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攻城以来,云翎军团强悍的威力让他们兵力损耗严重,好在有白虎殿众将士相抗衡, 才能一路艰难攻入皇宫。
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断没有回头路可走, 这一点,沈铎寒亦是深知。他反手从身旁弓箭手那处取来箭弓,抽出箭支,拉弓直对上那穷途末路的帝王,神情冷然。
然而,大殿之上,沈泽卿却立即一柄剑架上萧乙脖颈,尤为放肆地嚷道:“沈铎寒,你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躲藏在萧乙身后,丝毫不给对方攻击的余地。在他身旁,有十多名云翎军拔剑相护,大有拼死一搏之势。
须臾,沈铎寒深吸口气,放下弓箭,“放了萧乙,本王便放你一条生路。”
“殿下!!”
“呵呵呵呵呵呵呵!七弟啊七弟,朕早就说过,你这软肋留不得,你偏不……”
沈泽卿话音未落,只见沈铎寒又以迅雷之速重新张弓拉箭,利箭瞬息之间脱弦而出,以雷霆之势朝着沈泽卿飞去,重重扎在他持剑的手臂上。
“啊!”沈泽卿一声痛呼,下意识松开挟持着萧乙的手。
萧乙脚下不稳,朝着大殿之下跌去,从台阶上一级级滚落。
“放箭!!”几乎同一时间,沈铎寒一声令下,漫天箭雨纷纷而至,将大殿之上的众人扎成了筛子。
“你……”沈泽卿发出最后一个字音,重重倒地。
“慕远,你速速去将谢琨带来。”沈铎寒留下一句话,疾步朝着萧乙走去。
只见少年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神色似有痛苦。沈铎寒蹲下身,将人扶起,手碰到萧乙后脑勺时,却是满手湿润。抬起一看,一片腥红。
*
“北浔八十七年六月四日,肃亲王沈铎寒携镇北将军林慕远,率领十万大军及一万精锐攻入北郡城,是以拉开皇位争夺之战。六月五日,睿卿帝于广阳宫伏诛,先皇遗诏公诸于世,睿卿帝篡权夺位、谋害族亲坐实,肃亲王实为除祸安平,当以继承大统。六月八日,肃亲王于广阳宫举行登基大典,天下大赦三日。”
御书房内,史官冯克读完这番话,合上《北浔要闻录》,躬身道:“陛下,这些内容都已记载入册,也将于明日刊印入邸报发放。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斗胆进言。”
案桌旁,沈铎寒的目光仍落在奏章上,并未抬头:“冯卿但说无妨。”
“是。这天家血脉向来是宫内宫外最为关注的,如今陛下三十有一,后宫仍空虚无人,是否是时候,纳上几位嫔妃了?”
听闻这话,沈铎寒从奏章中抬起头来,眸色微冷:“朕还是肃亲王的时候,冯卿从不和朕谈论纳妃一事,为何今日刚举行完登基大典,便开始迫不及待催促起来?想来冯卿家的女公子亦是已到摽梅之龄。”
冯克顿时跪到地上,状做忐忑,实则话语铿锵:“臣不敢,臣惶恐,臣也是关心皇室血脉一事,方开口询问。如今宫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陛下后宫中住进了一位男子,臣担心陛下继位不久,恐惹闲言碎语。”
“你且起身吧,朕没有要怪罪于你的意思。”沈铎寒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话音里听不出语气,“睿卿帝尚能纳男妃,朕为何不可?”
“陛下!”冯克抬首望去,“陛下是圣主,睿卿帝怎可相比?天家不可无后,望陛下三思!”
一时间,御书房内一片沉寂。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半晌,沈铎寒抬手,按了按微微蹙起的眉心。
“是。”
待人走后,沈铎寒合上奏章,唤了一声“萧策”,一名深色衣裳腰间佩刀的侍卫立即踏进御书房。
“属下在。”
沈铎寒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他怎么样了?”
“回陛下,谢琨拒绝医治萧公子,太医院的医师换了好几个,萧公子却依旧昏迷不醒。”萧策一五一十回道。
沈铎寒眸中凌厉一闪而过,终究是轻叹口气:“罢了,将谢琨送出宫去。”
“是,陛下。”
“前几日我让你去无湮阁办的事,如何了?”
萧策垂首道:“陛下让属下从玄武殿挑一个年纪小的,听话些的带回来,如今人正在外面,是否要宣进来?”
闻言,沈铎寒回头看了眼窗外逐渐西沉的太阳。
暮色将至,余晖在这偌大的皇宫内镀上一层淡金色霞光,那些巍峨的建筑一半仍在光明中,一半却隐在黑暗里,倒显得有几分寂寥。
“不了,你随朕去一趟碧溪宫。”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将人一并带上。”
“是,陛下。”
*
碧玺宫并不是宫内最为华美的宫殿,却是距离沈铎寒的寝宫最近的。
踏入寝殿内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悠悠传来。萧策守在宫门前,沈铎寒进去时,将躬身请福的宫女太监都给遣退。
偌大的宫殿内,安静得闻针可落。他缓缓走近床榻,看着床上人苍白的睡颜,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少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拧起俊眉,眼皮上下翻滚,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沈铎寒弯身凑近些,修长的手指落到褶皱的眉心处,轻轻抚过眉梢,像是要替他抚去一切痛苦。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少年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沈铎寒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便收了回来。垂首之间,他没有注意到,萧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滔天恨意。
“醒了。”沈铎寒淡声开口。
萧乙没有回话,而是冷冷地盯着他,眼神无悲无喜无忧无怒,堪称冷漠,又似乎暗藏隐忍,竭力克制。沈铎寒只道他是责怪自己给他下了软骨散,声音放柔些道:“萧乙,你如今应该已经能正常活动了,只不过无法用内力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朕会将解药给你。”
只见萧乙缓缓闭上双眸,似是有些疲乏,良久,再睁眼时,却已恢复到曾经那般澄澈的模样。
“七爷,我饿了。”他道。
他的嗓音微微哑,又带着刚醒来时的虚弱,让人听在耳中,莫名察觉出一丝撒娇的意味来。
沈铎寒眸色微闪,从旁端起还温热的汤药道:“先将药喝了。”
萧乙头上裹了一圈纱布,艰难坐起身来,拧着眉想用手摸一下后脑勺。
“别碰,伤口还没好。”沈铎寒连忙开口阻止。
“我这是,怎么了?”萧乙放开手,轻轻眨了两下眼,茫然地看向七爷,“我记得我被带到了大殿上,再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记不得就不要再想了。”沈铎寒舀起一勺汤药,喂到萧乙唇边,“如今,朕是北浔的皇帝。”
萧乙闻言,不动声色垂下眼帘,收起眸中一切情绪。
待喝完一碗药,沈铎寒将药碗放下,唤萧策道:“把人带进来吧。”
片刻,高大威猛的侍卫踏入殿内,身后跟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细细望去,那少年一袭黑衣,估摸不过十四五岁,生了张清秀的娃娃脸,眼眸正低垂着望向地面,安安静静随着萧策走到床前。
“萧乙,这是朕给你寻的侍卫,今后将由他保护你的安全。”沈铎寒道。
随后,只听少年清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属下韩辛,见过萧公子。”
“韩辛,寒心……”萧乙默念了两声,望向那少年,“这个名字不好,陛下,我能给他换个名字吗?”
“他以后就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沈铎寒回他。
萧乙略微思忖,道:“不若就叫随风吧。”
这回,倒是沈铎寒不乐意了:“随风而去,此名亦是不好。”
“陛下说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萧乙不依,又是嘟哝起来。
“妥,便叫随风吧。”沈铎寒对萧乙这态度很是受用,难得一见的让了步。
少年闻言,立刻单膝跪地:“随风叩见主子!”
待沈铎寒离开碧溪宫后,萧乙从床上起身,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都翻了个遍。
好在,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还在。
“随风。”他轻声唤道。
少年很快便推开殿门,迈了进来。
“萧公子。”走到跟前,少年依旧低垂下眉眼。不知怎的,见他这般,萧乙便想起曾经的自己。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需得如实回答我。”萧乙道,“若是我与陛下之间,你只可效忠于一人,告诉我,你效忠于谁?”
几乎毫不犹豫,随风答道:“属下只效忠于您。”
“很好。那么今日,我有一任务派给你。”萧乙将手里的匕首递给他,“去给我寻来软骨散的解药。”
“属下遵命!”
第61章
深夜, 一道瘦削敏捷的身影离开碧溪宫,在宫落间穿梭,不久便来到沈铎寒所在的乾安殿。
殿外, 萧策和另一名侍卫守在两侧。见随风过来,知他来意, 萧策便问道:“萧公子可睡下了?”
随风点点头,并未多言语。他本是凛川人, 进无湮阁时他年纪最小,也天赋最高。萧策将他领出无湮阁时, 他还在炼狱五层摸爬滚打, 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选上的, 只知道上面的人说, 他即将去完成的任务是最高等级。
最高等级, 并不意味着最高难度。至少目前在他看来, 这个任务比起在炼狱中经历的那些可容易得多。
“萧公子可曾跟你说过什么?”萧策继续问。
随风迟疑了一下, 再点点头:“萧公子问属下, 知不知道他身上的软骨散要怎么解。”
“你怎么说的?”萧策问。
随风回:“属下说不知道,但如果公子需要的话, 属下可以帮忙给他去寻解药。”
“你回答得很好,只是不必费这个心思。”萧策道, “此软骨散是特制药, 只有陛下手里有解药,别处寻不到的。”
“属下知道了。”随风低垂下头。
“你先回去吧,照看好萧公子,每日还是照例亥时来一趟我这里报告情况。”
“是, 属下告退。”
看着随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萧策转身进了乾安殿。
碧溪宫。
只见一个俊朗无双的少年斜倚在窗边, 不深不浅地望着天上的明月。他精致的眉蹙起,秀美的眸中有化解不开的恨意和凄哀。
最是无能为力时,偏教人想起一切。不可与人言,不可露于面,处处不得宣泄。
低头闷咳几声,嗓间似有沸腾血气,后脑勺伤痛处也疼得灼人。
方才尝试着出门,门外侍卫以夜深为由,拦下了他的路。只是浅浅看了两眼,便足以见得这两侍卫武功之高强。
沈铎寒此人,当真防他如大敌。
收回目光,扶在窗棂上的手不断攥紧成拳,萧乙回身,在这陌生的宫殿中四处搜寻一番,来到书房,落座桌前。
铺开宣纸,笔尖染上黑墨,落于纸上,便成一个点。再往下,一笔一划都发狠似的用力,像是将心中所有愤恨都化为手中剑,刻在纸间。
落笔最后一点,“沈铎寒”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萧乙奋力将纸撕成碎片,一把抛洒到空中。
漫天纸屑纷扬,他颓然摇了摇头,又垂下头,在纸上写下第二个名字——庞世忠。
庞公庞公,一别数载,见你满头华发,穆心中不忍。生不能相认,死不可相送,穆心中有愧。
写完,拿起纸放到烛火旁。看着火舌逐渐吞噬那三个大字,萧乙眸中悄然滑落一滴泪水。
空气中,淡淡的烟味弥漫。沾上黑墨,萧乙颤抖着落下第三个名字——宋清琢。
“咳咳,咳咳咳咳……”写到一半,心中涌出无尽悲愤,泪水也肆意横流。
清琢哥哥,行刑时疼吗?
之前你说的归隐山林,言穆愿意。若有来世,穆做你的哥哥,偏爱你、照顾你,保你一世顺遂无忧。
写第四个名字时,仅写了开头一个“宋”字,萧乙便无法接着再写下去。
一时间胸肺像被撕绞般闷痛难忍,他重重咳了几下,在纸张上落下点点猩红。
“阿姊……”萧乙痛苦嘶吼出声,却不敢高声语,唯恐惊扰门外的侍卫。
重新落笔,写下“宋沁婉”三个大字后,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扑通一声跪下,将头深深埋地。
“阿姊,原谅穆儿。终有一日,我会杀了沈铎寒给你报仇!”
这一切的利用,一切的谎言,还有太子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他都要一笔一笔账和沈铎寒算清楚。
起身,萧乙抹了把面,将纸张燃上火。火光闪闪烁烁照耀在他面上,那双眉眼中的悲与恨也随着火焰的消失而转化为坚定。
眼下他在宫内宫外都没有能够倚靠的人,而沈铎寒不仅身为皇帝,在宫外还有无湮阁的势力。
从任何层面来看,要想对付沈铎寒都难于上天。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临近。
“何人?”萧乙虽用不了内力,但这点耳力还是有的。
“是属下,随风。”那新来的侍从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停在了不远处。
“何事?”萧乙再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没让人进书室。
“回公子,随风闻到烟味,担心公子出事,便进来瞧瞧。”随风规规矩矩回道。
“无事,你出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宣召不得擅自入殿。”萧乙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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