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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谢行止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看秦意南的脸色，他不想再看到秦意南伤心，那种伤心的秦意南，如同行尸走肉的秦意南，他不想看见第二次。
“是，”秦意南表情还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眼睛里有一丝悲伤掠过，他隐藏的很好，只有谢行止发现，“是这么个道理。”
赵东拍了拍秦意南的肩膀，“陈姨这几年也不容易，要不是有小谢陪着，估计她老人家也有想不开的地方。”
谢行止立马站得板儿正。
秦意南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不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些年，谢行止隔三差五往他家里跑，就是怕他妈一个人在家里孤独，又怕老人出什么意外。
谢行止说自己的衣服快装满了对方的衣柜，可他房间里的衣柜，也有一半是谢行止的衣服。
就算他回来了，床也要分给谢行止一半。
“是，这些年都靠小谢，”秦意南笑着说，“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他。”
谢行止都快飘了，地上的泥土好像变成了软乎乎的白云，他踩在云上，整个人晕晕乎乎，情不自禁的溢出傻笑。
“小谢还真是，”赵东都看乐了，“这么多年还这样，傻不愣登的，一直跟在你屁股后边儿，以前回来这地里就他一个人，总是默不作声的干活儿，你看你一回来，小谢就跟那脱缰的野马似的。”
他隔得老远就看见了，谢行止在玉米地里蹦跶，他猜测秦意南应该也在，没想到走近了一看，还真是秦意南。
“小孩儿心性，”秦意南说，“他一直这样。”
谢行止嘴一撅，转头自己嘿嘿笑。
什么叫一直这样，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沉稳了好吗！
说了几句，叙了会儿旧，赵东约秦意南喝酒。
秦意南说行，“晚上你来我家里，把张晋语和张耀也叫上。”
赵东走后，谢行止的心情明显比刚才还要好，到过年呢，还有好几个月，差不多半年时间，这么多年了，老天爷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谢行止干活更有劲儿了，一上午两个男人就把地里的玉米扒得干干净净。
准备回去的时候，谢行止看着秦意南在路边扯了些野花，然后去了谢小婉墓前。
他往前边儿跟了一点，不过没靠近，秦意南盯着谢小婉的墓，而他盯着秦意南。
他看见秦意南把花放在了谢小婉墓前。
嘴唇好像动了动，但他听不到秦意南说的什么。
“是我对不起你，”秦意南垂着头，“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小婉，如果当时我没和你吵架，你也不会冲出来，更不会出车祸。”
秦意南看了看，墓前有一束百合花，谢小婉生前最喜欢百合花，这不是他送的，他知道，送这个花的人是谢小婉前男友。
不止送过这一次。
以前，秦意南看见会直接给花扔了，可今天他只是盯着百合花看了很久，没触碰，更没扔。
“如果当时你不嫁给我，或许你现在还好好儿的，”秦意南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婉，别怪我，人总要往前看不是？”
第20章
本来村里娱乐活动少，除了遛弯儿就没别的事儿做，但这个天气，谁要是出去遛弯儿谁就是傻子，说好的晚上几个人一起喝酒，没想到还没到晚上，赵东就火急火燎的过来了。
中午从玉米地里回来之后，秦意南的心情明显受到了影响，不说话了，一直闷着，谢行止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跟秦意南一起闷着。
两个人睡了个午觉，秦意南睡没睡着他不知道，不过他没睡着，他脑子里一直在描绘着谢小婉出车祸时秦意南的表情，他没亲眼见到。
只听说谢小婉不知怎么跑到了那条路上，按道理说村里车少，一般情况下车祸离他们都隔得特远，更何况谢小婉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知道走路的时候要看着车吗？
可意外确确实实发生了。
据说当时谢小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神智不清的，那个司机还不是他们村的，过来走亲戚，新手，年龄还小，可能也是想着村里不会出车祸，一边开车还一边看手机。
直到撞到了人，谢小婉直接被撞飞了，飞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地上都是血，秦意南收到消息的时候谢小婉已经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谢行止没办法想象出来秦意南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悲痛的，伤心的，甚至不知所措，看着自己的爱人，妻子就这么眼睁睁的死在自己怀里，而他却只能大声哭喊，无能为力。
当时谢行止在市里上班，收到消息已经是晚上了，等他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谢小婉已经放进了棺材里，秦意南跪在棺材前，眼睛红肿，脸色颓败，胳膊上戴着白花，正在给谢小婉烧纸钱。
那时候谢行止突然觉得，他这个淡然无比的大哥好像碎掉了。
或许是已经哭够了，或者秦意南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谢行止陪着秦意南的时候他没看见过对方哭，反而是他自己哭了不少。
天天哭，看见秦意南那个失意的样子他哭，看见陈姨唉声叹气他也哭，想着想着又开始哭。
如果谢小婉没死，或许谢行止真的有一天会自己走出来，而这一天应该早就来临了，可那会儿，秦意南整个人死气沉沉，谢行止突然就想着，如果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爱秦意南他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如果他也走了，那秦意南怎么办？陈姨怎么办？
小谢是个大好人，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需要那么好吗？秦意南需要自己喜欢他吗？自己在秦家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小谢迷茫过，彷徨过，唯独没有放弃过。
他真想把秦意南的脑袋压下放自己肩膀上，告诉对方没事儿，还有我呢，我不会离开你，大哥，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后盾，你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你伤心可以找我倾诉，我认认真真的听。
可秦意南一次也没有说过。
谢小婉死后他的话更少了，赔偿金全部给了谢小婉娘家，他一分钱都没留，随后秦意南离开了村里，没告诉小谢，秦意南离开的那一天是小谢最迷茫的一天。
那个眼神，迷茫中带着空洞，他站在村口，向远处张望，天上的白云落在他眼里，衬得迷茫又多了几分，他在村口站了一天，目光遥遥，等着秦意南回来。
白云变成了晚霞，他也没等到秦意南回家。
秦意南走后，谢行止沉默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他像变成了哑巴，不会说话，不会应声，甚至听不见，魂儿丢了，工作也丢了。
他整天窝在家里，却又觉得不知身在何处，每天都在哭，秦意南走了，谢行止的心也跟着走了。
他们断了联系，秦意南电话号码换了，微信从来没回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谢行止不断的打听秦意南的消息，他怕秦意南想不开，怕他出意外，他不眠不休，从这边儿打听到这边，他到处问，甚至在网上发布了寻人启事。
给秦意南发了无数条微信，全部石沉大海，秦意南折磨了谢行止两个月，六十天，那段时间谢行止都快疯了，他天天在村里溜达，碰见人就问，你有秦意南的消息吗？
在某一天，秦意南人性突然回来了一点，他给谢行止回了一条微信，一切安好，勿念。
加上标点符号一共八个字，这短短的一行字，让谢行止一直悬着的心咚的一声落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谢行止的胸腔里，砸得他头晕眼花，身体止不住的晃动，接着，他还没来得及回复秦意南的消息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谢行止喜欢秦意南。
谢行止想着想着就听到了赵东的叫喊声，声音又大又急，谢行止猛的一下坐起来伸手拍了两下秦意南的胳膊。
秦意南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很明显也没睡。
两个人咚咚咚的下楼，秦妈妈也已经被吵醒，几个人看向赵东，对方的表情很焦急，脸上一层汗，秦意南眉头一皱，察觉到应该出事儿了。
“大哥快，快去河边，出事儿了！”
秦意南和谢行止跟在赵东后边儿就出去了，几个人小跑着，赵东喘着粗气，“张晋学去地里回来，经过河边的时候听见有人呼救，他下河救人，人救上来了，张晋学一直没上来，到现在也没找到人。”
张晋学是张晋语的哥哥，今年四十岁，老实巴交的一个男人，二十岁出头就结婚了，夫妻间没吵过架，没红过脸，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已经去市里上高中了，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女儿就在镇上读初中。
张晋学两口子在村里风评好，与人和善，有时候需要帮个忙什么的都会想到他，见人总是一张笑脸，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张晋学也是个有能耐的人，靠着勤劳肯干，人又节俭，不仅把弟弟供到了大学，还给自己娶了老婆。
至于张晋语，那是他自己不争气。
第21章
他们到河边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围了一群人，张晋学老婆在河边哭得撕心裂肺，人瘫在地上，已经哭脱力了。
赵东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这个地方就是张晋学下河的地方，他的锄头还在岸边，人群里有个小孩子也在哭，大约十来岁，小孩子的家长也在哭，家里的男人去找船去了，该有好几个水性稍微好点儿的已经下河了。
这条河水深，一米八多的人下去碰不到底，而且这条河禁止游泳，小孩子是在河边玩的时候不小心滑进了河里，呼救声吸引了张晋学。
秦意南看着平静的河面，“报警了吗？打120了吗？”
“报了也打了，小孩儿在河边等，看着张晋学顺着水飘走了他赶紧回去叫人，”赵东说，“可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人了，陈宇他们已经下去找了一圈，说是底下也没看到人。”
“很有可能已经被冲到了下流，，”谢行止看着张晋语哭，心里也跟着难受，“咱们去下游找找。”
赵东说，“大哥你先下去看看吧，就数你水性最好，他们能往下潜的也不多，只能随便看看。”
秦意南点头，伸手脱掉了上衣一头扎进了水里。
河又宽又长，一个人在河里显得特别渺小，张晋学只有一米七多，也不胖，虽然水流不急，但也不是没有被冲走的可能。
谢行止看着秦意南下水他也跟着下了水，秦意南一头扎进去，潜进了水里，谢行止不会，只能露着头等着秦意南出来。
陈宇还有好几个人都在水里，这时候谢行止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问陈宇，“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陈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回，“没有，下面根本看不清。”
谢行止心一沉，生命太脆弱了，一辆车，一条河，就能让一条命快速消失，他不是不愿意往好处想，或许张晋学已经在某个地方自己上岸了，或许被冲到了下游有人救起来了，可越想越觉得那不可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死亡。
过了几分钟，秦意南露头换了口气，又一脑袋扎了下去，如此反复几次，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一直没找到人，大家都被警察叫上了岸，警察沿着河一寸一寸的搜索，在下游发现了张晋学的尸体。
找到人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天空中漂浮着惨烈的哭声，黑压压的云层像是突然压了下来，谢行止感觉到一阵晕眩。
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哭声。
秦意南站在谢行止旁边，也沉默着。
谢行止心想，这个世界太扯淡，太不公平。
张晋学，那是个很好的人，村里所有人都喜欢他，一个好人，在今天做了最后一件好事，然后没了。
如果老天爷公平，应该保佑他长命百岁，他们无从得知张晋学在跳进河里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水性不太好，他可能也知道自己有去无回。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救了那个孩子，可能他在想，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如果有一天自己两个孩子遇到危险，他也希望别人能伸出援手，他在给自己的后代积德，赔上了自己的命。
村里的人基本都过来了，张晋语背着张晋学的尸体，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他媳妇儿搀扶着嫂子，慢慢跟在后面，他嫂子脸上有如同秦意南当初呈现出来的空洞和麻木。
谢行止看得心里疼死了，疼得他想哭。
他垂头，轻轻抹着眼泪，年轻人无法做到对死亡习以为常，被意外吞噬的生命，往往更加让人回不过神。
总想着昨天还好好儿的，生龙活虎的，今天就躺那儿了，一动不动，总觉得不是真的，打心底不愿意相信。
曾经谢小婉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那会儿谢行止一颗心全扑在秦意南身上，这种感觉并不太强烈，如今再看，当时那种感觉猛得一下涌上来，太冲了，冲眼睛。
谢行止红着眼睛跟着秦意南回家，秦妈妈在院子门口，看着二人回来赶紧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秦意南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睛里带着比黑暗更浓的愧疚。
他摇摇头，声音哽咽，“晋学哥没了。”
或许自己应该听母亲的话，人总是活一天少一天，他现在什么都没了，就剩了一个妈。
秦意南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疲惫，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啊？”秦妈妈呆滞地问，“没了？”
“没了，”谢行止轻轻攀着秦妈妈的肩膀，轻声说，“在河里没的，找了一下午才找到尸体。”
秦妈妈心里一凉，转身往回走，“收拾收拾，去张家帮忙。”
大家心情都沉重着，张晋学的尸体被放在客厅里，张家没有老人，没准备棺材，至少得等明天，张晋学两个孩子回来了，正跪在地上哭，被救的小孩子也跪在地上哭。
屋里哭声一片，张晋语待在院子里，不停的抽烟，摇头扔了一地，边抽边哭，一直以来，张晋语都算不上是个听话的弟弟，并且挺不学无术，除了学习他什么都能沾上一点儿。
大学还没读完说不读就不读了，直接带了个姑娘回来结婚，结婚后一直待在家里，也不出去挣钱，这人好像得了懒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夫妻俩天天吵架，本来他前妻怀孕了，就因为张晋语这人她信不过，一狠心直接去医院把孩子流了，也因为这事儿两个人离婚了。
后来再找一个张晋语稍微收敛了一点，别的不说，至少肯跟着自己哥哥干事儿了，虽然夫妻俩也吵架，甚至动手，但他也开始让着自己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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