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老宅那间装修得富丽古韵的主卧里，佣人们零零散散地退出来，宅子里的小先生躺在大床上，安静地熟睡着，立在床尾眼神一刻不移注视着床上的席衍峥静静等着医生的答复。
家庭医生手上捏着白色的小药瓶，里面的药片只剩下不到一半。
“这...就这样不太看得出来，需要拿回医院检测成分。”医生擦擦额上的汗，婉言劝说。
面前的席家现任家主眉深目刻，眼眸里酿着漆黑翻涌的海，医生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便猜到是家里的小先生又生病了，席衍峥很少因自己出问题大晚上叫家庭医生。
家里的小先生从小身体都不好，每次席先生都会大动干戈，老宅主卧的灯有时甚至能亮到天明。
医生给烧晕过去的小先生挂上水，又从席先生手里接到这个小瓶子，察觉对方身上除了之前遇到小先生生病时都会有的凝重，还多了几分戾气，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席衍峥除了面色难看，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让医生取了两片药带走，又将小药瓶稳稳地放在了床头，装作从没动过的样子。
医生如蒙大赫，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心底叹息席家的先生越长大，心思越发深沉了。
席衍峥揉捏了下山根，有些疲惫地在大床另一边靠坐下来，身旁的沈漆突然动了动，蜷缩成一小团，席衍峥连忙俯身过去护住他输液的那只手。
等人彻底安静后，席衍峥才松开，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小时候和沈漆一起在院子里捡到的小鸟。
小时候的沈漆最喜欢的娱乐方式之一就是坐在院子里看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他说他在看小鸟们开演唱会。
席衍峥却觉得沈漆在浪费时间，有这功夫明明可以和自己一起多写一篇小字，多背一章课本，多学一课英文。
为了不在让七七被院子外的小鸟吸引，席衍峥做了个弹弓，用石子打散了一群开演唱会的小鸟，有一只被打到翅膀从树上掉到院子里飞不走，被从宅子里走出来的沈漆看见，捡回去养了起来。
因为忙着给小鸟包扎，沈漆没有瞧见席衍峥往身后藏的弹弓，在看着七七捧着受伤的小鸟进屋后，席衍峥就把弹弓扔到了院子外面，许多年过去，早不知被谁捡走了。
树上那群小鸟再没来过，受伤的那只被席衍峥关进了笼子里，不然七七总是捧着小鸟，什么正事儿都不做了。
小鸟的翅膀是一天天好了，可一直郁郁寡欢，不怎么活泼，某天七七找到席衍峥说，“哥哥，我们放小鸟走吧，它不开心。”
席衍峥巴不得这只小鸟快些走，自然乐得答应，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到院子外面放飞了小鸟，一开始小鸟还有些踌躇，适应了一会儿，就飞高飞远了。
只能在地上看着的沈漆露出了春风般的微笑，一旁看着的席衍峥感到奇怪，觉得那笑里面还藏着些许向往。
现在席衍峥看着身旁的沈漆，只觉得对方像是那只受伤后被关在笼子的小鸟一样，慢慢枯竭，不再活泼了。
可是他不能放七七走啊，想着，席衍峥缩下来侧躺着，把蜷缩起来的沈漆抱进怀里，如同抱大号玩偶，紧紧的，死也不放开。
七七是他的，哪里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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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这次生病又耽误了两三天，再次回到公司上班得知宁添已经把应征招标计划更加详尽的计划书做出来，给席衍峥看过，公司众人开过会，敲定拍板了。
新的计划书比沈漆之前做那份更加完备，更加新颖，上面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工作重压被分减，本该感到松快的沈漆却并不这样觉得，他仔仔细细把宁添那份计划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找出任何一点不足之处。
可没能如他所愿，宁添的计划书写得很完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沈漆迅速丢开了手上的计划书，文件外壳撞到咖啡杯，里面还剩着的咖啡洒了一桌。
沈漆手忙脚乱地收拾，被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席衍峥看见，对方只是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又迈开脚步去忙碌等待他处理的“大事”。
席衍峥向来不会为杯子被打翻这种小事停留，哪怕打翻杯子的是沈漆，他也不会多问一句“怎么了？”
沈漆扶好杯子，擦干净桌面，怔怔地坐下，为自己卑劣的想法自责，也为席衍峥冷漠的态度难过。
他不知道怎么办，无论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拥有天赋的人，沈漆觉得这栋大楼里人人优秀，哪怕是前台小姐姐也是千挑万选招聘进来的，没有人比他愚笨。
巨大的自卑感像涨潮般漫上来，掩住了沈漆的口鼻，他再次感到呼吸困难。
“沈漆？”
一道清逸的声线闯入耳朵，把深陷在自怨自艾中的沈漆短暂拉出。
抬眼看去，沈漆眼神顿了一下，身体微僵，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宁添。
对方弯着狐狸眼，带点笑意就像是藏着钩子，要不是沈漆心底深刻着一个席衍峥，准要被宁添勾魂似的勾走。
宁添冲沈漆友好道“我没找到衍峥，一起去吃饭吗？”
沈漆心底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这人原本是要和峥哥一起吃饭的，峥哥却先一步出去了。
想到这里，沈漆又顺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明明峥哥以前都是和他一起吃的，除了外出有饭局的时候，不过这话沈漆自然不会说出口。
他不太会拒绝别人，诺诺地答应了宁添。
两人一起去了公司食堂，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同事注意，不过沈漆没感到别扭，因为平时他和席衍峥一起，也会吸引很多人注意。
走在宁添身边的感觉和走在席衍峥身边的感觉大差不差，那两人才是被众人注视的焦点，他不过是身旁的一道陪衬。
短暂的相处下，沈漆确实感到宁添的性格非常好，他很健谈，哪怕沈漆回答的并不是多热情，对方也能有许多话说，并且不让人感到烦躁。
意识到自己也被宁添的性格吸引时，沈漆陡然回神，连对宁添抱有排斥态度的自己都能感觉到轻松，更何况本就与对方关系不错的席衍峥？
沈漆突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想要快点离开，食堂门口却走进来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席衍峥自然地走到沈漆身边坐下，把手里的外卖袋放到桌上，“七七，怎么没等我？”
问着，席衍峥还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对面的宁添，宁添察觉到对方眼里的些许敌意，不禁腹诽，至于吗，就一起吃个饭而已，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其实宁添和席衍峥也就是工作内容上比较聊得来，其他方面他跟席衍峥还真是全然不同的类型，两人私下接触得也不多。
心思敏捷如宁添，早就察觉沈漆可能误会了，但在宁添看来这种事情越解释反而越说不清，还不如等对方自己发现。
顶不住席衍峥护食一般的凌厉视线，宁添打算先溜了，“我吃好了，先走了啊，你们慢慢吃。”
席衍峥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宁添走远，瞧不见影子才放心地收回来，却不知一旁的沈漆将他的动作皆纳入眼中，默不作声低下头，戳了戳盘子里还剩一大半的白米饭。
席衍峥动作熟稔地将沈漆的盘子换过来，拿了沈漆手里的筷子，又将外卖袋递到沈漆面前“吃这个。”
沈漆慢吞吞打开袋子，是他很喜欢的那家海鲜粥店，在距离公司旁边的美食城里，先前沮丧的情绪一扫而空，眼眸亮亮带着些惊喜问旁边的人，“你去给我买粥了？”
“嗯，顺便办了点小事，回来晚了七七就跟人跑了。”席衍峥毫不掩饰对沈漆没等自己的不高兴。
沈漆却眉开眼笑，没在意席衍峥去办了什么事儿，抱着人手臂，凑到席衍峥耳边小声愉悦道“那我以后都等哥哥。”
“哥哥”两个字取悦了席衍峥，不再计较沈漆跟人跑了的事儿。
他去办的小事是去楼下咖啡厅见家庭医生，医生那边因为得了席衍峥的要求，检测报告出得很快，对方说七七在吃的药物是抗焦虑的。
听到这个消息时，席衍峥当时手上搅动咖啡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似不太明白医生在说什么，七七怎么会焦虑呢？席衍峥也不明白。
医生告诉他，现在社会压力大，很多人都会焦虑，到要吃药的地步可能有些严重，让席衍峥平时注意一下小先生的情绪问题。
等医生走后，席衍峥在咖啡厅独自坐了五分钟，这已经是他能给予自己最大限度的放空思绪的时间，思考了足足五分钟，席衍峥觉得还是七七抗压能力太小了，缺乏锻炼。
得出结论的席衍峥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总之他觉得七七待在自己身边不用顾虑任何东西，只需要努力向上爬就行。
席衍峥却没想过一个能把时间花在看小鸟演唱会上的孩子，也许从来就不愿意挣破头的往上爬，那从来不是沈漆想要的。
第08章
聘怀集团上空划过一队飞鸟，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沈漆不经意间瞥见，被短暂的迷了心神。
沈漆很喜欢鸟类张开翅膀滑向的那一刻，觉得那应该是鸟儿最骄傲自由的时刻。
“叩叩”茶水间的门被敲响，门口站着宁添，最近出于工作的原因，沈漆和宁添接触得很频繁，刚才在会议上还商定了两人要一起去临市进行商业谈判。
宁添的计划书在公司的高层处一致通过，现在只剩下当面谈判。
沈漆一直对这种本质是“面试”一样的合作谈判不擅长，每次遇到能躲则躲，席衍峥却不允许他躲在身后当小鹌鹑。
不过这次确实沈漆主动要求要去的，他不是想证明自己的才能或优秀，奢求的不过只是能留在席衍峥身边。
沈漆以为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让宁添来找自己，对方却是来问他介不介意双床房。
沈漆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以前出去都是和席衍峥一起，他自然而然和席衍峥一起住，这次却是他自己出去单打独斗。
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宁添刚要点头，身后却传来席衍峥的声音。
“七七单独住。”
宁添立刻抿唇勾出一抹假笑，本来还想着和沈漆住一起，让对方慢慢了解他其实是个直男，并不会对席衍峥那个钢板一样硬的男人抱有丝毫想法。
可现在老板拍板发话了，他也没什么办法，摊手一耸肩，把空间留给了席衍峥和沈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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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咖啡泡这么久？”席衍峥又习惯性地皱着眉，他的眉眼深刻浓重，一冷脸就很凶。
沈漆也习惯性地认为对方又在嫌弃他动作慢，看见窗外飞鸟的好心情霎时消失。
茶水间里有一面贴墙的镜子，为了给员工整理容貌和装束的，此刻沈漆望见镜子里的自己，看见那张薄唇再次抿成一条直线。
沈漆偶尔刷手机，也看见过说嘴唇薄的人都很薄凉花心，感情上不够专一。
瞧见这条博文时，沈漆真想把那人顺着网线叫过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这个活例子，生了张薄唇，却是个痴情种。
沈漆没应席衍峥的话，转身动作麻利地泡完咖啡给席衍峥递去。
他手指稳稳端住了，没有弄洒，“峥哥，放办公室去？”
沈漆抬眼看向席衍峥，对上那双冷情的凤眼，席衍峥也没接他的话，直接从他手里接走咖啡，单手端在手上。
另一只手捏住沈漆的指尖，摩挲两下，“七七，手指烫红了。”
沈漆却突然觉得席衍峥捉住他的手心比咖啡还烫，从指尖顺着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一路烫进心里，沈漆那点不开心的情愫又像被飞鸟的翅膀扇过，轻飘飘地，不在了。
低垂的长睫眨了眨，沈漆小声央求“哥哥吹一吹，就不烫了。”
成功听到预料中的那句“哥哥”，席衍峥眉眼像消融的雪水一般跟着松散开，低头凑近沈漆的指尖轻轻吹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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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要和宁添一起去临市的前一天，是席衍峥亲自动手帮沈漆收拾的行李。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在多年陪伴着的成长过程中成了常态，沈漆每次出远门的行李，都没经家里保姆阿姨连姨的手，全是席衍峥亲自来的。
小小的行李箱里装了两三套换洗衣服，手机充电器也备了两个，还有一个大容量充电宝，这些以前是撞在席衍峥的行李箱里的，沈漆总是和他一起，不怕失联。
但这次席衍峥如同家里小孩要去夏令营般的老父亲，装备全都要给沈漆安排上。
他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却怕七七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联系不上。
除了现有的这些，席衍峥还整理了一包常用药，七七的体质不好，在外很容易水土不服，容易生病。
瞧见席衍峥正在装药，沈漆赶忙光着脚踩下地，拿着白色的小药瓶凑过去，递给席衍峥，“哥哥，维生素也装上。”
席衍峥看见递到眼前的小瓶子顿了一秒，随即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收进行李箱里。
沈漆还不知道，他已经知晓面前这瓶药是什么了，席衍峥面色无常关上行李箱的拉链，扣上锁，把收拾好的16寸行李箱放在角落，又转头问沈漆“航班确定是什么时候了吗？”
“早上9:15的，临市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沈漆乖顺地回答。
不知为何，沈漆总觉得峥哥今天有些焦躁，这会儿竟然还叉着腰在窗前走来走去，以前工作上遇到再大问题都没见人这样过。
第二天要早起，沈漆打了个小哈欠，被席衍峥塞上床睡觉。
沈漆这段时间睡眠不错，不太需要药物辅助，没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睡着的沈漆不知道，席衍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定好比9:15晚了两小时的航班，然后起身拿着手机去了露台。
苏棋大半夜被老板的电话吵醒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但在听见席先生告诉他临时决定要陪着宁添和沈漆一起去临市后，苏棋着急下喊了句“您...”
后面的话被苏棋紧急咽了回去，这要是说出来，他大概明天就不用去了。
猜到席先生估计还是放心不下小先生，苏棋在电话那头悄悄叹息，听席衍峥在对面交代工作安排，打开电脑迅速记下。
苏棋默默给自己打气，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总助！
这是他从小侄儿看的动画片里学来的，此情此景正好拿出来加油助威...
望着深沉夜色里席家老宅宽阔的花园，席衍峥自顾自地安排好任务，全然不觉做自己的总助有多辛苦。
安排好事情的席衍峥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回到室内在旁边站了站，等到身上的冷意散去，重新回暖，才上床抱住他的大号玩偶七七，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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