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温槿看不到南风,但是温槿能察觉到南风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了,每次和他聊天的时候话语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连带着温槿也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笑着问他怎么了,他说:“你说高考完要来南城,还作数吗?”
温槿一怔,瞬间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了。多日的焦躁随着夏日的风一起被吹散进晃动的树荫里。
温槿:“当然作数。”
“那我等你。”
温槿心里一软,低低应道:“嗯。”
末了又小声嘟喃道:“哥,我一定会来南城的。”
就算是高考没考好他也一定会去南城。起码要看看,他的许南风,他喜欢的人,这个几乎占据了他整个青春年少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他还想花好多好多时间去了解他。
“哥信你,哥等你。”他说。
温槿垂下眼笑了笑。
南风今天还有工作,温槿便没有打扰他,聊了会儿就让南风下线了。
这会儿校门口人群熙攘,温槿被烈阳炙烤的满身大汗,就搬着行李往稍微阴凉些的地方去了。
江父也发信息来说路上堵车了。
温槿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出手机来玩了会儿。
正午的太阳热的人心里焦躁,温槿只能偶尔腾出手来手动给自己扇扇风。
“小……小槿?”
在那片嘈杂且绵密的人声里,一阵陌生的声音骤然在温槿耳侧响起。
温槿一愣,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带着鸭舌帽满脸胡渣的陌生男人。
他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眯了眯眼,笑了笑,温声道:“您好,请问您是?”
那中年男人一喜,朝他走近了,用浑浊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笑说:“小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父亲啊。”
温槿狠狠一怔。
烈阳在头顶,就连微风都好似裹狭着火团,温槿明明身在熔炉里。
可是后来他再回想这一天,只觉得浑身冰凉。
第43章
三十二岁的温槿或许早该将只只过往摒弃在外,哪怕与人谈起,也该一笑而过淡然面对。然而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每一个午夜梦回里,那些噩梦一样的回忆与片段仍然会朝他侵袭。
他进不得;往后退,又会陷入更深的泥沼。
于是他开始逃避。
他甚至总是在想,如果十八岁那年他没有和那个男人重逢,如果他不那么心软,那么是不是后来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老天爷哪会给你那么多如果。
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也是他和许溪舟半生的痛。
……
而当时十八岁温槿只是看着对面陌生的快认不出来了的男人,觉得这个世界很好笑。
十几年前,他的父亲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他什么都好,对母亲够温柔,对温槿也够宠爱。至少在十八岁的温槿的记忆里,父亲确实是有爱过他的痕迹的。
所以小时候的他非常恃宠而骄,也过于骄纵。总是仗着父母亲的溺爱与纵容淘气顽皮,还是班上的小霸王,村里的刺儿头,那会儿连江信都怕他。
他还记得他刚刚上小学那一年,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他是全班倒数第五。当时班里一共三十几个小朋友,没有考到前十的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着卷子准备回去挨打挨骂了。
只有他,考了倒数还能大摇大摆的回家,甚至还能拿着满是小红x的试卷向母亲撒娇说:“妈妈!我不是倒数第一!”
母亲总是会无奈的蹲下身,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失笑道:“那歪歪想要什么奖励啊?”
那个时候的他,还真是什么都有。
别人要求好久的玩具模型,他只需要和爸爸妈妈撒个娇就能得到。
他也曾被父亲举过头顶,被母亲揽在怀中。
直到后来父亲开始改变。
他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一身酒气的进家门,不分青红皂白的指着母亲一顿骂。
还会不顾他在场,恶狠狠的说:“温槿啊,不行,你看他这成绩,能有什么大出息?”
这是当时八岁的温槿听到过的父亲对他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
那时的他还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父亲对他和母亲的不满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开始责骂他,有时候温槿惹得他心烦了他还会把他扔到门外,母亲为这个不止和他吵了一次架。
这种争吵不休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父亲出轨被母亲抓到。
他的美好生活也早已戛然而止。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将他和母亲赶出家的那一天,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被邻居阿姨从学校里接回来回到家,只知道爸爸很生气,就乖乖躲在一旁,还卖好的给在房间里摔东西的爸爸倒水喝。
毫无疑问,那杯水被父亲摔倒了地上,玻璃碎片溅到了他的腿上,血液直往下流。
那时候的温槿是个手指破皮都要噙着眼泪让妈妈呼呼的娇气包,腿上的那阵剧痛,毫无疑问是一记晴天霹雳。
他以为自己的哭嚎声会让父亲心软。但是父亲只觉得心烦,一把拎过他,将他摔在门外,指着他说:“烦死了!给老子闭嘴,不然老子和抽那个小贱人一样抽死你!”
温槿害怕,讷讷坐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面目狰狞的父亲。
然后父亲缓了片刻,说出了一句让温槿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话:“没出息的东西!除了哭还会干什么!?要不是你不够争气,我也不至于去外面找别的女人给我生孩子!你给老子记住,不是因为你,我和你妈不会离婚。你他妈要给老子愧疚一辈子!小畜生!”
这件事情温槿只告诉过江信,就算是说也只说过一点点,说的太多,伤口更大。他不敢告诉母亲,尽管后来母亲也多少知道了一些。
但是温槿确实是,愧疚了好久好久。
他妈妈曾经是那样善良美好的女人。如果他足够聪明,是不是父亲就不会舍得伤害母亲,那么母亲又是否能避过那一场让她心焦力竭的颠沛流离?
这样的自我怀疑甚至持续到他和许溪舟结婚后。
起初的时候,他也曾迷失在许溪舟的爱里,他甚至想过放下这一切,大胆勇敢的陪他走下去。可是婚姻不是谈恋爱,他不够优秀。除了爱之外什么也帮不上给不了许溪舟。许溪舟的困难温槿无法为他分担。
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要不是因为那个温槿,许溪舟当年至于和公司闹得那么凶吗。”
所以多年以后,他和许溪舟还是离婚了。
他或许骨子里就是个自卑到极致的人。
就像如果母亲和陈寅结婚之后他们任何一方说他打扰了这个家,那么温槿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于是很多年以后的温槿,察觉到他似乎影响到了许溪舟之后,他也为许溪舟及时止损了。
而这些源头,都是来自那个男人。
温槿和他聊了会儿互相的近况,客套的根本不像父子,明明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小槿,这么多年了,你都长得这么高了,也更俊了,爸爸可找你找了好久。”那个自称为他父亲的男人笑眯眯的说。
尽管温槿觉得有些怪异,但如果父亲只是单纯的来看一看他过得好不好,温槿心里还是开心的。
总归曾经的宠爱做不了假。
哪怕「爸爸」这个称呼无数次堵在喉咙口打转,怎么也喊不出口。
那天正逢放假,校门口人流太多,不好说话,温槿便和江父打了个电话编了个借口推迟了时间将行李暂时放在门卫了。
附近饭店便利店人满为患,他们挤不进去,便找了一个僻静点儿的地方,一处巷口聊天。
男人笑道:“爸爸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温槿的语气至始至终客气而疏离:“我过得很好,您放心吧。”
两人又聊了会儿后,温槿就心不在焉的将沉沉的目光落在了人流涌动的校门口。
烈阳当空,他却感受不到父亲对他的半分温度。
这时温槿的电话响了。
温槿接通,简单的和电话那头的江父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就想和面前这个男人告别。
毕竟父子也才七八年,还有几年温槿甚至不记事。他错过了温槿的成长,温槿和他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
哪知道男人却不愿意放过他,还怕他跑了似的上来揪住他的衣袖,也总算是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小槿,别走那么快……你能不能帮爸爸一个忙?”
温槿狠狠一怔。
原来是因为需要他才来找他。
温槿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您要我帮您什么?”
他毫不觉得可耻,甚至理所当然的对温槿说:“能不能借爸爸点钱……”
当时温槿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空,却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想什么呢,十多年没见过面的父子,十余年不闻不问,突然找上门来,还能为了感情吗?
温槿不咸不淡的收回手,怔怔问:“您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男人尴尬的笑了笑说:“这……爸爸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温槿闭了闭眼,只觉得头顶热烈的太阳这会儿灼的人浑身发麻。火焰的丝攀着他的血管蔓延,将他满心欢喜都烧成了灰烬,残骸堵在心口,闷得他连呼吸也逐渐不顺畅起来。
“你要多少?”
男人一喜,连忙道:“两万!只要两万!”
两万……
温槿眼眶酸涩,而后冷笑一声,看着这个自称为他父亲的男人,说:“您是觉得我发财了是吗?”
男人惊喜的脸转瞬塌了下去,却又不得不扯着嘴角,僵硬道:“你没有,你妈……”
“你什么意思?!”
不论他要说什么温槿都忍了,也不想和这个毕竟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斤斤计较,却没想到他会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
男人见他神色不郁,脸色也差了起来,沉声道:“你妈跟着那个混混还会愁没有钱花吗?你们也别忘了,以前也是我一个人养着这个家,现在让你们还两万而已,算不得过分吧?”
温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就走。
临走时只听到那个男人终于撕破了虚伪的皮囊,朝着他道:“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找人搞死你!”
雪落在心上也没那么冷。
温槿以为那是个开始,也会是结束。
却没想到那居然是他噩梦的开始。
从那以后男人就经常带人来学校门口堵温槿。温槿不给钱他们就威胁他,翻他的书,撕他的作业本。于是他每个月本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以及他前段时间打工挣的钱全都被他们拿了去。
但这些一共加起来也不过一千。
温槿没有告诉别人,甚至瞒着江信。
因为他害怕男人问他要不到钱回去骚扰母亲甚至找到陈柯借此威胁。毕竟都能对亲生儿子做出这样的事,又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他想过报警,而他想到的那个男人自然也能想到,他威胁温槿,说他就算报警也立不了案,报警勒索金额并不多,而且那儿没有监控,温槿空口无凭。等他们出了局子,就不仅仅只是找他要钱那么简单了。
毕竟当时的陈柯还在上学。他找到温槿都轻易而举,去找陈柯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害怕自己连累到这个原本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家庭。
于是在离高考仅剩下半个月的时候,温槿搬回了寝室,声称自己要独自学习,让母亲别来探望,也不准江信来找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里偷偷忍着疼脱掉衣服给自己上药。
他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男人带过来的都是一些社会上的混混,温槿根本讨不到好。于是他就只能尽力护住自己脸,不让伤口留在显眼的地方。
他心力交瘁,有一次实在被压力压得不行了,还和南风吵了架。
南风当时没有多说,只让他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别想,还说如果暂时不想理他了,那就等到高考之后再联系他。
温槿更加愧疚了。
明明就是他在发莫名其妙的脾气。
他一直瞒,死命瞒着,直到男人用石头砸破了他的额头,事情被门卫撞见,这事才传到了母亲那里。
那时温槿第一次见母亲哭成那样。
而陈寅沉默无言,但是自那以后陈寅向公司请了假,每天都在学校门口接温槿。
尽管陈寅已经不在社会上混好多年了。但是论资历轮人脉仍然不输当年,话一放,当年那些老油条就全都围了上来。
男人带来的那伙人估计是被教训了一顿,没敢出来频繁冒头了。一看到陈寅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跑得飞快。
警也报了,勒索温槿的那些钱也都如数奉还了。
而母亲为了不连累到江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并不贵的小房子,在高考前半个月带着陈柯过来陪读了。
他们都在为温槿的高考创造更好的环境,连陈柯那小屁孩都不闹他了,只要温槿在搞学习,他连电视的声音都会放的最小。
虽然哪怕当时的温槿俨然已经被影响到,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再去心无旁骛的冲一把。
本以为这事儿了了,就那么结束了,他们也该善罢甘休了。
然而温槿没想到,等到高考那天,那群人会趁着陈寅去买包烟的功夫堵住了他。
他知道这时候就算是拼了命也要进考场。于是他挨了好几下棍棒踢打,甚至发疯了一样踹开了好几个人。他绝望到死,以为自己就这么完了,好在陈寅还是赶了过来,他这才脱身。
但是也差点错过时间。
尽管后来三天高考他没有再受到那群人的追赶,但是那时的温槿已经失了状态了。
他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天,母亲泪眼朦胧的抱了抱他,没有问他考的怎么样,而是哽咽着说:“小槿,辛苦你了。我们回家。”
回家。
温槿当时没说话,只是一路沉默着回了家。然后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近乎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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