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直播时,壳壳热情和郁霈打招呼。
郁霈笑了笑:“你好。”
“我还有点紧张,现在你可是我们公司的一哥啦,一会儿要手下留情哦。”壳壳声线很温柔,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又乖又甜。
郁霈抿笑:“过奖了,你也很厉害。”
直播间人数越聚越多,郁霈不太喜欢和人要打赏,听着那边撒娇卖萌,自己则专注唱一折《嫦娥奔月》。
这出戏不同以往,是他上学期学的新戏,融合昆曲的歌舞特色对身段要求极高,唱腔凄清动人心弦。
一场pk打完,郁霈以压倒性的优势赢了。
壳壳笑了笑,没看出几分失落,“小玉佩你好厉害啊,你刚刚唱的真好,聊会儿天吗?”
郁霈嗓子不太舒服,淡淡回绝:“不了,我还有事。”
壳壳:“……好吧。”
一晚上直播下来,赵诚笑得合不拢嘴,翻着郁霈的礼物榜简直快昏过去了,他一开始没想到这一个pk能有这么大的收益。
郁霈果然是他的摇钱树。
助理凑过来看礼物榜,一个劲儿吹彩虹屁,把赵诚吹的快飘了,当场给他发了个红包助助兴。
助理喜滋滋领了,“不过他会不会解约啊?我听人说他前段时间去参加了陆氏的周年晚会,有十几万报酬呢。”
“怕什么,有本事他拿违约金,压死他。”
助理工作这么久也大概知道,公司根本不靠主播直播赚钱,靠的是解约费。
郁霈是个例外,他是真赚钱。
赵诚还正盘算着郁霈的电话就来了,劈头就问他:“我上个月的工资呢。”
赵诚微微皱眉:“不是跟你说了再等等么?我们公司这么多主播,难道还能跑了不成?我再帮你催催啊,别急。”
他心里也急,手下其他主播也在催工资,他比谁都上火,但公司不开口他能有什么办法。
郁霈冷笑一声:“赵诚,你这是跟我耍流氓呢。”
“什么叫耍流氓,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前几个月的工资一分没少发给你吧,现在年后正忙,财务也没上班。”
郁霈:“既然这样,你等财务上班了再找我。”
赵诚看着挂掉的手机,“不是,跟我发什么脾气呢?觉得自己火了就牛逼了?一破主播,有两个金主就了不起了?”
助理缩缩脑袋,小声说:“赵哥,咱们公司是不是出事儿了啊?拖这么久工资,我的也没发呢。”
赵诚斜他一眼:“少胡扯。”
郁霈挂完电话,站在阳台边出了会神。
他对直播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原本能唱能赚钱他是开心的,但现在他却觉得有些厌烦。
直播占用了他大量的时间,可不直播又没钱。
“想什么呢?”
郁霈收拢思绪,笑了笑:“没什么。”
陆潮能察觉出他有事儿瞒着自己,这人一向是这样,把什么事情都藏心里不跟别人说,哪怕对他再好都觉得走不进他心里。
“睡觉了。”
郁霈在陆潮那儿住到了初三才回清河班,陈津提前回了平洲,非要过来看看自己以后的工作单位。
吃完晚饭他有些奇怪:“老大你今天不直播啦?”
“嗯,不太想播了。”郁霈让初粟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领他过去。
陈津说:“你想解约吗?”
郁霈当时选这条路也是因为没办法了,现在他适应时代也能接到活儿,自然不太想继续了。
“其实我觉得你早该解约了,就你那合同简直就是黑工嘛,而且还签那么长时间,他们肯定是欺负你不懂,你都不知道你那榜一给你砸了多少钱,足足上百万了,但你还是拿的固定工资,抽成给你抽的差不多为零了。”
郁霈心里也清楚。
“太亏了,每天唱那么久一个月就给你几千,为什么平白给他们打工啊。”
郁霈:“我有数,你不用操心。”
回了房间,郁霈先给霍听月拨了个电话,简单打听了一下关于解约的流程和可能性,以及从法律层面的胜算。
连续两天没直播,赵诚自己等不及了,给他打了一半工资过来,表示只要听话,公司不会亏待他。
郁霈:“我要解约,谈谈条件吧。”
赵诚被他劈头一句砸懵了,“啊?解约?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郁霈:“我应该帮你和公司赚了不少钱,合同里也没有规定我不能提解约不是么。”
“不是你说解约就解约?你找好下家了?你可别忘了你签了多少年,行啊,你解,付违约金吧,两个亿。”
郁霈被这个天文数字震了震,把他切片卖了也不可能卖出两个亿。
赵诚知道他什么反应,有恃无恐地劝他:“你听我的,老老实实直播,提解约对你没好处,你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有法律效力的。”
“那法庭见。”
“哎你……你真这么执意要解?这样,当面谈,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再商量着来,这周六八点我在落霞集等你。”
郁霈考虑一会,答应下来。
周六是初八,岑忧跟妈妈回去探亲,他也给初粟放了一天假。
郁霈八点钟到了落霞集,陆潮正好发了个消息来问他在做什么,他顿了顿,回复:在给初粟上课。
经理认识郁霈,笑着迎上来:“您来吃饭吗?”
“见个朋友。”郁霈略微颔首。
他找到包间打算速战速决,赵诚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旁边坐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哟来啦,快坐。”赵诚放下杯子朝他招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副经理陈玖。”
陈玖笑着伸出手,“你好。”
郁霈看都没看,开门见山:“直说吧。”
陈玖悻悻收回手,赵诚看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心里也有些烦。
“那个郁霈啊,今天呢……”
郁霈眉目一掀,“少废话。”
赵诚一噎,脸也黑了。
陈玖倒是觉得郁霈挺不错,刚烈、清冷、锋利,带着股难以征服的孤傲干净劲儿,也越发让人心痒难耐。
前几天赵诚找他商讨合约调整,他本来没放心上,一个小主播而已。
公司也不怕他解约,不说解不了,就算能解那也是一大笔违约金。
“别这么紧张。”陈玖起身绕到郁霈身侧,指尖按在桌上微微倾身:“你无非是想改合约,可以,你提。”
“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在拿乔。”郁霈一侧身,避开了陈玖的靠近,“如果你们没有要谈的意思,恕我不奉陪。”
“谈也可以。”陈玖一伸手拦住他,“你把这个喝了,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喝了我们就能谈,我先喝一杯表达我的诚意。”
郁霈看着眼前酒杯,他不是没经过非要喝酒的场面,比这难缠的他也对付过。
他抬手一饮而尽,搁下酒杯。
陈玖站起身,绕着桌子回到自己位置边,“有魄力,既然这样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想解约不是问题……”
赵诚在一边听得心急如焚,解约?
郁霈解约他喝西北风去?
“陈经理……”
“哎别急。”陈玖朝他甩了个视线,眯起细缝似的眼睛重新望向郁霈:“你陪我一晚上,我就让你谈解约的事情,怎么样?”
郁霈眉目一寒,腾地一下站起身。
“你之前那个合同我也可以给你改,按五五开抽成,这在我们公司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陈玖盯着郁霈,胜券在握地靠着椅背:“不然你拿得出两个亿,我现在就能放你走。”
“陪你是吧?”郁霈冷笑,看见着桌上那瓶白酒在心里稍微掂量了一下是不是趁手。
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陆潮一脸阴沉地走进来,在赵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拎着陈玖的领子把人按在桌上,抄过郁霈想拎的那瓶酒冲着桌子就砸过去。
“陆潮!”郁霈脱口叫他。
包间酒香四溢。
赵诚惊叫往后退了好几步,浓烈的白酒味呛满所有人的鼻尖,熏得人理智全无,最疯的那个此时拿着呲牙咧嘴的酒瓶底子抵在陈玖脸上。
“潜规则是吧?”陆潮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陪你一晚是吧?老子阉了你让你去医院陪一晚?”
陈玖酒劲儿一下散了,昏沉的脑袋此刻无比清明,连那点儿遐思都抛得一干二净,两只眼睛死盯着酒瓶不敢动弹。
“不是,你谁啊你?关你什么事儿。”陈玖战战兢兢看着他,色厉内荏道:“我警、警告你别乱来啊,你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
“报,我也想看看潜规则犯不犯法。”陆潮抬起头,朝赵诚看了眼:“你,把那没拆的酒拿一瓶过来,我陪这哥喝。”
赵诚不敢不动,还真的拿了一瓶过去。
“拆开。”
赵诚没见过这样的疯子,一时不太敢动,陆潮没了耐心,“不拆一会躺在这儿的就是你,你想替他?”
赵诚赶忙拆了递给他,陆潮扔了瓶底子,接过崭新的一瓶酒就要往陈玖嘴里灌。
郁霈觉得陆潮此刻整个人都拢着一层戾气,他喉咙口还残留着呛辣,微微压着嗓子叫他:“陆潮,住手。”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孤舟抵潮(九)
“郁大先生,这么主动啊。”
陆潮抬起头, “住手?行。”
他丢掉酒瓶,一身戾气地走回来攥住郁霈的手就往外走,到楼下连经理和他打招呼也一声没吭, 直接把人往车里一塞。
郁霈手腕一直被他掐着,铁箍一样又热又紧。
短暂的车程结束,陆潮又拽着人上了楼, 力道粗重得活像是硬生生把人拖上去的。
郁霈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清晰感觉到他身上弥漫的怒意。
“陆潮,你先松开我。”
郁霈刚一开口,陆潮就将门一脚踹上,直接把他抵在玄关柜上,整张脸沉得山雨欲来, “我问你在哪儿, 你告诉我在给初粟上课, 你在落霞集给初粟上课?”
郁霈:“我……”
“我问过初粟, 他说你今天给他放假没上过一分钟的课。”陆潮语气冷厉, 根本没打算让他狡辩:“你之所以不告诉我, 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是吧?”
郁霈:“你……”
“在你心里,醒来是好的,活着是好的, 但别人是别人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不连累别人不影响别人, 你只想做你那个民国时期的郁大先生, 根本不打算做这个世界的郁霈。”
郁霈瞳眸一缩。
陆潮掐着他的腰把人放在柜子上坐着,自己则挤进他腿间, 完全切断了他所有挣扎的可能。
“别拿你那套老观念来评判这个时代, 你才醒几天, 你认识这时代多少?这帮人能玩的花样比你想象的更恶心,幸亏那傻逼不敢给你下药,不然你醒的地方就是酒店,你能耐啊!”
郁霈被他字里行间的怒气震了震。
陆潮气得手都发抖,冷冷嗤笑:“你敢喝那杯酒你能处理任何事,天塌了你都能帮人顶着,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啊!啊?”
郁霈头一次觉得发慌,这样的陆潮有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狠劲儿,似乎撕掉了伪装,露出獠牙和利爪,要将他也一并撕碎,扯出郁兰桡的灵魂。
“我心里有数,而且那个餐厅是你……”
“不用我瞎操心是吧,哪怕有危险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你死哪儿也跟我无关是吧?”陆潮冷冷笑着,拧着郁霈的手迫使他抬头,“你这心够冷的。”
郁霈从不跟任何人求助,把边界感画得明明白白。
“郁霈,你有没有哪一瞬间想找我帮忙,想依靠我,我在你心里和徐骁他们有没有不同。”
“是不是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那个破民国,你头也不回就走了?”
郁霈让他震得说不出话,这在陆潮眼里无异于默认。
他凉凉笑了笑,松开手:“行,算我傻逼。”
郁霈心寸寸收紧,窒息感从上而下地笼罩,看着陆潮往客厅走的背影又垂眸望向自己手腕上的掐痕。
“陆潮。”郁霈坐在玄关柜上没下来,遥遥看着他很轻地开口:“我父亲是个烟鬼。”
陆潮心一跳,回过头有一瞬间没理解过来。
郁霈交握双手,深吸了口气缓缓从头开始讲述,字句平静嗓音淡到几不可察,偏偏陆潮却听得几乎窒息。
这些过往比他想象得更惨烈,他没办法想象郁霈在冰天雪地里偷抢被人打到半死也没办法想象被亲生父亲殴打虐待变卖,又怎样在心狠手辣的师傅手底下长那么大,哪怕能有一席之地,但戏子在那个年代也始终被人轻贱。
他不是不想依靠别人,他是不能。
天水班都在他的庇护之下,一旦他软弱了那别人就会轻视践踏,只有他足够强大才能为别人遮风避雨。
陆潮重重呼出一口气,心里揪痛得厉害。
“上次问你死活不开口,现在为什么跟我说?为了安抚我?给个甜枣?”
郁霈动了动酸麻的脚,微微蹙眉。
“那些都过去了,你向前看。”陆潮欺近了,抬手去摸郁霈的眼睛,“我知道你没能救得了所有人心里有愧疚,他们一定不怪你,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别把自己困在过去。”
郁霈感觉无形中有一只手,硬要把他从那个腐朽的1926拽出来,他看着亮光里的那只手,忽然有些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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