那个黑色的图腾。
崖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您见过戈尔好几次。”
“可能给了。”塞维尔说。
裴子晏的手指敲了敲书页,朝塞维尔发问,“你应该见过宫切,他手上有图腾吗?”
“他常年穿长袖,我没见过。”塞维尔摇头。
裴子晏若有所思,终于把手上那一页翻了过去,这一页只写着一段话。
“诺亚消失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好像做了什么,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消失。希望他不会食言。赛托,亲爱的赛托,想你,可能是最后一次想你。”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裴子晏拿过塞维尔手里的原本,发现前半本被撕走了,只留下这后半本记录。
“看来还是要去溟水,不然我什么也不记得。”裴子晏将金册还给塞维尔,他手搭在沙发背上,朝崖岷挥了挥手,然后支着头看着塞维尔。
崖岷安静的退出去,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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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交易(3)
崖岷一走,裴子晏半卧在沙发上,看着塞维尔,“现在,来说说你吧。”
他抬脚去轻蹭塞维尔的小蹆,“你到底在我身边放了多少人?”他的声音婉转而动听,但其中的质问却又不容忽略。
塞维尔本来端坐着,此刻起身半跪在沙发边,俯身在裴子晏膝盖旁,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牵裴子晏手,裴子晏缩手拍了他一下,却被他抓住,一根根地吻过去。
“我错了,老师。”塞维尔诚恳地认错,“可我控制不住,你离开太久了。”他将额头贴在裴子晏的手背上,像是虔诚的信徒。
裴子晏想了下,反手将他的脸抬起,像是扣住了塞维尔的七寸,笑得人心颤,“那你就可以忍受别人时时刻刻盯着我吗?”
塞维尔表情凝固了,似乎没想到裴子晏会这样说,眼神变得幽暗,“我,我不会了,老师。”这一次,他的语气跟更恳切、更认真了一点。
裴子晏无奈笑起来,笑意映在眼底,像是烧着一炉火,直直烫进塞维尔的心底。
“手给我。”裴子晏又一次这样说。
塞维尔伸出那只刚刚受过伤的右手,虽然现在已经完好无损,但裴子晏还是抚摸了一下伤口的位置,“还疼么?”
塞维尔几乎趴在他膝头,仰看着他,毫不犹豫,“疼。”
塞维尔的回答将他听笑了,他的指腹反复辗过伤口的位置,好整以暇地问:“塞维尔,你是不是还藏着些秘密?”
他虽然问得认真,却抬起趾尖,抵在塞维尔的身↓压了一下。
塞维尔被压得呼吸一滞,下意识伸手扶着那只脚踝,温热的掌心顺着小蹆的弧度向上。
“是,”他戚戚然承认,“我还有事情瞒着您。”
裴子晏笑得松散,没有追问,弯下月要,蒙住了塞维尔那双靘动的眼,贴在塞维尔耳边,“带你去个地方。”
瞬息间,塞维尔听见了海风的声音。
“提前让你看看我们的目的地。”裴子晏松开了蒙眼的手,拉起跪着的塞维尔。
塞维尔怔愣地远望,海水将他的眼映照得更蓝,宛如冰透的水珠,“溟水星?”
“是啊,我最近意识到我的精神域应该是整个星球。”裴子晏从身后环住塞维尔的月要,他身为诺亚时身量更高,能将头放在塞维尔肩上。
他从侧面打量塞维尔,他精神域里的塞维尔似乎更年轻些,塞维尔忍不住回过头在他的额头轻轻贴了一下。
“好像在我的精神域里,你看着更年轻一点。”裴子晏绕到他身前看他,看他年轻的眉眼,跟他对视。
眼波像是海浪般晃动勾连,恋人总会在长久的对视里沉沦。
塞维尔按捺不住地搂了裴子晏的月要,试探着在他的唇上贴近,温度传递着,他有些担心他的老师还在生气。
裴子晏捧着他的脸,更深地迎上去,交连间,溢出他轻婉地邀请,“进入我好不好,塞维尔,就在这里。”
这话宛如击岸的海浪般,激起万千的白色泡沫,顷刻间淹没了塞维尔的理智,他抱着他的老师说不出话,心底的挣扎和痛苦里掺进喜悦和爱,宛如汹涌的潮水起落,激得他失控。
他发了疯,着了魔,以为自己自己幻听又忍不住相信,他明明做错了事,却偏偏被偏心的奖励,这让他更加难以克制地去爱得更深、更用力,他自觉贫乏灾难的一生里已经没有还能回应的东西了,只有这些汹涌畸形的爱意能给予。
他不知道该怎么更好的去爱啊,只能如此、这样地,红着眼,发了狠地给予。
他的老师,总是接纳他的一切。
裴子晏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失控的塞维尔却格外自制,他那种阴暗的占有欲像是被剥离了,伏在他身上和他做极其温柔的爱,让他没有感觉被侵占、吞噬,他感觉自己被爱得很彻底、很深刻。
从精神域出来,裴子晏微阖着眼躺在塞维尔怀里,却没有睡,他不敢睡,却也睡不着。
他恍惚又哀沉,想起那个遥远的梦,梦里他的剑穿透了一个人,他那时看不清那个人是谁,或许是记忆在保护他,没让他面对那么残酷的事实,但是他已经能从今天获得的消息中印证这个场景了。
他杀了塞维尔。
这个想法一下塞满了他的大脑,让他没法再想更多的事情了,黑暗里思绪翻飞、纷纷扰扰,却全是梦里那模糊的场景。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他自己能回答自己。可他又不记得。
他也不敢让塞维尔发现自己的异常。他昨天就发现了,塞维尔有了神谕之后,可以操纵他做一些事情,昨晚让他睡觉,一个命令,他也就睡着了。
这一点塞维尔大概还没有发现。
也不知道这一切好还是不好。他感觉自己陷入了迷茫,却还是不能睡,长夜从未如此漫长。
*
自那次的袭击之后,帝国的军队仿佛消失了一样,此后四天都再没有出现过。
裴子晏四天没睡。他害怕睡着以后,那些能量又开始回溯,像一个关不上的水龙头。
所以此刻,他的脑袋里混沌又朦胧,困得有些恶心,像是一根绷紧不能松开的弦,他只能靠在操作厅边缘瞭望台的躺椅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舷外璀璨的太宇。
他把自己写的那本笔记交给了塞维尔,塞维尔会看着笔记抑制不住地双眼泛红,因此不会在他面前看,会躲着他看,这反倒短暂地支开了塞维尔,也让他可以露出一些疲态,让脑海里名为清醒的弦微微松开一点。
笔记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满满写的全是跟塞维尔的过往,琐碎的文字记录了他跟塞维尔的一切,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记下这么多东西。
他自己翻译那些文字的时候,脑海中也会闪过一两个片段,从他们初识到熟悉,都是些充满了温情的回忆。
塞维尔还没看完笔记,他还有一点时间。
段谨站在操作台边,跟崖岷和肖琦商量狩杺号的布防,以防下一次袭击。
这会儿,狩杺号平稳地行驶在域内的边界,已经逐渐开始破出边界,向域外挺进。
“域”是一个很奇怪的概念,它好像在说宇宙有边界,但是边界之外又还有世界。
帝国也并非被“域”完全包裹,或者说,目前只在梅耶尔星云一侧触及了“域”,“域”对于帝国的人来说,仍然是一个悬在已知内的未知的概念。
一般来说,域很难突破,因为不同于域内的安静祥和,域外糟糕得多,传说那里充满了陨石流、星爆、混乱的引力、暴走的时间洪流,踏入那里的人很少能回来,除非你能在混沌中找到指引。
而狩杺号似乎不需要指引,在空茫的宇宙中,她的前进看起来很和缓,但凑近了看,其实是迅猛而激烈的。
在突破“域”的时候,她圆润的外层逐渐破开,在“域”的能量碾压下四分五裂,化为齑粉,随后露出了她锋芒毕露的本体,她是薄而锐利的八面体,周身泛着暗蓝的光泽,每一面都映照着星云幻彩的光芒。
当她完全突破“域”进入域外的时候,舰体安静地拢上了一层能量罩,而前方看似很近其实极其遥远的星空里,有一团带着紫色幻光的褐色云状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团褐色云团的中央,闪着一点刺眼的红色光芒。
这是一颗超新星,爆炸的恒星,代表过去的那一颗星已经死去。
裴子晏双眼睁大,忘记了呼吸,表情难以置信,其中又带着点荒诞的失措。
然而,有人比他更惊讶,“那是溟水?!”司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总控厅,他似乎是跑过来的,但脸上的慌张和惊恐比喘息跟剧烈。
裴子晏下意识看向崖岷。
崖岷愣了一下,意识到所有人都误解了,解释说:“这不是我们的目的地。”,他伸手在操作台上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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