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各种行酒令,然后就到了公主最喜欢的环节:以花作诗。
白昭华最讨厌听人吟诗,吃饱了,就开始小口小口地喝酒,喝得双颊通红,只记得他那表弟好似即兴作了首极好的诗,全场喝彩。
他也跟着说声好,然后低头继续喝酒,喝得头有点儿晕了,只觉得鼻间一股浓重的花香,就捧着手里的酒杯回头嘀咕:“这酒有花香味儿。”
说完这话,就听席上一阵安静,随后隐隐传来笑声,郁长霖却没笑,接过他的酒杯嗅了嗅,道:“是梨花香。”
白昭华瞪大眼睛,他可看到了,刚刚郁长霖接过酒杯时,不知从哪弄来了几片梨花放了进去!
这还怎么喝?他扭回身,却听对面的赵柯阴阳怪气道:“白昭华,你也真是的,当这是什么地方?连宫女都敢调戏?”
他这么一说,白昭华便迷糊地抬起头,终于发现有几个宫女一直在他附近上菜添酒。
这些女孩身上确实飘着一股好闻的花香。
若不是此时在公主的地盘,白昭华真想给赵柯几拳头,他撇着嘴,一言不发将酒杯放在桌上。
一旁的宫女看了眼,当即笑道:“白公子酒杯里真的飘进了梨花。”
赵柯一愣,也探身看去,顿时下不来台,尴尬道:“原是如此……”
贺兰祐嗤笑:“想来是世子对漓儿偏见太深了,一次两次,不知还有几次?”
“一场误会罢了,贺兰大人不必动怒。”赵柯黑着脸喝了杯酒,之后也不说话了。
长公主和黄七四目相对,无声地笑了。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赵柯心里实在不甘,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个可以掰回一局的主意!
他起身望向亭外那棵梨花树,似乎非常喜欢,回头朗声道:“各位,不如以这梨花为题,各作诗一首如何?”
长公主看他已经抬步去了那梨树下,喜不自胜:“你也是好眼力,这院子里这么多花草树木,独有这一棵是我栽种的,也最喜欢这梨花。”
赵柯闻言,心里更加高兴,微倚着身后鱼塘的石围栏,张口就作了首诗。
众人鼓掌叫好,其余人也都出了亭子,仰头望着那梨花,各自施展才华。
长公主听着,不住点头。
很快,大家都作完了,只剩白昭华。
白昭华之前就没起来作诗,大家也不点他,他也不觉得此时需要作诗,这种事不都讲究自愿么?于是看不少人朝自己望来,仰着红扑扑的脸道:“怎么?要结束了么?”
“……”
赵柯呵呵笑道:“先前已经说了,每人为长公主的梨花作诗一首,怎么到了白公子这里,就不作了?”
白昭华呵呵地笑了。
行,你小子又要搞事是吧?
贺兰祐直接冷了脸,在座的谁不知道他这漓儿表弟从小到大连背诗都不喜欢,让他作诗更是难如上青天。小时候祖父不过让他随便作个诗词给自己祝寿,直接把小漓儿给难哭了,说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好的,那之后,任谁都不再让他去作诗了。
且不说他在国子监时期,作诗一直是他最大的弱项,赵柯这会儿来这一处,就是想让白昭华出丑。
他给了贺兰衍一个眼神,这弟弟似乎与他心有灵犀,二话不说就要靠近白昭华,准备趁人不注意,在他身侧悄悄写一首诗,白昭华照念便是。
结果他还没过去,白昭华蓦地起身,雪白的袍角在风中一荡,蹬着长靴跳下了亭子。他满脸春风地停在梨花树下,仰着白里透红的脸蛋,瞅瞅花,又瞅瞅同样来了树下看笑话的赵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面绕着树走,一面摇头晃脑道:“园林春色迎韶华,遥望西边是我家,再看清风梨花下,一动不动是个王八!”
“……”
周围寂静了一瞬,然后便是长公主的哈哈一笑。
众人听长公主都笑了,也不再忍着,笑得七倒八歪。
赵柯脸都绿了。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站在树下,也只有他刚刚没动,这不就是指明了他是王八吗?他气道:“白昭华你,你……”
“世子不必生气,”贺兰祐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指着旁边的鱼塘,“那水里有一条鳖,一直不动,漓儿说的自然是它。”
“你、你们竟任由他如此作诗?简直有失……”
“世子别急!既然你觉得我作的不好,如此不满意,那我再来一首就是!”白昭华又开始围着那梨花树转圈,赵柯一看,心里格外谨慎,连忙远离了那树,站在鱼塘后面。
只见白昭华眼睫忽闪一下,歪了歪脑袋,指着上面的梨花开始数起来:“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千朵万朵无数朵,多多朵朵不如炖只大鹅!”
今天,只有赵柯作的诗里提了一次鹅。
这下谁也不掩饰了,喷笑起来:“哈哈哈哈……白公子怎么净作出这样的打油诗?”
长公主被宫女扶着,笑得实在受不住了,看了眼赵宣衡,捂嘴低声道:“这孩子倒像是那树上掉下来的小精怪,看着就怪让人开心的。”
赵宣衡:“你才知道。”
真心仰慕朕的人,绝不会差!
白昭华看赵柯气得几欲吐血,双手抱胸,靠着树哼哼笑了。
小爷我不擅长作诗,那是指正儿八经的诗,可骂人的打油诗,小爷一看你就灵感迸发、思如泉涌!
黄七清了下嗓子,笑道:“雅俗共赏,雅俗共赏,不管是什么诗,让公主高兴了,那就好诗!”说罢,用力鼓掌。
其余人不敢错过这么好的拍马屁机会,立马跟上了。
白昭华笑吟吟地仰头,这时大风吹来,几片梨花簌簌落到了他脸上,真是如下雪一样漂亮。
郁长霖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抬手一一拿走他脸上梨花。
最后一朵在少年眼睫上,他看得一怔,没来由低头,轻吹了下去。
梨花没了,白昭华晕乎乎地揉了揉眼睛。
郁长霖道:“别揉了。”
白昭华不揉了,就听那边赵柯气得忍不下去,皮笑肉不笑道:“白公子确实文采了得,本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此等大才,一开口,竟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简直把在场的所有才子都比了下去,我看状元郎也得自愧不如!”
长公主和黄七顿时不笑了,偶尔小打小闹没什么,可如此姿态,却是难看。
正要开口呵止,谁知下一刻,白昭华却难为情地嘿嘿道:“你也这样认为吗?不愧是我!”
“……”
赵柯没想到他脸皮如此之厚,一时间也忘了如何应对,又见长公主目光谴责地望向自己,心里微凉,转身要走,腰后骤然一痛,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便“噗通”一声翻进了鱼塘里。
赵柯身边并无他人,也没人注意到一颗小石子从郁长霖手里飞了出去。
几个最快回神的,已经骇然跑到那鱼塘跟前了,好在那鱼塘并不深,完全淹不住人,他们探身一看,却看到那定宁王世子正正好和水底的那只鳖摔到一起,接着,一动不动的鳖吓得游走了……
“……世子,作诗而已,不必如此嘛。”几个世子子弟努力忍笑,过去把他拉上来。
赵柯水淋淋地爬了上来,发现众人都暗暗看自己笑话,便知暗算自己的人定然没人看到,若是闹起来,面上更加无光,只好咬着后槽牙这么认下了,说了几句喝多了失态,希望诸位见谅的话,便低头遮脸,狼狈地先行离开。
赏花宴结束后,白昭华上了自家的马车,等马车驶远了,他抬手撩起帘子,看向外面骑马护送自己的郁长霖,醉陶陶地笑着道:“那会儿是不是你?”
郁长霖转眼看他。
车窗内的少年不知自己醉态如何,更不知眼底蔓延着怎样的春色,他笑得露出一小截牙齿,迎着那道沉暗的目光,好像有着无边的欢乐:“看什么看?我爹把你买来给我,你保护我,也是理所应当!你说对不对?”
马上的人凝视他许久,忽然移开视线,似是笑了:“嗯。”
第20章 请君入瓮
回了国公府, 白昭华还没进院子,远远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瘸拐的身影,正是那拐子张。
他纳闷地过去, 还没问话, 拐子张便先行了礼, 低头说:“本不想叨扰小公爷, 可小人弟弟前些日子收到了小公爷的厚礼, 实在惶恐, 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 白昭华摸摸鼻子:“你们家最近就没什么东西丢了么?”
听了这话, 对方微愣, 道:“不曾听说丢了什么, 家里又都是些不值钱的,纵然丢了, 也不值当记下。小公爷为何问这话?”
白昭华叹了口气:“没什么。”
那千年灵芝都到他肚子里去了, 已成了定局,张非舟就算发现了, 又怎么可能说是送礼送错了呢?只能做人情了,于是笑道:“那些也不算是什么厚礼, 你就让他安心收下吧, 此事就不必再说了。还有, 以后让你弟弟做事仔细着些, 若是入了仕途,还这般犯糊涂,那可就麻烦大了。”
拐子张听得莫名其妙, 又想到张非舟把那千年灵芝直接送给了他, 他或许虚不受补, 吃得难受了,忙道:“小人一定传到,多谢小公爷提点。”
他迈着步子回了院子,思玄一听动静,立马从屋内飞出来,站在他肩头,低头用脑袋蹭他。
白昭华笑道:“哪有这样的猎鹰?”说着还往起蹦几下,作出吓唬那鹰的姿态。
那鹰始终稳稳站在他肩头。
郁长霖看他跟一只鹰玩的这般好,又想到了刚刚那拐子所提的弟弟,一个两个,显然都是奔着他来的,忍不住睨着他:“你还真是心大。”
白昭华只觉得这是在夸他,瞅着他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都说了,本少爷早就把一切看淡了。”淡淡地报仇,淡淡地享乐开心。
到了五月,天气炎热起来。
这日,白昭华总算收到了黄七的来贴。
原是黄七得到长公主赏识,被赐了一座宅院,如今才收拾好,乔迁新居,邀请他去府上做客。
信上万般恳切,说是上个月因赏花宴获取了不少灵感,一直闷在家里作画,如今除了石龙画像,还有赏花宴当天的一些画作,请他去看看。
白昭华哪有不去的道理?
若是画得不错,日后回了洞府,一齐带走!
……不对,到时候要带走的东西岂止书画?
一条龙还要一件件收拾行李么?成何体统!
当夜,郁长霖就看到白昭华吭哧吭哧地让人收拾出一间空房。问他干什么,他只神秘秘地说:“当然是装东西,要把我最喜欢的好东西都放在里面。”
到时候卷了这屋子就走,多么方便。
郁长霖却想到他之前在赏花宴上对那黄七墨宝的期冀,以及明天就要去黄七家里看书画,这时突然收拾个空屋子,以为他要夺人墨宝,沉默许久。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郁长霖瞥着他道:“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你说。”白昭华吹吹眼前的金貔貅。
郁长霖便说:“那个黄七并不是公主府所谓的画师,而是当今皇帝赵宣衡,你若想要他那些画,不必强取,改日我替你拿来了就是。”
白昭华还在专心摆弄自己喜欢的珠宝摆件,点头嗯嗯了两声。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你刚刚说是什么?”
郁长霖静静看着他。
白昭华回过了神,先是一惊,随即挠头,回想自己和那黄七过去相处的种种,满脑子都是初见时对那人的威吓姿态,哪怕后来笑嘻嘻地一起吃饭,到了兴头上,也勾肩搭背地对这人捶打了好几次,下手自然不讲轻重……
白昭华的脸色变来变去,很快又释然地想:不干我事!想必这皇帝是个受虐狂,可又碍于身份尊贵无法释放天性,只好乔装改扮到他这儿来尽兴了。不然说不通嘛。
唉,你这样,我以后也只能让你尽兴了。
……
赵宣衡这边,早已让人将郊外那处别院布置完好。
那院子已经添上各处仆从,挂上了牌匾,这就成了“黄府”。
至于信中所说石龙以及赏花宴画作,本就是他自己画的。
当皇子时,他琴棋书画就样样精通,登基后,吟诗作画也是他一大兴趣,这些时日心情格外好,倒也画出了几幅绝好的画作。
画完后,就急不可耐地想让那白昭华评鉴评鉴,又不想在云安阁那种热闹地方,这才弄了个乔迁新居的借口来。
翌日一早,白昭华就带着郁长霖去了黄府。
黄七演画师演得十分投入,还提前在门口等着,见人一来,忙上前拱手相迎:“白公子,你可终于来了,黄某等候多时!”
白昭华斜眼瞅他,知道这人是皇帝后,怎么看都觉得不如往日好玩了,也只轻轻一笑,跟着他进了府内。
黄七看他神色收敛,心想:不过是看个石龙画,这小子居然就正经了起来,真是够隆重的。
他带着白昭华直接去了书斋,那里有几幅画作已经被展开,一一挂在了墙上。
白昭华进去后并不坐,仔细看向那些画。
挂在中间的,是元虎山的石龙画像。
只见残破的石龙仍是在山中威风凛凛地站着,周围一群穿着道袍的修士忙碌地进行修补……山尽头,是一抹残阳。
很有意境。
黄七瞧他看得入神,心中更是得意,笑道:“此画还未提名,欲提‘龙降元虎山’,白公子认为如何?”
白昭华一听就皱了眉头:“不成,不成!龙是祥瑞,降落听着多么不好,好落魄,不威风!”
黄七忍笑:“那白公子觉得应当如何?”
白昭华抱胸想了想,便道:“不如就叫‘龙卧元虎山’!他只是躺在那儿休息休息,可不曾落魄!”
“好!就题名龙卧元虎山!”黄七由心而发地叫好,愈发觉得这话说到了自己心里。他是天子,身份已经至高无上,怎会降下呢?这人真是打心底不允许任何人将他拉下分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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