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厨房里做饭。温槿刚刚从床上醒来,光着脚从楼上跑下来,自后边抱着他的腰,睡眼惺忪将脸抵在他背后蹭来蹭去。
他往往会心痒难耐,关掉火,抱起人压在沙发上亲昵好一会儿才会回去继续做早餐。
他们相爱,曾在这个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做过亲密无间的事情。
有时候温槿学校放假,他就一个人在家。而许溪舟往往会尽量缩减行程早点回家。
他总是喜欢往他怀里跑,两个人走在一起时他最喜欢牵着他的手。
这是他们新婚时期。
后来过了两三年,温槿和他都慢慢变得成熟了。
他慢慢不再依赖他,许溪舟工作很忙时顾及不到他他也没有怨言,只说让他照顾身体。
而忙完这一阵,许溪舟就会抽出很长的时间在家里陪他。
那时许溪舟还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直到又过了两年,温槿渐渐和他疏远。
以前温槿总是坚持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就算不打,也会发信息给他。但是这些年里,他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三天一个电话到一个星期一个电话,又从一个星期,缩减到半个月。连信息都极少极少发给他。
许溪舟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毕竟以前他们还没有见面时温槿生他的气就是这样。但是他忘了,彼时的他们早也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而每次许溪舟问他,他都只是说怕打扰到他。
后来他们果真聚少离多,矛盾越来越大,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滚越多。
他甚至还记得,他们两个最后一次从电影院走出来时,温槿转过头,平静的对他说:“哥,电影散场了,冬天到了,木槿花也谢了。”
电影散场了,夏天过去了,木槿花不再开了,他也该走了。
那也是许溪舟和温槿分开之前拍的最后一部电影。那是一部民国片,也是业界最有名望的导演陆导的退休作。
许溪舟在里面饰演的那个在国民政府潜伏多年的间谍完成使命后到最后才向党和国家暴露出真正的身份,让所有观众为之震撼的是,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党和国家的奖励与勋章,孑然一身消失在纷飞的战火里。
多年后,已经垂垂老矣的老战士才在混沌之际记起这个功勋卓绝却如同从未出现过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战友,他将这个故事讲给了自己养女的女儿听。
几日后,孙女从自家门前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张老照片和一封信。
他拿给爷爷看,老战士接过一看,上面赫然是他和那个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战友的合照。
上面的两人牵着手,大大方方的面对着镜头。
照片的最后写着一行字:“前有梧桐枝,今有白羊花。”
而信的最后,说道:“今世非是相依柳,来世愿做彼岸花。”
原来只是相爱的两个人错失了彼此的手。
最终甘愿远走他乡,看他儿孙满堂,家庭圆满,不问红尘世事。
……
天空中又是一道雷电闪过,震耳欲聋的雷声让许溪舟猛然想起了什么。
温槿的腰受过伤,一到雷雨天就酸痛不已,第二天连班都上不了。
今天的雨那么大,南方湿气又重,以往都是许溪舟彻夜不眠的守着他,帮他按摩缓解疼痛,现在他不在他身边,他会受不住的。
明知道两个人已经离婚了,这种事情不该是他关心的。可是许溪舟没法忍受他一个人满脸苍白痛苦不堪蜷缩在被子里的样子。
他就是犯贱,他就是放不下他。
许溪舟直接将车开到了温槿学区公寓楼下,然后拿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不想前去贸然打扰他。
然而电话打过去了两个也都显示无人接听。
许溪舟心里着急,打开车门就冒着雨往小区里冲,到他公寓门口时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按响门铃。
温槿那么心软,他都这个样子了,他绝不会赶他走的。
但许溪舟万万没想到,开门的居然不是温槿,而是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女人虽然不认识他,但见他浑身湿透,怕他是有什么急事,忙问:“您找谁啊?”
许溪舟张了张唇,好半晌才说出「温槿」这个名字。
那女人一愣,笑道:“你是找前房主吧?他把房子卖给我之后就搬走了啊,我和我丈夫也是前不久才住进来的……哎,我看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那个……”
许溪舟脑袋轰然一响,脑袋里无限循环着女人的前半句话。
搬走了?
什么时候搬走的?
在这样闷热的盛夏夜里,他居然差点冷的发抖。
他又跑了。
他还是这样,遇到什么事情就喜欢跑。仿佛只要逃避就什么都可以躲过去一样。
许溪舟脸上血色褪尽,好半晌才张了张唇,失措的压着声音问道:“那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女人看他神色阴郁,愣了愣,摇头道:“不知道,就听他说好像要回一趟老家,然后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工作……总之应该是不会再来这里啦。”
那些话语真是比刀子还刺人。
许溪舟这辈子受过的伤都没有今天南城拍打在他身上的雨点那样痛。
直到走出公寓楼回到车上时,他的耳边还响着那些话。
真狠心啊温槿。
再也不回来。
——
而此时的宜县还是艳阳高照。
许溪舟的电话打过来时温槿还躺在床上补觉。温母想他好好睡一觉,就悄悄把他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所以等温槿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这一觉像是把他之前压抑又清空的情绪全都修补了一遍,他睡得格外安稳和踏实。尽管梦里面反反复复仍都是些关于许溪舟的画面。
从年少时喜欢他开始,温槿的梦好像就从未离开过许溪舟。
好的全是他,偶尔难过,也是梦到他不要他了,冷着脸轻蔑的把他丢开。
近些年这种梦梦的尤其多,大概这也间接造成了他和许溪舟离婚的导火线吧。
放过自己吧,也放过他。
温槿对自己说。
他醒来后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本是想看看时间,谁知道一打开页面显示就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定睛一看,居然全部来自许溪舟!
温槿吓了一跳,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刚才还说要忘记放下的人,现在居然给自己打了这么多电话?
这是什么效应?
还真是奇怪的心有灵犀啊。
他没有愚蠢到真的和许溪舟断了所有联系。毕竟尽管离婚了,尽管也没什么可以聊的了。但他们中间也还有许多东西横亘其中。
比如待温槿如亲生儿子般的许父许母,比如那只叫「歪歪」的猫。
更何况,许溪舟的安危于他来说也足以胜过很多东西了。
温槿生怕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了问题,连忙回拨了回去。
本不指望着许溪舟那么早接,却没想到几乎是在他拨出去的瞬间那边就通了。
温槿有些心虚,听许溪舟那边沉默无言,有些不安,只好小声问道:“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人回答。直到雨点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进话筒,温槿才不由自主问道:“南城下雨了?”
电话里仍然缄默无言,温槿以为是手机或者信号出了什么问题,正要挂断再打一遍,就听许溪舟沉声问他:“为什么离开南城?”
这句话乍一出来就打了温槿一个不知所措。他几次张了张唇,却都欲言又止。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和他说。
毕竟温槿之前和他解释过,而解释后的结果无外乎又是争吵。
温槿不想和他吵,虽然更多时候只有许溪舟单方面在那儿生气。毕竟温槿对他大多数时候是怎么也无法真正生起气来的。
许溪舟见他不回答,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你现在在哪?”
温槿一愣,下意识就回答了:“家。”
“哪个家?”
温槿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我现在只有一个家了。”
许溪舟哑口无言。
南城的雨这次来的迅猛,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窗户。车顶的流水滑过挡风玻璃处,模糊了这座城市的光影。
湿彻的衣服与头发早已干涸。许溪舟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驾驶座待了多久了,车厢里烟雾缭绕,烟盒里面也积攒了无数烟头了。而车子仍停在温槿学校附近没有动过。
雨声越来越大,路上已经逐渐没了行人,而他就在这样的倾盆大雨里静默无声。指间的烟已快燃到尽头,许溪舟神色晦暗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愣神的间隙,电话那头的人又说话了:“哥……你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没……”
“温槿,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平静的打断了他。
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徘徊在自己心头好久的疑问。
温槿那边倏然寂静,电话那头略微急促的呼吸也被淅沥的雨点埋没。
是不是不爱我了?所以逼我离婚。
是不是不爱我了?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没有反应。
是不是正因为不爱我了?我说离婚的时候你才淡然的像是早有预料。
就因为不爱我,于是可以说走就走。
“哥,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了,还纠结什么爱不爱?重要么?
我要是说还爱,你是不是就得说我不知好歹了。
可是他也没法欺骗自己说不爱啊。
于是唯有沉默,唯有转移话题。
许溪舟怔愣半晌,倏地垂下头笑出了声。
那是嘲讽而轻蔑的低笑,如同今日南城上空的云一样,挤压成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说的对,是我打扰了……”
“哥……”
“你跟在我身边是不开心的对不对?”许溪舟语气平静的可怕。
最近这几年你总是不开心。
以前你不开心时也不理我,所以这几年你也是不开心所以才连问候也懒得说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他说
温槿没说话,过了好久才低声道:“好。”
如此干脆利落。
甚至没有一句挽留。
刚才为什么要逃避那个问题呢?其实你就是不爱我了。
“阿槿,雨停了。”
如你所愿,到此为止。
……
在家里又住了两天后,温槿就跟母亲和陈寅道了别,离开了南城。
他要去的是一个离南城很远的城市,叫重海。那儿临海,听说一到冬天便大雪纷飞,夏秋季节的木槿花比南城还芬芳馥郁。
这也是曾经缕缕出现在许溪舟微博里的地方。
这里夏秋季的木槿花开得好,冬季的雪也很绵密,海浪声很大,夕阳很美。
很适合疗伤。
到达重海的头几天,温槿没有急着去找工作,而是去了一趟海边。
蜜月期时他和许溪舟去过很多地方,也一起相携看过大海,还在海边睡眼惺忪着看过日出日落。
而温槿在这里独自待了三天才发现,原来大海也能波涛汹涌到孤寂无边。
如今太阳落山了,也不会再从他们的那片大海升起。
这之后温槿通过以前学校的举荐,去到了一个贫瘠的地方做山区支教。
那个学校很烂很小,湿气比南城还重,温槿住的地方更是夏季漏雨冬季漏风。一到雷雨天,他的腰痛便也越发严重厉害。
但是山区里的那群孩子纯粹干净,心性单纯善良,温槿和他们在一起既轻松自在,也很开心。
纵使环境差了点儿,温槿的心态却比之前好了很多。毕竟在这里是真的什么都不用愁什么也不必想。
母亲和江信偶尔会打电话过来,就是小山村里信号差,温槿也不是每次都能接到。
过不久这里又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叫鹿倾,才大学毕业一年,听说也是主动申请来这里支教的。
她说她也是从山区里出来的孩子,就想竭尽所能帮帮他们。温槿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村长的女儿。
还有一个早温槿来半年的男人,叫吴隅。挺英俊的,比温槿小两岁,在温槿过来之前就在这里了。不过比较狗血的是,他本人是个富二代。
更狗血的是,他说他来这儿是为了躲他爸。他说他爸专职□□,小时候就喜欢控制他,还逼他结婚,就想来这里避避灾。
就很……小说的情节。
不过好在三人性格都好,到现在都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当他们问到温槿为什么要来这里时,温槿愣了半晌,才淡笑着回答道:“这里的木槿花开的很好。”
两人一头雾水,不过见温槿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温槿三十岁生日那天,吴隅和鹿倾为他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蛋糕,温槿很开心,亲自给孩子们分了。孩子们大约很少吃到这样的食物,吃的满脸奶油,还是鹿倾一个一个给擦干净了才敢放回家。
那天江信也不远万里来找他了。他看到温槿后不出意外的先是装模作样一通吼,然后一个大男人哭的跟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似的,抹着眼泪说:“我他妈差点以为你消失了!”
温槿心虚的干笑:“哪敢……”
“你什么不敢!?要不是我四处打听,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躲到了这里!不就是一个许溪舟嘛!你至于吗!?”江信说起话来不管不顾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
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抹了把眼泪,放缓了声音:“上次那些话,你,你别放在心上。”
温槿搂了搂他,笑道:“我什么时候因为这些怪过你?再说了,你说的都对。我和他……也算是完了。”
眸色黯然也不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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