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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古代架空)——阿相

时间:2024-03-04 10:02:20  作者:阿相
  “好吧。”手掌被收拢在对方手里,越来越热,越来越紧,叶璟明有些不安,“云峥,我真的没事了。”
  唐云峥始终沉默,只顾埋头在前走着,二人一时沉默无言,日出东方,积云顿散,远山之巅泄出一丝天光。
  两个人一路蹚水,水没过腰间,两岸山峰陡峭,密林丛生,好不容易行过一里水路才够着湿地,等上了岸,叶璟明回头看,这才将方才土坡般大小的怪物看得分明。
  外貌像是只巨大鲶鱼,有尾,有须,头部硕大,身躯越往后越窄小,方才夜间,它的嘴部张开就嵌在洞穴的出口,牙如石柱,内壁如岩地,吐出的涎液也如泥浆,仿佛一个乔装打扮的狩猎者,在出口诱杀和等待它的猎物。
  这不可思议,这和长着如人一般面孔的人面蜂一样匪夷所思,一首一尾,险象环生,仿佛在守护泉水之下两只怪物的尸骸一般,叶璟明莫名这般想。
  “你从断崖底下回来时并没有遇见这个东西。”叶璟明心念一转,“有没可能,误入或有意闯入的人或者动物,但凡转化为被蛊虫操纵的躯壳,就不在它狩猎范围之内?”
  “……”前头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不知道。”
  叶璟明不欲再问,埋头沉思。
  唐云峥声音嘶哑:“我只知道我差点害死了你。”
  叶璟明:“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怨自艾。”
  唐云峥不再多话,他寻了条溪流,将叶璟明放下,一同下了水,他在一旁守着。
  叶璟明扎进河里,洗净一身污秽,钻出水来时,晨风拂面,燕语莺啼,他只觉无比快意。
  唐云峥湿着身子,背对着他,远远仰望着他们来时的那处断崖。
  叶璟明走近些,坐在他身旁,一时无话。
  良久,耳边听见唐云峥呢喃:“它想,夺走我东西……我差一点,就又失去了……”
  叶璟明若有所思。
  日头渐渐高升,天地生辉,霞光万丈,山松郁郁苍苍,经年不衰,湖面积雪消融,和风淡荡。
  与最初二人落入绝境,跌落山底时如出一辙,美得这样摄人心魄。
  身旁的人还是那个人,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叶璟明也仰起头,看看日出。
  许久他轻声说:“我那时抱着生死未卜的你落入这里,也曾这样想过。”
  唐云峥动了一动。
  叶璟明侧脸看看身旁的人:“后来你活着,我也活着,我看着你,我与你共处,捕猎,几番出生入死,我从此不想别的,我只想以后,不想曾经。”
  唐云峥喉头哽咽一下,闷闷别过头:“我以前从来不知你说话能这样动听。”
  叶璟明笑了笑:“我也少有见你这样消沉。”
  “唐云峥,日出了。”
  他复又抬眼,看广阔无垠的天穹。
  他伸出一只手来:“我听过你了的故事,我愿与你一同摆平那些沉痛不堪的过往。”
  “你还没有听完我故事,你呢,你会愿意与我一起吗?”
  唐云峥定定看向他,缓缓伸起了手。
  击掌为盟。
  “一起?”
  “一起!”
 
 
第50章 窥探
  青煞山前,一条暗河长如墨带,暗流涌动,整装待发的队伍驻扎于河前,营中烟火喧嚣,人头攒动,昔日禁忌之地竟是热闹非常。
  年轻的侠士躲在暗处窥视良久,残阳淡照,他一顶纱帽压低,嘴上吆喝一声,驾马西去。
  骏马一路疾驰,过了大道,挨近闹市,风尘滚滚中他翻身下了马,熟稔地寻到一处门庭敞亮的客栈。
  客栈堂前零散坐着几桌客人,小二迎上前笑脸问他打尖还是住店,他自怀中摸出二钱碎银,吩咐说“要一壶梨花白,一碟酱牛肉”,他走近两步,再摸出一两银钱,低声再道:“听戏。”
  小二会意,领着他往后院去,待过了一道长廊,两扇门,鸾凤牡丹纹的楠木大门一开,另一幅嘈杂的场面就缓缓展露开来。
  场上座无虚席,他寻了个偏僻的位置,与人拼了一桌,他落了座,听台上台下吵得不可开交。
  “那叶璟明好不易自那潘阎手底下脱身,养精蓄锐整整一年,只待与此间结识的诸位侠客一同,掰倒剑盟,重兴武林,只是那绿眼睛的异族人,先前有恩于他,此番剑盟重又缉拿叶璟明,风口浪尖之际,叶璟明本不应贸然出头,奈何他最是重情重义,提剑怒杀一干剑盟走狗,救下那异族之人,他们假意藏身青煞山这等凶险之地,只待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李老六直说得唾沫横飞,心绪激动时,嘴边痦子毛便翘起来,每每这会儿,台下的听众便要与他大肆争执:“可那外邦人是个败类,那陈家妇人受他奸辱,陈家三岁小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被一刀背刺而死,叶璟明既与他勾结,不过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怎会是什么好货色。”
  李老六抬起醒木,恨不得往台下敲去:“那可是叶璟明,是磊落不羁、风光霁月的叶璟明……!再说,叶璟明未死,可见襁褓杀手一案阴谋重重,剑盟当初那案做得手脚,这陈家案子就做不得了?你们昏聩糊涂啊!糊涂!”
  “你莫要太偏袒他,普鲁人能有好人吗,边境如今是何种情况,普鲁已杀了多少黎民百姓,你怕是避耳不闻吧。”黄衫的男子叫得最欢,“我看是普鲁还没打进来,你就已倒戈相向了,你与那叶璟明一样,都是勾结外邦的混球。”
  “呀,呀……你这是涎皮赖脸,无理强辩!”李老六簿子一扔,书不说了,撩起两只宽袖跨步便要下去揍他,一时之间,劝架的,骂的,拥在一处,闹作一团。
  男人坐在桌前,无声啜了口酒,身旁的人兴致勃勃磕着瓜子,伸长了脖子朝前望了又望。
  看到兴起,看客偏过头捅了捅他的胳膊,问:“哎,你呢,你怎么看,你站谁?”
  “站叶璟明。”男人纱帽不曾摘下,他乌纱掩面,气质神秘,被人这一问,倒是答得斩钉截铁。
  他回了,又觉得这回答毫无意义,遂添上一句:“你们都不懂他,不许妄议。”
  看客打了个哈哈,趁机摸去桌上几块牛肉,偷塞进嘴里。
  看客囫囵咽下,仍不免同他含糊抱怨:“我啊,我谁都不站,也不议论哪个,家都快没了,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还管他曾是个什么人物,他如今藏着躲着,不知死活,又不能清扫剑盟,不能击退敌兵,也就这群人闲得发慌,翻来覆去地争个不休。”
  他评判完,又悄悄伸手过去,这回没摸上肉,他方才一探,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按住。
  年轻的侠士坚定说:“他能。”
  看客讪讪一笑,缩回身子,侠士将桌上酒肉往他眼前一让。
  “你要觉得饿,你就带回去给你和你家人吃。”他说,“但是你要相信,叶璟明一定没死,他一定会回来,会荡扫邪佞,会击溃外族,会与志同道合的诸多侠士一起,安定中原。”
  看客忙将酒肉端了就走,临走不忘附和他两句:“能能,能,我相信,我往日最是敬重他了。”
  纱帽下男人薄唇一抿,呆坐了半会儿,四周喧哗不已,他便不欲再留,他取了马,自客栈后门拐出,见前头起哄的黄衫男子,正被一小群叶璟明的拥趸推搡在墙根,施以拳脚,原是男子不肯服气,争得眼红耳热,如今被一群人揍得抱头蹲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
  余穆尧拇指顶住剑柄,微一施力,剑便出了鞘,他单手持剑负于身后,乌青剑鞘在他手里旋了一旋,骤然出击,落在打人者背上,那人猝不及防,向前踉跄数步。
  余穆尧:“放开他,人家也没有动手,你们吵不过就打架,一群人打一个人,这算什么本事。”
  那群人嚷开来:“原来你也信了他的诡辨,你也瞧不上叶侠士!你也信了叶侠士是心思龌龊勾结外邦的混蛋!”
  “放屁!”余穆尧忍不住骂了声脏话,“我永远不会瞧不上他,只是你们打着他的名号,也不据理力争,只管以武力镇压和欺凌弱者,你们才不是为他说话,你们这是丢了他的人!”
  他眉头一皱,握剑朝前划开,溢出的剑气直将地面扫出一道深长沟壑来,眼前几人见状相视一眼,立时三五散开了。
  余穆尧大步上前,将黄衫男子拉起身来,男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只眼睛肿得只剩条缝隙,正狼狈地眯眼瞧他。
  余穆尧往他手心里塞了点银钱。
  “拿去治伤。”他低声说道,“那些人不了解叶璟明的为人,只是盲从,才会对你做出这种事。但你以后不许再这样贬低他了,他是顶好的人,他是有苦衷,才迟迟不能露面,不能自证清白的。”
  “他绝不会勾结什么外邦。”他说着,乌纱下眼圈便一红,勉力压着些鼻音,“也,也绝不会死了。”
  男子呆愣点点头,余穆尧转身离开,男子注视着他落寞的背影,摸着钱,又摸着伤,疼得倒抽口气。
  “哭了?”
  余穆尧牵马走回去,沿途伴着纸灰和哭声,他心事重重回到住处,无意抬眼瞧见檐角昏昏一盏烛灯,才知是误了晚饭的时辰了。
  他心虚一摸鼻梁,急忙转道,策马急行,赶在小贩收摊之前买了个梅花烙饼来,匆忙塞进怀里。
  他气喘嘘嘘推门进去时,便见院中空碗空盆横着竖着摊了一桌,他又探头一瞧,疱屋里灶头清冷,锅上可怜黏着两粒碎米,新鲜的饭菜盖在潲水桶子里。
  他知是不妙,硬着头皮朝眼前紧闭的门窗鞠了一躬。
  “萧先生,我回来晚了。”
 
 
第51章 缅怀
  屋里头着了灯,却迟迟无人应声,俞穆尧在外久久弓着身子,两手举得酸麻。
  “萧先生,我给你赔罪,我不应回得这么晚,叫你替我担忧。”他屏着呼吸,轻声说道。
  他心里叫苦,生恐嗓音抬高些都是错的:“今夜实在事出有因,但迟了就是迟了,多说无益,穆尧承诺日后必定不会再犯,我此行也留了心眼,往返都不曾暴露行迹。”
  纸窗映着昏昏烛色,穿堂风过,浮光揺动,万籁俱寂。
  “你莫恼我了。”余穆尧腰腿也发软发酸,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来,“萧先生,我已知道错了,自师父失踪以后,我不听你训诫,始终一意孤行,我不肯出城,执意要找到他,连累你与我一同东躲西藏,朝不谋夕。”
  “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他自怨自责,“我这三个月里进出青煞山数回,各门各路也都打听了一遍,仍是一点消息没有,我恨我自己没用。”
  “自当初那案子被重掀,潘阎失踪后,不过短短数月,周怀晏的势力好似壮大了许多,驻守青煞山的剑盟弟子只增不减,装备越来越精良,我日后便更难入山打探了。”
  他两肩微颤,最终垂下手来,深埋着头。
  “我多没用啊。”
  他这样难过,数落自己,仍没讨来里边的人一丝声。
  余穆尧有些委屈,忍不住凑近一些,高大的影子孤单落在纸窗上。
  烛光渐弱,灯要烧尽了。
  横竖都是要挨骂的,余穆尧一颗心七上八下,良久他心一横,悄声推门进去。
  他没有听见萧仲文凉薄的数落,或者冷笑。那个叫他又敬又怕的人静静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那人坐在蒲团上,一手垂向地面,笔还搁在指间,笔锋墨迹在下方的白纸里晕开,染上清辉色的袖口一些。
  那身宽大长衫松松拢在他身上,长发滚落下来,泉瀑般流泻在桌案,地板上,遮掩着他清秀的轮廓,细瘦的手腕,和他的纸笔。
  余穆尧上前,将一截柔软的墨发拢在他耳后,彻底露出那张文气的苍白的脸来。
  萧仲文很累,眼圈是乌青的,唇色从来都那么寡淡,他这时候睡着了,嘴里已说不出叫余穆尧难受的话,显得静谧又安恬。
  余穆尧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那眼睫密长,挨着他指尖,萧先生闭起眼时也是很好看的,只是那团乌青是因心底郁气而生,他不能替他抹去,还日日惹他烦忧。
  余穆尧觉得自己更没用了。
  他稍动一下,萧仲文便醒了,他眯着眼看清是余穆尧,眼皮便垂下去。
  “滚出去。”
  余穆尧也清醒了,他苦哈哈地收回手。
  他蹲在地上,老实认错:“先生,我知道错了,你骂我但别赶走我,先容我去把碗筷收了吧,你衣裳弄脏了,我一会儿替你洗了。”
  “我以往虽也授书,但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先生。”萧仲文嘴一张便是夹枪带棒,“劝不听劝,教不听教,固执己见,肆意妄为,我担不起你的这声先生,也收不了你这样放肆的门生,你出去吧。”
  余穆尧眼圈一红,忙去拽他袖口,被萧仲文不耐挥开。
  余穆尧:“我知道,你嫌我嫌得要命,要不是早先师父将我托付与你,你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早不会管我了,可我心里已认你做了先生,我一辈子就都会这么喊,反正我脸皮厚,不管是师父,还是你,我心里头知道你们其实不喜欢我,是我一直缠着你们不放,你们才勉强理一理我……”
  他埋头说完长长一串话,眼泪珠子便砸下来,落在萧仲文手背上,萧仲文皱了皱眉。
  “你的师傅没有不喜欢你。”他抽出袖来,“你这样乱想,是糟蹋了他对你的心思,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萧仲文将笔放回架上,神色淡淡:“若他泉下有知,听你这般揣测,只会觉得真心错付,暗自伤怀。”
  “是我想错了,我日后见了他,必定会向他道歉。”余穆尧闻言赶忙摇头,随即道,“但他还没死,何谈泉下有知?”
  萧仲文懒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余穆尧替他收拾散在地上的文稿,一书一字,劲痩锋利,恰如其人。
  余穆尧接着说:“我知道你们都不信他活着,但我信,我迟早会把他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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