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一道旨意下去,以后不许在安神药中用朱砂!”他喝道:“再开一份药方来!”
太医吓了一跳,实在不知是哪里触怒了龙颜。皇帝失眠梦魇的毛病颇为沉重,不用朱砂下重手,又怎能医治?他提着心肝绞尽脑汁,用尽平生所学,又奉上一份验方:
“也可换用磁石、琥珀为药引,只是效力稍弱……”
皇帝凸起了眼睛:“磁石?”
专门和重金属过不去了是吧?
他揉捏额头,只觉睡眠不足的神经又在铮铮作响,仿佛鸣金敲鼓。如此忍耐片刻,还是只能长长叹出一口浊气:
“……算了,以后的药方都要存档,让朕过目之后再用。”
他寻思着日后与现代搞医疗合作、技术推广的事情,挥手让太医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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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能用朱砂,又不能用磁石、紫石英、牡蛎,太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糙米薏仁炖酸枣仁,配一点不温不火的滋补药。这样的温吞汤水当然无甚效用。即使喝下一碗又一碗,晚上的梦魇也并没有减缓的趋势。只不过梦境的内容,却渐渐发生了改变——在缠绵数日,渐渐回忆完他与隐太子兄弟之间那点所剩无几的美好时光之后(显然,皇帝与齐王李元吉是真正相见生厌,居然连一点兄友弟恭的场景都搜寻不出),梦境的内容渐渐改变,朦胧一切的场景,都被连绵不断、永无止息的雨水所遮盖。而皇帝往往在梦中化为狸花猫咪,孤独的徜徉在那密不透风的大雨之中。即使从梦中惊醒,依旧觉得周身透湿,水汽氤氲不去。
这样的大雨又寓意着什么呢?皇帝不通梦理。但也隐约也觉得不安。毕竟“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长久的淋漓暴雨,可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意象。
长久踌躇之后,至尊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某个恰当的时间,亲自与大手子谈一谈了。
毕竟,怎么会莫名有这么大的雨呢?
·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呢?”
虎斑猫跳上窗台,出神的凝望着窗外昏黑的天色。当然,他也望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屋外已经被瓢泼的大雨当头笼罩,浓重的阴云堆积于天上,在正午也未必能投下一星半点的阳光。
自他们从爆心中撤退以来,这样的大雨已经延续了数日,甚至波及到百里以外唐军的营帐。这些士卒被崇山峻岭阻隔,并没有被极远处核弹爆炸的动静所惊扰,只是隐隐窥视到一点炫目的光辉而已。但到第二日出门点卯,迎面看到的却是瓢泼一般的暴雨。
奉命戍边的士兵大多出身北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那种惊恐慌张,自然难以言喻。还是漏夜返回的李先生当机立断,以皇帝诏令控制住了局势,让林貌召集高层的军官,暗示这是钦差奉命祈雨的结果——要向寻常士卒们解释核弹以及凝结成雨的原理,那当然是太过于艰难;还不如以钦差的命令,直接掩盖过去。
因为钦差还额外发下了一些粮草作为淋雨的补贴,这样的解释倒也让所知不多的寻常将士们颇为满意。但作为深知内情的一人一猫,那心里可就颇为微妙了——一开始他们也觉得很正常,但等笼罩数百里的暴雨一气不歇的下了三日,李先生也觉得不对了:
“这雨怎么这么大?”
就算核弹爆炸的热量无边无际,但茫茫西北戈壁,又能沉淀多少水汽呢?这样的狂暴雨流,真的是区区凝结效应可以产生的么?
李先生踌躇了。核弹的电磁爆引发了接连不断的emp效应,他们与后方的联系暂时中断了,只能凭着先前提供的资料作理论性的推断。李先生在物理上倒还有些造诣,但要从区区公式中推导出如此广阔的影响,还是太过于为难了。
“从理论上说,核爆炸不会有这么久远的影响才对。”他向林貌解释:“这毕竟只是短时间的能量释放,不至于厉害到这种地步。”
“那实践上呢?”
“我怎么知道实践上会怎样?我也没有体验过核弹。”李先生道:“如果真想要知道,你可以去东边的岛上问一问,那才是经验丰富呢。”
这样讨论来讨论去,丝毫也不见要领。但他们在边军的营帐盘桓数日,四面却风平浪静,丝毫不见往日牛鬼蛇神轮番上场的热闹。以此观之,似乎那一枚核弹也真是效用显著,药到病除。
除了设法安抚兵卒以外,李先生每天便在钦差专用的营帐中跳上跳下,观望窗沿,试图找出这场大雨的离奇之处。如此观察数天,它忽的从窗台上跳下,出声提醒检查公文的林貌:
“你看,那窗外大雨中,是不是躲着一只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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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相遇
林貌莫名其妙, 同样起身望向窗外。
唐军的营帐设在险要的群山之间,把控运输往来的咽喉,易守难攻。这样险峻的地势, 也只有善于攀缘的山羊、虎豹能偶尔上下, 提供一点额外的牙祭之外, 寻常是连兔子都见不到一只的。如此荒僻的所在,又是哪里来的猫呢?
但他仔细张望,却真在窗外的某个石洞下看见了摇晃的影子。只不过暴雨中光线昏暗, 那家伙的皮毛又与岩壁浑然一色,难以区隔。如此端详片刻,林貌才辨认了出来:
“还真是一只猫……哪里来的?”
当然, 李先生绝不会无缘无故注意到一只猫咪——即使是在暴雨中可怜巴巴蜷缩的猫咪,这只湿淋淋的灰黑色小猫之所以引人注目, 是因为它正盘坐在岩壁唯一一处干燥的地方, 出神的凝望着唐军的营帐。
虽然在风雨交加之时,但唐军营帐前的羊角油灯依然灼灼明亮,照着四周木牌上随风摇摆的油纸。这是林貌令书吏誊写,张贴在各处的公告,浓墨重彩, 相当醒目。而猫咪目不转睛,似乎就是在认真的读这一份公告。
一只猫也会读公告吗?虽然匪夷所思, 但考虑到现下的情形,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林貌小心握一握拳,感受到齐天大圣为他留下的符印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警示, 终于大声呼唤:
“咪咪, 咪咪!”
这种普世的呼唤法居然在唐朝也管用。那只被淋透了猫咪抬起头来, 盯住了烛光闪烁的窗户。
林貌将竹窗推开, 窗台垫了一条毛巾和几粒肉干,招手招呼那可怜巴巴的野猫:
“咪咪,咪咪,快过来,给你吃的要不要?”
咪咪不为所动,只是深深望了探出头的林貌一眼。
然后,在呼啸响亮的风雨声中,在噼里啪啦的烛火响动中,忽然多了一个飘渺恍惚,隐约有如回音的声气:
“……居然都聚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虽然语气朦胧而又迷惑,但那声音却绝不会听错。林貌心头咯噔一响,诧异之至: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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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古怪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趴伏着的猫咪忽然起身,奋力向四面甩动着水珠。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茫然:
“你怎么跑到我梦里来了?没理由啊……那群庸医开的药方,便是这样的不济事么?”
林貌愕然眨眼,终于干巴巴开口:
“……如果这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同人,那我想这应该还不算在什么梦中。陛下怎么到此处来了呢?先进屋里休息休息吧。”
灰黑色的猫咪站起身来,顺着风向抖一抖皮毛。下一刻它便消失在风雨之中,身形如水迹般扩散。屋内烛火随风摇摆,冰冷的水珠飞溅到了林貌的后颈。他回过身来,看到湿漉漉的灰色小猫从木桌下跳下,在白麻的地毯上留下显眼的脚印。
这样神出鬼没而近乎于幻境的手段,真令林貌莫名惊愕。等他眼神下移,却见明亮灯光下白麻地毯空无一物,竟看不到这灰色小猫的影子。
他小心出声:
“……陛下?”
灰色的猫咪左右张望,终于看向了他。林貌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小猫的皮毛依旧是狸花花纹的样式,只是被水沾湿之后,呈现出浓重的灰黑色。可虽然被雨水淋得透湿,灰暗的狸花猫依旧绕过了为他准备的毛巾,满不在意的在房间中踱步,似乎对沁骨的寒意并无亲身感受。
“居然真的是你们两位。”他的语气依然飘渺,却带着若有而似无的回音:“看来朕还真不是在做梦……着实奇怪之至。”
李先生原本趴伏在一边,此时也抬起了头来:
“陛下常常在梦中出游吗?”
“差不多吧。”灰色的猫咪晃落了耳朵上的雨滴:“但现在总不会是什么梦境……朕与尔等,想来也没有亲近到这样梦寐不忘的地步吧。”
他左右观望,又不由啧了一声:“看这样子,倒像是唐军的营地,你们是在哪里?从这地势来看,倒像是在川藏交界的西北处?”
李先生咦了一声,神色中若有所思。显然,就算皇帝天赋异禀,于军事一道再如何资质绝伦,也绝无可能将大唐境内数千处边军驻扎的营地一一记忆,脱口而出;能这样轻松的说出川藏一线唐军驻扎的地点,想必是在舆图上下了大功夫的。
显然,至尊虽说面上不显,但对于西北及吐蕃的局势,估计早就是筹谋再三,详加规划,已经预备了通判的打算。就算组织上不主动出手,这卧榻之侧,也是容不得他人酣睡的。
如此一来,想一想当初与朝廷讨论吐蕃问题时,皇帝那种欲拒还迎、不肯明说的暧昧,就着实可以玩味了——估计在李先生提出建议的时候,皇帝陛下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欣然喜悦,高兴得了不得吧?
考虑到自己与李先生实在是在戈壁办下了天大的事情,动用的武力似乎也有那么一点超标;林貌欲盖还休,只能寥寥几句解释了当下的情况。可虽然百般的遮掩,皇帝仍能从大手子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当初的情形,尤其是使用了那什么“核武器”的情形——
而恰巧,在皇帝于现代盘桓的那数月之内,就分外的留心过当代人类费尽心力所制造的强悍武器。而作为人类现有暴力的最高结晶,那核弹的制造及应用,当然是皇帝关注的重中之重。
所以,李二陛下也沉默了。
他出神的望着远处密不透气的暴雨,终于喃喃出声:
“……这也是你们的手笔?”
李先生不能不澄清这虚妄的猜测了:
“当然不是。核——核武器的力量是强大的,但天气却是一个纯粹的混沌系统,完全不可捉摸。以核弹来制造暴雨,仍然是人类技术难以企及的领域。”
如果区区一颗核弹就能精准的控制天气,那以人类无所不用其极的智力,估计早就开发处稳定可靠的核武器民用版本,而今大江南北,遍地开花了;还用得着对着干旱与洪涝忧急如焚,乃至于无可奈何么?
更何况,这样的水量似乎也远远超出了正常值。川藏西北一带已经远远脱离了至关重要的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被极北的西伯利亚高压寒流所严密控制,日常寒冷而又干燥,水汽稀少;即使在总体气候较为温暖湿润的唐代,也算是缺乏水源的半干旱区。这样常年缺水的地带,又是怎么来的这一场暴雨?
仅仅以这几天的雨量,便该超过戈壁一年的总降水了吧。
李二陛下未必明白这气象学的玄妙,但大抵听懂了李先生的忧虑。他思索片刻,又道:
“今日朕入睡之前,收到了你们那什么’后勤组‘的一封电报。说是他们调动了什么’卫星‘观察了长江与黄河靠近水源的几处支流,发现从外部注入江河的冷水已经消失,河流的温度也有了回升……他们还托朕转来口信,说你与林先生做得实在不错,他们完全支持。就算——就算用了一点激烈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核爆炸产生的强烈电磁效应,李先生与后方的联系已经完全切断,只能依仗大唐朝廷来人力转交。可说到此处,李二陛下却也不觉顿了一顿。他在收到电报时,偶尔还要诧异内容中格外强调的什么“激烈手段”,但现在看来,这手段确实是名不虚传,当得起在通讯里再三的问询。
引爆核弹是极大的事体,就算事前有相应的授权,在事后也要做周密的调查,填写不计其数的报告;而后勤组的专家们能在第一时间表达’完全支持‘,毫无疑问是极大的奥援。
但李先生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相反,他沉吟不语,毛茸茸的猫脸上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思索之色。
“注入三江源头的冷水已经消失了?”他低声道。
“按电报中的说法,他们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因此可以初步作出判定。”陛下倒也不懂他们的弯弯绕,只能依样画葫芦的复述电报内容而已;但言谈之中,还是窥探出了李先生难以出口的忧虑,于是多问了一句:
“先生有什么意见么?”
“意见不敢有。”李先生道:“我当然不能与专业的判断相争论,只是有些事情实在疑惑之至……以我粗浅的见解,那位在幕后操纵三江源的上尊恐怕并没有在核弹的爆炸中受到什么了不起的损伤,否则也不会有闲暇布置什么飞刀,巧加暗算。但既然没有什么损伤,又为何骤然停止呢?”
他停了一停,又道:
“而且,我对古神的种种表现也实在颇为怀疑,只是难以形容,不得不搁置而已。”
林貌好奇道:“又有什么疑惑呢?”
“……我总觉得,”李先生缓缓道:“那位不知面目的古神,似乎也太像人了。”
无论古神的力量多么强悍,祂们终究是作为自然伟力的痕迹而为众人所崇拜。在于人类长久的往来中,某些强盛的神灵或许也曾沾染人性,不自觉的学习人类、效法人类、笨拙的模仿人类种种的举止。但这些改变终究是浮皮潦草、流于表面;不管怎样的效仿与侵染,那种“非人”的特质依然鲜明夺目,绝难掩饰。
也正因为如此,当亲身体会到那黑影与人类差相仿佛的狡诈阴险时,李先生才敏锐意识到了不对……怎么说的,别的’六天故气‘,在阴损上都演的不太像;但这位吧,他就不像是演的。
这就实在是有点邪门了。但偏偏李先生除了那点感觉之外毫无证据,只能在私下吐露自己的疑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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