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接到了柳明珠的电话,对方声音听起来有些隐忍的怒气。
“你在哪?”
“医院。”
“听说你和人家王局女儿吃饭,差点吐人身上了。”
“隔得很远。”周燎听着她尖锐的声音只觉得更想吐了。
“…………”对方明显欲言又止,“你现在什么情况。”
“高烧,输液。”
“我不叫你你不感冒,一叫你来你就发烧。”
“难道我想生病?”
柳明珠深吸了口气:“你输液要输多久?”
“三个半小时。”
“赶来来得及吗?”
“你不怕我吐你商会上?”周燎此刻都没有难不难受这个说法了,只觉得麻木。
“周燎,每年就这么一次,你爸专门办的,别给我掉链子。”柳明珠语气不是很好,但也努力在调整自己,“你在哪个医院,我过来看你。”
“别来了。”周燎把那句看到你更难受吞了下来,“你来也没用,里面全是人,位置都没有。”
“那你输完了给我发消息。”
周燎闭着眼睛烦躁地嗯了一声,才挂断了手机。
从小到大年年皆是如此,生病的时候大多都林叔照顾的他。周燎很少说他父母爱不爱他这件事,因为说了也没人在乎。
小时候随口给同学说过,但别人觉得你有钱,比你更惨的人比比皆是,没人能共情你,周燎觉得也是,和别人比好歹他不缺钱花,于是长大后逐渐变得麻木,也不再提这些,而是习惯了这种相处。
但要真说习惯了忘却了,人心又都是肉长的,谁不想要父母的注视,谁不想要陪伴,他没法和解,因为他也离不开这个家庭。
周燎闭上眼睛,在浑身发热中放空大脑,突然有一瞬间,有点想秦湛了。
………
输完液从医院赶到商会的时候,他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周见林没说什么,因为在忙着和他人寒暄。是柳明珠过来接的他,周燎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礼裙的窈窕身影。
“好点了没。”
周燎自觉身体没有太大变化,顶多就是没之前的恶心感,毕竟流感输液又不是输一瓶就立马起效。
“嗯。”
“好点了就过来和何叔叔他们打个招呼,别人专门从a市过来参加的。”柳明珠像是才注意到他休闲的穿搭,“你没换衣服?”
“……..我才从医院里出来。”
柳明珠忍了忍:“算了,先过去。”
周燎端着酒沉默地跟着柳明珠身后,然后挤进了中间的人群堆里,等看到柳明珠开始介绍,脸上便附和地挂着假笑,和依然记不得名字职位的人推杯换盏。
周见林在台上发表着讲话,讲着这一年来公司商业上的变动,顺道感谢各位远道而来的支持。
任谁看这里都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宽阔豪华的会场,金色的吊顶灯,在政商界抛头露面的达官显贵,说话间碰撞的酒杯。
这里是他祖辈就打下的今天,但周燎却觉得格格不入,就像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属于这里。
“你待会儿再去给王局女儿道个歉。”柳明珠压低声音嘱咐着,没注意周燎苍白的脸色。
“…….我为什么要道歉?”
柳明珠似乎觉得周燎的话不可理喻,她转过了身:“你当着人家女孩的面吐,你觉得礼貌吗?”
周燎握紧了拳头:“你不让我去,我会吐吗?”
柳明珠瞪大了眼睛,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随后拽着周燎就到了旁边的一个房间,为了不让路过的人看出,面上还保持着往日的神情。
关上房间门的时候,柳明珠啪一下按开了灯,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了。
“周燎,你从小到大我们亏欠过你什么?!你要什么有什么,一年就这么几次场合,好好表现会要你命?你知道今天王局给我说什么吗?”
周燎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觉得一股气血在心头翻涌,浑身上下都发冷。
“…….可我本来就在发烧不是吗?”他隐忍着答复。
“你不舒服你不知道提前去卫生间?!你当人家女孩面吐什么啊?基本的礼貌你懂不懂?而且人家女孩是谁的女儿你还不清楚?”柳明珠抱着手侧过了头,“我在你这个时候都出来跟着父辈学东西了,也就我们还允许你天天玩,一天到晚也玩不出个名堂来,就这么天天玩还能搞出精神问题,我看你才是要把我搞出精神病来。”
“那你就别把我生出来啊。”周燎握紧了拳头,生平第一次反驳柳明珠的刻薄,“我不舒服你有问过一句吗?我为什么得病,我去哪了,你有知道过吗?我治疗时的痛苦和躯体反应,我怎么过来的,你离开后问过一句吗?”
“周燎,你的病哪个不是我们花最贵的钱治的,你还想怎样?”
“钱钱钱,你他妈除了提钱真的有关心过我这个人吗!”
周燎话音刚落,一巴掌就扇到了他脸上,几乎是一瞬间有些耳鸣。
“把你的嘴放干净,别忘了你今天的一切都是谁给的。”柳明珠尖锐地吼了出来,“我当时家里给的期望更高,我走到今天没靠任何人,你一个男人,受不得半点病痛的折磨,一点点困难都仿佛让你要死要活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人。”
虚汗越出越多,明明整个会场都有暖气,但周燎却浑身发寒,四肢都变得僵硬,被打的侧脸只剩火辣辣的疼痛,还有点耳鸣。
柳明珠的话语像穿破了耳鼓膜,贯穿了心脏。
“因为我不是你。”
“我就是一个废物。”
“一点点折磨就能把我击溃。”
“我也不想成为你,不关心任何人的冷漠机器,只在乎自己的所谓颜面。”
“再来一次,我宁愿没生在这个家里,也不想当你儿子。”
周燎忍着恶心反胃,满含恨意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果不其然,下一巴掌又落在了他脸上。
柳明珠红着眼睛,似乎无法想象周燎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天生的上位者心态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忤逆,周燎哪怕私下再狂,也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话语,但是今天,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觉得她彻底把这个人养废了。
“周燎,养你真是不如养只牲畜。”
后面柳明珠摔掉门就走了,再也没来管过他。
周燎跑去厕所吐了好久,因为没有进食,只剩下一点酒液和胆汁,混着胃上的酸水一起吐了出来。
再后来,他打车回了酒店,没理会周见林打来的电话,拧起行李便去了机场,因为是现买的凌晨的机票,落地c市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
他拖着发烧生病的身体打车去了那栋破败不堪的楼。
他没有钥匙,手机在硬撑着付完出租车的款后,也早已没电。
周燎敲了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从兜里摸出了烟,站在门口点上了火,烟草味混合着阴湿的气息涌进鼻间,让他头晕目眩。
“你提前回来了?”
熟悉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燎叼着烟回过了头,秦湛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手里提着装着牛奶和早餐的塑料袋,就这样淡淡地看着自己。
“嗯。”
“你生病了?”
周燎还没回应,秦湛就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面前破旧的门。
“……..谁打你了?”
第68章 接吻吗
秦湛推开了门,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周燎。
对方叼着烟没说话,浑身充满了狼狈颓废,和平日里在学校风光无限的就像两个人,周燎脸上还泛着潮红,仔细看还有几丝淤迹。秦湛挨过很多打,所以他很清楚,这不是撞到的,而是手扇出来的。
“进来吧。”
周燎拖着行李箱,沉默地跟着进了门。
“我饿了。”
这是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秦湛放下手里的袋子,垂下了眸。
“吃面?”
“好。”
周燎坐在窗户前那个发皱翻皮但却擦得很干净的小沙发上,看着秦湛烧水时宽阔的黑色背影。
“……你没去上课?”
“课换时间了。”
“哦。”
两个人没再说话,过了半晌秦湛才又开口。
“你知道我要上课,要是我没回来呢?”秦湛没问他为什么来。
“我忘了,刚刚才想起,因为我今天也有课。”周燎吞了吞口水,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有点冷。”
“你发烧了?”
“…….刚到b市就发烧了。”
“吃药了?”秦湛把柜子里的毯子递给了他。
“昨天输了液,飞机上也吃了。”
“为什么今天回来了?”
“因为不想在那。”
“那就回来吧。”
秦湛没问任何多余的问题,只是让他回来,周燎听着心脏猛跳了两下,最后才在激烈中归于秩序。
他讨厌肮脏狭小的地方,但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出租屋,这十几平方逼仄的空间,就像是他逃避的归属,目之所及都令人安心。
他把刚刚燃灭的烟丢进了垃圾桶,随后拉开窗户,重新点燃了一根。每当他焦躁的时候,尼古丁就能抚平情绪。
周燎夹着新点的烟,看着秦湛下面时卷起的袖子,手臂上还有新生的肉,增生看起来可怖又狰狞,如同他腰腹部一样。他很早之前就想问,但从来没有时机问出来。
“秦湛。”
“什么。”
“……..你是不是自杀过?”
过了半晌,他才等到厨台的人的答复。
“怎么了?”
“他们传你纵火自焚过……因为你有一个多月没去过学校。”周燎说话时,指甲不自觉地用力夹紧了香烟,像要撇成两截,“你的手臂也是……真的吗?”
“都过去了。”
“为什么你会自杀?”周燎并不理解,因为从进入到离开仓库,明明从头到尾最痛苦的都是自己,“为什么会纵火……”
“没什么,都过去了。”
“是因为我吗?”周燎吸了一口烟,突然问了出来。
他看见面前的背影顿了一下,随后筷子又在锅里轻轻开始搅动。
“不算,只是觉得没必要继续。”秦湛语气淡漠,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生命无关的事,“所以就做了。”
周燎没问他什么意思,因为他觉得话已至此,秦湛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
对方和他以为的那般太平的在继续自己的生活并不一样。
在离开仓库后的日子里,他们谁也没有好过过。
“我也试过,但结果和你一样。”
没死成。
周燎说着自己先嘲讽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好事坏事。”
“都过去了。”
秦湛的语气很淡,他关掉了电源,把锅里的面和青菜挑进了有调味的碗里。
“来吃吧。”
周燎看着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了牛奶和馒头:“你又吃馒头?”
“怎么了?”
“没什么…..好奇你怎么长这么高的,明明条件也不是很好。”
“不知道。”秦湛把锅里的沸水倒进了洗手池里,“你不是饿了吗,来吃。”
耳边传来不知道哪户邻居洗衣机的震动声,周燎看着秦湛从回来就在忙碌的身影,他觉得脑子里像氤氲着一片雾,不知道拨开那片雾的背后是什么。
“秦湛。”
“又怎么?”
“你过来一下。”周燎窝在沙发里,呼出了一口烟,语气却有点强制的命令。
秦湛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往他这边走了几步:“你要拿什么?”
隔着缱绻缭绕的烟雾,周燎看不清对方淡漠的眉眼,他夹着香烟突然玩味地勾起了嘴角。
“接吻吗?”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生病很难受。”周燎深吸了一口烟,眉宇间带着点风流的戾气,在没开灯的阴影下,显得有些凌厉,“互相传染了,就好受一点。”
“不要。”
秦湛很冷淡地拒绝了他,周燎被拒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掀起眼皮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刚要从嘴里吐出烟,却突然被人掐着脖子和下颌的连接处,整个人被迫扬起了头。
很快两片温热的唇就碰在了一起。
“但感觉你看起来很可怜。”
他听见秦湛在空隙里说出了这句话。
周燎的下颌骨被他掐得很痛,秦湛在窗前弯下了腰身,几乎是有些暴力地啃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也一样。
他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接过一个正常的吻,总是像仇人一般在打架斗殴,倒也符合他们最真实的关系,充满着对彼此畸形的怨念与仇恨。
他紧紧地扣着秦湛的后脑勺,手背上是因为用力凸起的青筋,虬结在泛白的骨节上,像蜿蜒纵横的藤蔓缠绕着眼前的人。那些没吐出的烟雾便在两个人唇齿间相渡,再顺着窗外寒冷的气息,和不知道哪家飘出的油烟味,全部融化在了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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