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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近代现代)——致哈莉特

时间:2024-03-22 07:48:06  作者:致哈莉特
  可他也没走。
  江潮轻轻转动手里的烟盒,熟练从盒子里弹出一支烟。他点上,胡乱塞进嘴里,走到陈屿不远处,也靠着墙,抽起烟。
  陈屿扭头看着他,不说话。
  江潮深吸一口,扭头吐到了陈屿的脸上。
  陈屿拿手挥开,“啧”了声,伸手要抽走江潮口中的烟,但江潮一偏头,轻易地躲了开来。
  他顺势抓住了陈屿的手。
  这次,陈屿没挣脱。
  他们沉默的对视。
  江潮动了,他顺着陈屿的袖口,向上向里探。
  陈屿轻轻抖了下,但没撤开。
  江潮叼着烟,彻底拉开了陈屿的袖子。
  红一道,青一道。
  他看了许久。
  烟燃着燃着掉下烟灰,落在了他握着陈屿的手上。
  陈屿垂眸看着他手上的烟灰,随即抬眼。
  “心疼?”他小声问道。
  “嗯。”
  “那为什么不来接我?”
  他的眼神炽热而直接,像在拷问答案。
  江潮拂掉烟灰,摘下了嘴里的烟,远远丢进了垃圾桶。
  “你想被人说闲话?”
  陈屿嗤笑一声:“打都挨了,我怕闲话?”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江潮沉默了片刻。
  “打挨了是一时,被指指点点是一辈子。”
  “我不怕指指点点,”陈屿缓慢逼近身侧的人,“江潮,我甚至不怕挨打。”
  “我怕的东西不多……”他和江潮的距离只剩咫尺。
  江潮冷眼,垂眸看着他。
  “他们传我搞男人,你还小,你不知道这……”
  “那你搞吗?”陈屿打断他。
  “那你搞男人吗?”
  “那你……搞我吗?”郑嘉演出了一身的汗。
  他退后几步,冲邹渚清鞠躬:“谢谢邹老师指点!”
  邹渚清没理他,扭头看向单俊哲。
  “看明白了吗?”
  单俊哲还在回味。
  “有点明白,又有点迷糊。”
  “说说。”邹渚清道。
  单俊哲试探道:“给我一种,太真了的感觉。”
  单俊哲觉得自己不是看了一场戏。
  而是恰好路过,恰巧碰见了两个人在聊天,仅此而已。
  邹渚清让江潮立了起来。
  “对比你的,哪里不一样了?”邹渚清问道。
  单俊哲还在苦思冥想,一盘的郑嘉却忽然开口:“节奏。”
  邹渚清点了点头。
  “表演和呼吸一样。都有气息一谈。”
  单俊哲和郑嘉都一愣,显然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你的气口给对了,表演就是松弛的,气口给快给慢,都假。”
  邹渚清道:“这场戏里,江潮和陈屿有不少动作冲突。动作和动作之间的停顿必须恰到好处。像是拨琴弦后的余韵,你要让它荡出来,而不是按回去。”
  “你太赶了。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完全是在照剧本行事,粗糙地将动作拼接在一起,这样‘演’的痕迹太明显。”
  “你的问题不大,你把握好尺度,你演戏稳,但这场戏要你再稳一点。”
  单俊哲认真揣摩着邹渚清的话,一边心里充满被认可的快乐,一边觉得邹渚清说的话意味深长,琢磨琢磨会豁然开朗。
  “一边想去。”邹渚清拨开了发呆的小男生。
  “至于你,”他冲一边的郑嘉道,“你跟我过来。”第89章 假霸王,真虞姬
  郑嘉跟在邹渚清身后,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班主任进班门走到你的优等生同桌身边,夸奖了他不错的课堂表现,然后淡淡扭头跟你讲,至于你,那谁谁,你跟我过来。
  这种威压,上过学的懂得都懂。
  郑嘉想起《人生如戏》时期致力于打圆场和柔声安慰被周弑青“凌虐”的选手们的邹渚清,觉得过去是如此令人怀念。
  邹渚清阔步走在前,推开了取景的小院里还算干净的一间房。
  他回头对身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人道:“进来。”
  郑嘉一个激灵,赶紧抬脚跨进了门。
  进了门他又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在门口进退两难。
  邹渚清半坐在低矮的石桌上,一双长腿交叠,抬眼看向罚站的郑嘉。
  “跟单俊哲比,你觉得你自己怎么样?”
  邹渚清一开口,郑嘉浑身的劲儿就泄下来了,人蔫在了那里。
  邹渚清看他那样子,哼笑了声:“你也知道没他演的好。”
  郑嘉其实是不服气的。
  他跟单俊哲同处一所学校一个专业。他早早以优异的演技闻名校园,甚至被老师称作“得意门生”,而单俊哲则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如果不是这次试镜他被选中,郑嘉甚至不会知道有这么个人。
  他的骄傲让他觉得,虽然自己不够格,但最起码能做的比单俊哲好。
  但演员的修养又让他看的分分明明,单俊哲对这部片角色的理解和诠释,已经胜过了他。
  他虚心请教,试图用单俊哲教他的方法去理解角色,结果呈现出来,生涩又僵硬。
  他不明白,明明无论是话剧,还是影视片段的模仿,他都能完美呈现,怎么等自己成了主角,却再也演不好了。
  “不理解?”邹渚清淡淡瞥了他一眼,道。
  郑嘉点了点头。
  邹渚清道:“分析分析他哪儿演的比你好。”
  郑嘉想了想,轻声道:“细节的设计,情绪的释放,他都比我自然。”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他抬头,直视邹渚清道。
  “我请教过他,试着按他的方法分析理解角色,但我总觉得不对。”
  他分析出来的角色这样那样的特征,写在纸上,就只是一串文字。他清楚角色行为的动机,知晓他的每一段经历,但却始终做不到走近角色本身。
  “考40分的去请教考60分的,”邹渚清指节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注意力放过来,“往这儿看。这儿有个活生生的人呢。”
  “我读过的剧本接过的戏比周弑青还多,你犯的错多蠢我都曾经犯过,轮教新人怎么看剧本怎么演戏,我比他能说的多得多。”
  “周弑青没教明白你那不是他有问题,”邹渚清抬手虚点了郑嘉两下,“是你得听明白他的话。”
  “他教你的时候,说的最多的是什么?”
  郑嘉心虚地抬眼看了他一下。
  邹渚清微微扬起下巴,笑了声:“说最多的是我吧?”
  郑嘉默默点头。
  他从前也不懂为什么周弑青总拿邹渚清来教他,告诉他邹渚清的戏怎样好,邹渚清怎样是天生的演员,演出来的角色怎样的活,叫他多去向邹渚清学。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他上台演了邹渚清的角色,后来觉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从没想过还有别的原因。
  邹渚清站起身,拍了拍身后,走到他面前:“他老对你提我,是因为你他教不了,教也是错。”
  “是因为你演戏是我这条路上的,而这条路子,除我以外,至今还没什么人能走好。”
  他抬手,把郑嘉板正的肩扳地向里,把直挺的背向下压弯:“你确实演的不如单俊哲,你以后也不会比他演的更好。”
  “但我要的不是你演。”
  邹渚清看着面前被自己“改造”了的人,满意道。
  “我要的是你活。”
  郑嘉维持着姿势,费力地转头看向邹渚清,懵懵懂懂道:“活?是什么意思?”
  邹渚清呼出口气,转身,在灰尘肆意飘的老旧房间中踱步。
  他走到一扇窗边,推开生锈的窗棂,靠住了窗沿。
  “看过《霸王别姬》么?”
  郑嘉点了点头。
  “周弑青和单俊哲想尽办法要成为的角是段小楼。”
  “而你和我,要仿的是程蝶衣。”
  “不是从正面侧面分析角色动机,剖析角色心理。人做一件事,说一句话,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什么确切的动机,而是因为场合是那样的场合,人是那样的人,便说了做了。”
  “有灵性的人对这种微妙太敏感清楚,打心底里难以相信机械化分析出来的大段文字。”
  “人怎么能是分析的透的?”
  “所以我们照着分析出来的文字演,人物就机械,就假。”
  邹渚清伸手,拂掉窗沿上的灰层,看着指尖将尘埃捻去。
  “这就是为什么你演话剧,演片段都没问题,偏偏演整部电影露了怯。”
  “话剧和片段里的人物是片状的,你以片状的演法去演自然没问题。但影片和一部完整的电视剧作品里的人,是圆的立的。”
  “我们唯有成为角色本身,让角色带动我们的本能,替我们诠释他所有的行为,才算是演好了这个角色。”
  郑嘉咬了咬唇:“成为角色本身……对演员也是一种伤害吧。”
  彻彻底底入了戏,就是活了另一段人生,抽离时的痛苦,就像是一次具有戏剧色彩的自我屠弑。
  “这条路的确难走。”邹渚清看向窗外,淡淡道,“但走好了,比哪一条都出彩。”
  就像那个沉溺于纸醉金迷的林欢,困住了无数人心中的夏日。
  郑嘉久久没说话。
  邹渚清今天和他讲的话,像是对他表演体系的解构,带领他走上一条危险却太迷人的道路。
  太多人在露出水面的巨大冰山上圈占自己的领地,而邹渚清则带他向下,去看庞然大物不得展示于众的真。
  邹渚清看了眼思索着的郑嘉,将眼前的两扇窗一扇接一扇关上。
  他环着臂,低声道:“仔细想。学,那就来找我。”
  说完,他打算留给郑嘉自己考虑的时间,转身准备迈出房门。
  “邹老师!”
  郑嘉忽然叫住了他。
  邹渚清闻声扭头。
  郑嘉神色有些别扭,他不太敢看邹渚清,小声问道:“您走之前,我想问一下您。”
  “我看到热搜周老师出事住院,我……我的消息周老师没有回复,我想问问周老师他……现在还好吗?”
  “他?”邹渚清顿住脚步,看着郑嘉,神色不明,“好的不得了,还有力气跟我闹。”
  “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马上要开拍了,要因为你拍的稀巴烂这部片播不出去,到外面别说弑青教过你。”
  他说完,不剩什么好心情,快步往外走。
  “你说周弑青成段小楼,你做程蝶衣。”
  “可程蝶衣不爱段小楼,他爱的是霸王。”
  “你呢邹老师?”
  你爱的,是霸王,还是段小楼?
  是裴霁,还是周弑青?
  邹渚清无声勾了下唇,转过身,隔着远远的距离,冲郑嘉道。
  “他们之间只余下悲剧,是因为一个是假霸王,一个是真虞姬。”
  “你刚才说,我们这种路子对演员伤害大。没错,一不小心,就会如同程蝶衣一样,迷失自我。”
  “所以演员要找到一个情绪的开关,一个转换的钮,一把能在属于我们自己的部分被关起来时,打开真实的我们的钥匙。”
  “我确信我和他之间不会是悲剧,是因为哪怕再像,只要有他的存在,我也会让自己是‘假虞姬’。”
  “他不是那个真霸王,也不是段小楼。”
  “他是我的钥匙。去找属于你的。”“然后呢?他怎么说?”电话里,周弑青笑着问道。
  邹渚清撇了撇嘴:“张牙舞爪的劲立刻收了,恭恭敬敬举了躬道了谢闭门思过去了。”
  “这小孩儿识时务的很,还机灵,我挑不出来他的错。但他百分之八百还没放弃。”他冷笑一声,“之后戏开始拍,我去剧组探班,可能教会教不出来什么名堂,但这贼心,我必让它死的不能再死。”
  周弑青见他一副霸道正宫的模样,在那边乐得不行。
  邹渚清恶狠狠道:“你笑什么?我要不是职业素养高,惜才之心还在噗通噗通跳,别说帮你教人,我剧组都不让他进!”
  周弑青立马摆正立场:“你哪怕现在踢他出去,我也是不说一个字的。”
  邹渚清故意找茬:“在你心里我这么恶毒?”
  周弑青稳稳接招:“毒点怎么了,镇得住宅子。”
  邹渚清还想说些什么,周弑青叫了“稍等”。
  医生来给周弑青换药,换完了邹渚清一刻也等不了,紧张兮兮问周弑青情况如何。
  “情况一直在好转,新药效果不错。”周弑青换低头看着被重新包上的手,“得亏你不在,否则看见我这疤又该叫唤了。”
  周弑青手上的疤大部分已经褪掉,但硫酸侵蚀后的凹凸不平是没办法完全无痕迹的,乍一看不明显,但多看几眼就能发现。
  邹渚清的情绪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咱们的手原本多好看。”
  周弑青笑了:“干什么干什么,现在嫌疤丑了?”
  “不丑。”邹渚清轻声道,“我还希望能让它来我身上,不给你这个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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