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
又行了半月,离赤练谷越来越近。路过一座小城,街边张灯结彩,南宫不念方知年关将至。魔教本就没有庆贺新岁的习惯,而且伤亡惨重,劫后余生,实在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教内也无人提及此事。
两人在那座小城落脚,准备歇息一晚再赶路。闲来无事,朱焰见南宫不念情绪低落,便提议去街上逛逛,想让他散散心。因年关近了,晚上小城里也颇为热闹,灯烛煌煌,时而有烟火冲上夜幕,粲然绽放。
他们正走着,忽见大街一侧排起了长队,队伍尽头人群簇拥着一个小摊,朱焰问那队尾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喜气洋洋地答道:“你们不是这城里的人吧?这位是本城的赛神仙,能卜算天机,断吉凶祸福,从无失手,他每年都在岁末为大家指点迷津,不收卜费,以求福报!”
朱焰道:“原来是算命的。”
他们正打算走,那人问道:“你们不算算吗?这赛神仙可准啦!”
朱焰心直口快:“什么赛神仙?世上哪有神仙?多半是诓你们这些百姓的!说是不收卜费,断出你有个什么祸啊灾啊的,再让你出钱化解,江湖骗术,我看多了!”
众人道:“赛神仙才不会像你说的这样呢。你不信就不信呗,干什么吵闹,砸人家招牌?”
朱焰道:“我砸他了吗?我吵了吗?!我这不就是嗓门大、声音洪亮了一点吗?!”
南宫不念啼笑皆非,去拽他:“走吧。”两人正要离开,前方那赛神仙忽然站了起来,道:“二位留步!”
南宫不念看去,这人是个青年道士,面容俊秀,三步并做两步,急急朝他们走来,盯着南宫不念看了半晌。
众人道:“让你们乱说话,惹得赛神仙不高兴了吧!”
南宫不念未待开口,赛神仙便道:“这位公子,在下观你印堂发黑,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必有血光之灾,恐危及性命啊!”
第164章 赠同心符
朱焰掌心登时浮起了一团火球,朝赛神仙抛去。南宫不念连忙伸手拽去,将他手臂拽歪几分,那火球擦着赛神仙的肩头飞过,正击在他摊位旁,火光四起。
众人见状,霎时惊慌逃窜,不消片刻,大街上便人影空空。
这下可成了名副其实的“砸招牌”了。朱焰怒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咒我们教主!”
赛神仙被他揪着,不断扭头看向摊位:“我的摊子要被烧到了!我的符篆,我的灵签……”
南宫不念道:“先救火。”
朱焰一挥手,那火不扑自熄。赛神仙方松了口气。南宫不念道:“放开他,走吧。”
朱焰将他放开,南宫不念走出几步,忽听赛神仙在他身后道:“在下这易术乃是祖传,断不会看错。这位公子面若黑云压顶,是短期内必有灾厄的相。”南宫不念微微笑了笑,并未在意,赛神仙又道,“而且你夫妻宫的黑气尤甚,尊夫人也会受你牵累,有血光之灾。”
南宫不念骤然驻足。朱焰道:“乱讲!我们教主并未娶妻!”
赛神仙颇为疑惑,走上前对着南宫不念的脸仔细瞄了半晌,道:“夫妻宫圆满,阴阳和合,明明是成婚之相啊!”
朱焰道:“胡说八道,教主什么时候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说到此处,他眼眸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会是……”
南宫不念轻咳一声,朱焰住口。赛神仙仍在看南宫不念,面露疑色:“奇怪……奇怪啊!”
南宫不念道:“何处奇怪?”
赛神仙似乎恍然大悟,忽道:“我明白了!你的灾厄是有法可破的!”
朱焰笑了一声:“哈哈,被我说中了吧!你接下来,就要收破解灾厄的钱了吧?”
赛神仙摇了摇头:“在下岁末看卜,为积福报,分文不取。公子既在此处遇到我,也是有些机缘在的。”
南宫不念道:“敢问先生,这灾厄该如何化消?”
赛神仙道:“灾厄太重,化是化不了的。不过,依我观来,公子夫妻宫虽是黑气极重,却同时带着一丝生气。也就是说,若公子已娶妻,尊夫人虽会被你牵累,身犯血光之灾,但也是你的救星。”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两枚以红布包裹、红线牵引的护身符。南宫不念接过,展开红布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张叠得齐整的黄符。赛神仙道:“这是同心符。公子可与夫人各佩一枚,若公子遇上危机,以自己的血涂抹在这符上,另一张符也会产生同样的变化,尊夫人便知你有难。只要她肯去救你,你就还有一线生机。”
南宫不念收了,瞥了眼朱焰。朱焰极不情愿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锞,赛神仙推三阻四一番,朱焰没耐性,以为他真不要,正要收回,赛神仙立即眼疾手快地接过了谢金。
南宫不念看得好笑,和朱焰离开。朱焰道:“教主,他那符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骗我们?”
南宫不念道:“不知。就当讨个彩头吧。”
如此闹了一番,时辰不早,两人便回了客栈。歇息一夜,继续往赤练谷而去。
第二日到赤练谷时,已是深夜。雪自天际簌簌而落,南宫不念掀开车帘,一阵寒气迅速涌入,他不禁微微颤栗了一下。正想下车,忽见一只手送到了他身前。
这只手骨节纤长,如玉温润,掌心微红。他怔了一下,视线沿着雪白的袖口向上扫去,正对上白千雪漆如夜色的双眸。白千雪好似已等了他许久,如削的肩头上,雪花尚未拂落。
南宫不念不知怎的,竟是伸出了手,想搭在他手上,随即便回过神来,手也凝滞在半空。正迟疑间,车前那匹骏马奔驰了近一月,似是想赶快回棚歇着,马头一扬,马蹄重重踏向地面。车身随之一颠,南宫不念失去重心,整个人栽了下去。
这下容不得他考虑,白千雪立即张开双手,接住了他。南宫不念被白千雪抱在怀里,简直尴尬至极,但又多亏他接住自己,不便多说什么。晃神之际,白千雪已抱着他走向茅屋,南宫不念忙道:“放我下来。”
一开口,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而来,将他的声音吹散了些。白千雪低声道:“好。”
嘴上说好,手却没动,白千雪快步走向屋子,进门之后方将他放下。终于落地,南宫不念微微平复了下,问道:“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他忽然闻到一阵饭菜飘香,再看桌上,正摆着数道辛香菜肴。他怔了怔,走近去看。白千雪道:“有些凉了,等我再……”
那饭菜尚温,南宫不念道:“不必麻烦。”他拾箸夹着菜肴,放入口中,见白千雪正望着他,便道,“你也一起吃吧。”
白千雪愣了一瞬,在他面前坐了,却只是看他:“可还合你胃口?”
南宫不念轻轻颔首。又吃了些,放下筷子道:“谢谢。”
白千雪默然片刻,将桌上的杯盘碗盏都送到灶房。回来给他查看脉息,又握着他的手腕,向他体内输送灵气。南宫不念缩手要躲:“我没事,不必耗损灵气。”
白千雪将他的手按了回去,灵气源源不断流出。南宫不念能感觉到,这灵气比一月前更为深厚了,涌入他经脉间,让他顿感一阵舒畅轻盈。
渡完灵气,南宫不念缓了缓,低声道:“多谢。”
白千雪看了看他,面色虽是不变,南宫不念却隐隐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快,也不知他是怎么了。便想说些别的,道:“你今日怎么会来?”
白千雪道:“我……”他顿了顿,“再有两月,我就可以练成‘醉雪凝冰’了。”
三年前,钟不念修炼“收魂夺魄”,花费了七个月,是因灵脉迸裂,需要重塑脉络供真气运行。而今白千雪本就自幼修习正道功法,功力深厚,再修起“醉雪凝冰”,自然要迅速许多。
南宫不念微点点头:“辛苦你了。”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白千雪好似终于鼓足了勇气,看向他道:“今夜……是除夕。”
南宫不念想了想,道:“是吗?”
白千雪道:“嗯。所以我想……来见你一面。”
南宫不念想起适才那一桌菜肴,原来是年夜筵。白千雪来这儿,是想和他守岁吗?南宫不念不禁笑了笑,抬眸见白千雪正看着他,隐了笑意:“圣教没有这个习俗。”
白千雪微微迟滞,道:“那……我回去了。南宫,你再等我两月,我就可以留下来,为你疗伤了。”
南宫不念道:“好。”
白千雪起身朝外走去,南宫不念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道:“等等。”
白千雪驻足,转身看他。南宫不念在袖中摸了一阵,将赛神仙给的同心符拽了出来。他本想取出一枚,但那两枚符上的红线在他袖中一搅,缠到了一处,拽出一枚,另一枚也随之被拖了出来。他微觉尴尬,忙将那红线分开,取出一枚同心符,递给白千雪。
白千雪一怔,接过:“这是……?”
南宫不念自然并非是信那赛神仙的话,为让白千雪救他才赠符。就算遇上危险,他也断不会以血画符,让白千雪因他遭遇血光之灾。此时相赠,只是见白千雪为他雪夜奔波,费心下厨,再到传渡灵气,自知没什么可以回报他的,便想到了这在城中偶得的同心符,略表谢意。
他拽出一对符来,便觉有些不妥,如果再说出“同心符”的名字,势必要将赛神仙那番说辞讲给白千雪听,那就更难为情了。他随口答道:“街上买的,护身符。”
若是街上卖的那种护身符,自然没什么功效,只是单纯的装饰品罢了。白千雪却看了那同心符半晌,捻开红线,戴到颈上,将符塞进衣襟里,正是心口的位置。
白千雪道:“南宫,谢谢你。我会一直戴着的。”
第165章 杀手图册
转眼已是将近两月,自白千雪除夕那晚为他渡了许多灵气疗伤后,南宫不念体内的真气便始终平静如常,蝶骨兰给他准备的药也减了量,变回一日三碗。除了不能运功外,他与常人也几乎无异了。
听说魔教将近修缮完毕,南宫不念想再回去瞧瞧,但因他先前已回过一次,那边又风平浪静,无甚大事,众人便不让他折腾。而且算算时日,白千雪也该将“醉雪凝冰”练成了,南宫不念不想等他来时又与他错开,便未启程。
这般闲闲度日,有一日,萧云霓忽然来了赤练谷。寒暄一番后,从包袱里抽出一本厚度堪比新华字典的书册,拍在桌上。南宫不念好奇道:“此乃何物?”
萧云霓道:“十万两。”
南宫不念道:“鬼市的杀手图册?”
“前些时日我那几间铺子终于盘出去了,凑够了这笔钱,就去鬼市换来了这杀手图册。”萧云霓翻到其中折叠的一页,摊到他面前,“本来要这图册,是为从唐小赢着手,找出万家庄一案的凶手,而今封含清已认罪,这图册也无用。但唐小赢是花子蹊的义弟,花子蹊一定很关心他的过往,所以,我就买下了。”
南宫不念双手合十:“师妹大慈大悲,我代花兄谢谢你了。”他看向展开那页,一张纸正反皆有内容,正面画的是唐小赢的肖像图,反面是数列小篆,上面记载着唐小赢的身世,以及他是怎样进入鬼市做杀手的——
因为双亲遇害,唐小赢将这笔冤仇算在了花子蹊头上,与他分开后,仅有六岁的唐小赢开始到处流浪,小小年纪便在坊间染上诸多恶习,油嘴滑舌四处行骗。十岁那年,他听说了鬼市这个地方,这里的规矩是人们不以真面目交易。他喜不自胜,觉得此处真是太适合他了,即使行骗被识破,旁人日后醒悟过来,再想找他也难了。
于是他背起铺盖卷,将他那些随手搓的泥巴球充作怨气丹,骗人说谁服下,谁就会被鬼怪缠身,诸事不顺,甚至最后家破人亡。
他敢说,这等诅咒的东西也有人敢信敢买,所以他的生意日日兴隆。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位富商发觉不对,带着手下找上门来,质问道:“为何我将这怨气丹偷偷给一个同行掌柜服下,他非但没有诸事不顺,反而生意越来越好?”
唐小赢抵赖,说是时候未到。那富商听他辩驳,命令手下将他暴揍一顿。这等争斗,原就是因为唐小赢不守规矩,所以鬼市是不会插手去管的。拉扯之间,唐小赢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他从前行骗颇负盛名,有人认出了他,当场大呼他是骗子。唐小赢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看群情激愤,众人要扭送他去见官,便对那富商恨恨吼道:“你要是不信,也吃一颗,看看会不会怨气缠身?!”
那富商气昏了头,认定他是骗子,立刻拿起来吃了一颗,撤走前威胁他道:“我倒要看看,我会不会怨气缠身、家破人亡?如果三日内你这怨气丹不奏效,我再来找你这小骗子算账!鬼市也不会为一个骗子做主,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让你今后无立足之地,怨气缠身、含恨而亡!”
那富商离开的当晚,就被人趁守卫不备,潜进宅邸杀了。
而行凶者就是唐小赢。他大摇大摆回到鬼市,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摆他的摊。直到官差来抓他,他眼尖,一路逃窜,误打误撞逃进鬼市最中心的那座楼阁,如此便被商城收缴,训练成了一名杀手。
他十六岁时,被雇主选中,彻底赎出,终于摆脱鬼市。
似乎是为了替买凶之人的身份保密,杀手图册上并未记载雇主的信息。到此处,便没了后文。但后面发生的事,南宫不念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唐小赢是被封含清买走的,除了服从封含清的命令外,他一心报仇,将那些杀害他父母的正派中人杀了干净。对上花子蹊时,苦于不敌,便用封含清给他的酬劳,去鬼市雇佣了几名等级略低于他的杀手,谁想众杀手一起围攻,却还是伤不到花子蹊分毫。
最后他大概是听从封含清的提议,在正邪大战中,假装被正派抓住,趁花子蹊冒险救他时,狠狠刺了花子蹊一剑。
但是这一剑,还是未能将花子蹊杀掉。而他自己却在一月之后,成了别人的一步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摘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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