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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再解释什么料理鬼魂的原理了。当大手子反应过来这句诗的本意, 于是莫大的自信立刻便从心中升起, 足以清扫一切的忧虑:
“这么说, 这张绢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
“大致可以这么理解。只要在天人之誓的保护范畴之内,这本帛书就并不算危险。”李先生道:“当然,如果林先生不放心,我还可以为你约一次烈士陵园的行程。”
如果真的有怨鬼作祟,还有哪里能比曾经“斩阎罗”的英魂长眠之地更加安全的呢?
至于什么“古神”的视线……那些以人肉为祭祀,数千年前便被人类淘汰的东西,难道还敢去碰瓷数千年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力量么?
这是真·降维打击,跨越数千年,由武力意识形态至精神意志全方位的碾压。这种碾压之绝对、保障之安全,即使再为胆小懦弱,畏惧鬼魂的人,恐怕也将立刻激起信心来——
“那就麻烦了!”林貌当即答应:“当然,我绝不是对天人之誓不放心,不过去送一束花本来也是后人的义务嘛……那么,这张绢帛该如何料理呢?”
李先生低声与江教授商量了几句,表示会为他妥帖安排日程,至于这张绢帛,则还需要一番处理:
“按照规矩,这种文件当然应该交给考古院处理。但毕竟牵涉到祭祀与神力,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李先生道:“任何接触到神明姓名的个体都会被神力注目,这种特性可不讨人喜欢。”
绢帛已有出路,林貌心中大定,好奇随之而来,冒昧问了一句:“不知组织打算如何处置?”
“也不算麻烦。”李先生摊了摊手:“要是以往常的经验,大概得设法将神明的概念从文字中剥离出来,把祭祀咒文洗成无害的甲骨资料。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往往也会耽搁考古的进度——殷墟与三星堆发掘速度如此缓慢,大半与此有关;但现在技术发展、效率提升,能用的手段也就多得多了。以现在的思路,对于这种依靠名字来施加力量的个体,我们一般会利用网络技术,逼迫他主动切断与咒语的联系……”
“……逼迫?”
“简单来说,我们会将符号变形后转化摹写,改造成类似于表情包一样的东西,然后发到网上,供人点阅;必要时可以联系公关,加强炒作——神明的力量当然是超越凡人的,只要呼唤名字,他便能在瞬间留意到成千上万无边无数的个体,并一一加以甄别。不过,如果这种呼唤的流量以指数增长,在水军加持下不断扩张,达到数百亿乃至千亿级别的数量呢?以这个量级反复呼唤,那恐怕就连古神也……”
“这,这,这也可以——”
面对这失态的疑问,李先生只是微微一笑,从容而又自信:
“……当然可以。毕竟,古神的注意力也是有限的么。——从以往对’囧‘字的营销来看,这种手段还是相当成功的。”
林貌目瞪口呆,终于稍稍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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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在甲骨文中与日有关,的确有一定的宗教含义。
但现在么……
第63章 处置
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 李先生对这篇微妙的帛书进行了“专业处置”——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截红布,仔细将帛书裹好,收入口袋中, 并反复叮嘱林貌, 不要再随意接触过于古老的文物。
“在’天人之誓‘生效的范围以内, 古神的威胁总是无足轻重。可一旦脱离了这道数十年前以鲜血铸就的屏障,个体恐怕就很难抵御来自上古的恶意了。请千万留意。”他很委婉的解释:“如果已经被神明所’注目‘,在彻底解决问题以前, 尽力远离神力所波及的范围才是最安全的上策。”
怎么“彻底解决问题”?考虑到组织先前展示的强横手段,林貌很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这丝帛便如此危险么?”
在旁聆听的猫猫陛下终于幽幽出声,语气颇为微妙。
虽然古神表示出了某种怪异的歧视, 居然将显赫而尊贵天子视为无物,反而专心盯上了籍籍无名的大手子。但作为贴身接触帛书的第一人, 陛下当然不能不为自己——乃至长孙家的诸位忧虑。
李先生微微一愣, 立刻意识到了这只狸花猫小心翼翼的顾虑,于是开口解释:
“也不必如此紧张。在三代的祭祀传统中,神祇的名字是极为重大的禁忌,只会在某些至为珍贵的青铜器物上篆刻尊号。只要将这一小部分器物封存起来,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至于如何“封存”这些珍贵的青铜器, 鉴于大唐并无相关的经验,那组织本身, 自然是相当愿意施以援手的。
但陛下停了一停,忧虑的神色却并无缓和。
“……少量的青铜器?”狸花猫低声道:“如果类似的青铜器总数大概有十二三件,算不算……少量呢?”
李先生:“……啊?”
在他与江教授不可置信的目光里, 狸花猫陛下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说呢, 长孙皇后令尊, 先右骁卫将军长孙晟大人, 生平宦游江北、广阅方物,在盘桓河南的数年之间,那挑东西的眼光才真正是准到让人发指。一点没有疏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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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尴尬的沉默片刻之后,李先生才终于艰难开口,语气犹豫不定:
“十几——十几件顶级的青铜器……”
这显然超出了李先生的知识范围,以至于他眼神游移,终于向江教授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但江教授也同样露出了相当之不体面的懵逼表情,在呆楞足足一秒钟之后,他才长长叹气:
“这恐怕很难解答,学界并没有相关的经验。毕竟吧,国内收藏的先周文物中,能有相似价值的,大概也不过三五件而已。”
数十年前殷墟的发掘工程启动,尘封的遗迹重见天日。在于大量上古残余的搏斗中,国内对三代文物的“清洗”流程日趋完善,至今已经可以轻松应付绝大多数的诅咒、人祭、预言,基本保证了甲骨文及普通器皿的无害化。但这种由一般文物所累积的经验,又能轻易复制于最顶级的青铜器上么?以学界那点稀缺得可怜的上古理论,能够应付这足足一打的高级文物么?
以而今这点文物储量,整整十余件满刻铭文的青铜器简直可以算考古界梦想不到的天降横财。但也正因为是天降横财,所以才绝没有处理的经验——就如寻常人通常不会考虑千亿身家的理财思路;就凭而今这点屈指可数的资料,相关部门自然也总结不出什么“规律”来!
每一件篆刻铭文的上古青铜器都可以被视为至为珍贵的国宝,历史学界无可替代的原始资料。在没有绝对把握下,谁又敢倒反天罡,担负这巨大之至的历史责任,对国宝做激进的试验?
显然,李先生绝不能负担这个责任。所以他微微色变,亦不觉嘶的抽了口凉气。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一般的封存方法便不足以信赖了——十几件青铜器堆积存放在一起,恐怕真会闹出事情来。如果陛下不反对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进行处置。”
猫猫陛下默了一默,心想长孙家的祖宅珍宝堆积无数,存放的又岂止是十几件殷商文物?只不过皇后兄妹常年在外,从没有时间整理这些危险而珍贵的宝物而已。如今不过是稍稍誊写铭文,居然立刻就激发了变故。
当然,这个变故暂时还只是针对着林貌。但古神的喜怒不可揣测,一旦神力扩散,那皇室还能幸免么?
“请问,这些器物又该如何处置呢?”
“如果只是设法驱逐神力,那么并不算困难。”作为绝对的专业人士,李先生迅速给出了答复:“此外,考虑到您的背景,我们还可以提供更为细致的服务,充分满足宗教上的需要……”
“宗教上的需要?”
“是这样。我们完全尊重您的宗教背景,会以您选中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以部门的权限临时借取佛道两门的神物。譬如龙虎山世代相传、太上道祖钦赐之“阳平治都功印”;又譬如珍藏于大雁塔,如今世间仅余一粒的释尊佛骨舍利——”
说到此处,李先生语气微停,忽的牢牢闭上了嘴——他猛然记起,而今大雁塔下那粒封存千余年的绝世佛骨舍利,正是昔日李二陛下之不肖子孙耗费重金迎请,其谄媚神佛的丑态,还曾闹出过韩昌黎泣血上书,所谓《谏迎佛骨表》的风波……
以这样的圣物招待李二陛下,那似乎有点当面打脸的嫌疑吧?
所幸陛下莅临现代未久,而今的知识储备尚未扩展后安史之乱后韩柳散文的地步,还没有意识到这无意中的阴阳怪气。他思索片刻,自觉从龙虎山调取天师印实在太耗时间,自己未必有这个空余,希望能够尽快的料理清楚,不留残余。
在至尊清楚表达了如此意愿之后,李先生微微犹豫,仍旧一口答应,同意以最新的技术满足陛下的需求,迅速解决问题。
不过,相对于往常陛下所熟知的画符召神、斋戒献祭等种种浩大而又正式的庄重仪式,组织办公的风格可就要简单粗暴得多了。他眼睁睁看着李先生摸出一个手机,点开某个碧绿碧绿、似乎名为“飞信”的软件,将那扭曲的太阳符号仔细拍摄为高清图片,转发到了“公关一家人”的群聊里。
然后呢?然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如此等待足足十五分钟之久,急于回朝处理军务的至尊终于忍耐不住,冒昧开口询问: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效呢?”
“见效?”李先生瞥了一眼手机:“已经见效了呀。”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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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山脚,漠南草原腹地,突厥王帐。
自数日前收到李靖大军开拔的消息之后,居中指挥的王帐贵族们便集体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作为草原驰骋征伐的将领,没有谁比他们更明白骑兵的速度。一旦李靖率领的精锐骑兵已经展开阵势,那么除了祈祷拱卫王庭的护军能成功阻遏对手的冲锋以外,驻留在王帐内外的贵人们就再无别路可走了。茫茫草原艰困难行,就算他们能顺利逃出驻地,也决计不能摆脱李靖大军的追捕!
换句话说,只要守卫稍有不利,诸位突厥显贵便都要交代在此处了!
当然,作为草原诸部落定期朝贡的中心,阴山脚下的王庭修筑有大量坚固的工事。即使比不上中原汉人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是区区奇兵可以威胁惊扰。如若是一年之前,即使在正面交锋中不能制胜,可汗也大可依仗工事与汉人周旋,足以拖到对方后勤断绝,不战自退……
——可现在,可现在!
可现在什么也不必提了,只要一想到汉人手中那种比雷霆更为凶猛凌厉的火焰爆炸,即使最为骁勇而顽固的杀人狂魔,也不能不在此恐怖的幻象前瑟瑟发抖。自可汗南征以来他们与汉人遭遇数次,即使心机用上已知的一切正法邪术,也从没有一回能抵御这爆裂的威力,最好的战绩也不过仓皇撤退而已……
如今这多年修建的坚固城池,真能挡住李靖的攻势么?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
自然,这种强悍绝伦的爆炸绝非人力可为,必定是什么强势的法术。为此,各部落的头人惶恐终日,都在私下里寻找可以信赖的高人。而这种对玄学法术的渴望,亦自然而然引爆了军中潜伏已久的矛盾——突厥德高望重的祭祀自觉有了各部族的撑腰,终于不再忍耐,毅然向可汗宠幸的妖人们发起了决死的冲锋,要拨乱反正,清洗妖术的余毒,而重归草原祭祀的正统。
……然后嘛,据说那三个姓羊、鹿、虎的术士爽快下场,立刻就要与大祭司赌斗法术,比拼什么赤身下油锅、剖腹剜心,并现场动手,极为豪放的做出了示范——而毅然拨乱反正的大祭司们,则相当遗憾的首轮告负,将自己的脑袋挂到了旗杆上,辫子至今还在猎猎飞舞、极为醒目。
大祭司执掌突厥王帐多年,麾下信徒众多,而今暴死人手,自是引发了极大的愤恨。但愤恨归愤恨,看看旗杆上悬挂的头颅,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面抗争。毕竟吧,汉人的爆炸固然厉害,但那砍下头颅还能接上的本事,委实也非同小可,实在不宜冒险。
不过,那术士似乎也全无谨言慎行的意思。在料理掉大祭司之后,这三人立刻献上谗言,不顾现在大军压境的紧迫局势,一定要请可汗将大祭司的徒弟们贬为奴隶,随意打骂羞辱、劳作不休;还要请可汗设立巨大的祭坛,说是要日日在坛上向尊神祝祷,祈求神力,摧垮唐军。
能否摧垮唐军,尚不得而至。但几位术士的确是展现了非凡的神通。他们每日一轮,先在祭坛上打坐念咒,奉上祭品,而后砍下头颅,将脑袋在空中盘旋数圈,再原封不动,移回脖颈之上——以彼等的说法,这是将真灵寄宿于玄窍之中,才能与神明互以精神往来。
精神往来姑且不论,到底是什么神明如此残暴,竟要他人以头颅奉献?真是令人不解。
而今局势颠微,祝祷的频率也上升了。各部贵人们团聚于帷帐之外,一抬头就能看见那辛苦修建的高耸祭坛。祭坛上盘坐着羊姓术士的无头躯干,而脑袋则飞在空中,正以极高的速度绕着祭坛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
侍奉在可汗身侧的虎姓术士大为振奋,当即振臂高呼:
“这是尊神的回应!尊神已经同意我等的祈请,要向唐人降下灾祸了!”
可汗面露笑容,欣欣自得。一旁的贵人们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在李靖高速移动之后,他们已经很难收到唐军的消息;但从前线偶尔的线报来看,对方怎么也不像是有“灾祸”的样子……
负责护卫王庭的安禅具泥终于忍耐不住,抗声发问:
“国师已经诅咒了李靖么?不知何时才能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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