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
“听见了么下药的,愿赌服输,我说过完年再去就过完年再去。”叶柒踌躇满志,宣告着胜利。栖梧却看到陆晴萱的脸红了。
过了约莫半盏茶工夫,陆晴萱的不自在渐消,洛宸才接着话头道:“过年?”
“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除夕,阿叶和我寻思着过完年再去绝龙域。”
“什么叫我和你,明明是我。”叶柒又喧了起来。
“所以你们俩没在打赌?”陆晴萱更看不懂了。
“我本来就同意她的看法,毕竟洛宸的伤我最是知晓,”说着,她颇有看傻子的劲头看了叶柒,“是她非要逼我承认和她不一样,与她打赌。”
叶柒:“……”
众人:“……”
眼见把戏被戳穿,叶柒顿时兴致全无,蔫了下来:“我就是想和你们一起过个年怎么了,一点情趣都没有。”说着,她闭上了眼睛,看似不屑,但洛宸知道,她其实是在想事情。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除了风声,四周居然出奇的静。须臾过后,叶柒突然笑了起来。
“记得小时候,每年我都到山上陪你过年,那时候我淘,老弄坏你师父送给你的东西,结果每次都是笑着上山,哭着下山。计划着从除夕闹到十五的年,也往往过不完就被你撵下山去。我爹娘到头来还帮你说话。”叶柒接着话头笑说起过往,这些往事如云烟一般在她的心底沉浮飘荡,也唤醒了洛宸刻意埋藏在深处的记忆。
“可是……”叶柒一声轻叹,下一刻居然红了眼眶,没有前兆地哽咽起来。
“回不去了……”她道,“十年前你家变故,见了血光,我以为你死……此后,这年我便再没过过。”
叶柒氛围转得突然,从过年一下子提到变故,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说得一愣。
洛宸更是被说了个猝不及防。她闻言忽觉悲从中来,怔了有一瞬,立刻垂下了眼睫,陷入默然。
认识了诸多时日,这还是陆晴萱头一次听到谈及洛宸的家事。本以为她会说些令她欢喜的过往,如同自己平日里同她说起以前和阿爹娘亲在一起的时光一样。
这话不言几句就提“血光”的情形,她是委实没有想到。
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心上,打了陆晴萱个措手不及,她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涩然,人也跟着郁结起来。
即便是陌路人,家中遇到这样的事,陆晴萱都难吝同情与悲悯,何况是她爱之入骨的心上人。因着不忍,她赶忙牵起洛宸的手,安慰道:“你别难过,既是过去的事情,我不劝你忘记,只愿你莫执念于此。”
洛宸垂着头,长睫翕动,欲言又止,眼底的哀伤却愈深。
陆晴萱越发忧虑了,眼神忧郁地看向叶柒,示意她赶紧提个什么别的事情转移开话题。殊不知,这件事对叶柒而言,同样是一根扎在心上无法取出的刺。
因为出事那一天,正值大寒,洛宸的生辰日。纵然她看到陆晴萱朝她使眼色,却无法立刻收了情绪。
事已至此,倘不能一吐心中郁结,人离病也不远了。
洛宸紧握陆晴萱的手缓了片刻,终于抬起头,颤声道:“迟早要面对,我不应——这般脆弱。是我不好。”
这是重新揭开心上伤疤,纵然十年来,这伤的内里从未痊愈过,而今揭了疮,见了血,依旧疼到骨子里。可这种疼却被洛宸刻意轻描地带过了。陆晴萱的心立刻随之揪作了一团。
叶柒猛灌了一口茶水,好似饮下的乃是一口烈酒,眼角处顿时遗落下两道明亮的泪痕。她的情绪亦是更加难以控制,陆晴萱听她说话,沉在深处的满是悔恨与不甘。
“那日,我本该一早上山与她庆祝生辰。只因我爹头天喝多了酒,我照顾他到很晚,误了去镇上买礼物的时辰,便改到……当天上午去,没想……没想到下午……就出事了……师父死了,家……也烧没了……”
叶柒已经在努力克制了,但她忍了太久,十年比之一瞬,当年遗留的这份遗憾这份悔恨,又怎能克制得住?
男人们一时间没有回过神,因着洛宸平日里太过冷静、隐忍,以至于年岁久了,他们似乎忘记,与从小就在绛锋阁的他们不同,洛宸是后来的。
不过,幸而洛宸当了阁主,他们才没有像那些前辈们一样,变成冷漠无情的杀人机器。
他们有良知,有仁慈,所以听到叶柒和洛宸的话,年龄小一些的钟山居然也跟着叹息几声。
洛宸看着陆晴萱,眼眶晕了红,却也终于横下心来,讲述起那一段往事。
第55章 洛宸番外(一)
十年前。蜀州,龙泽山。
老瞎子近来倦懒,常常睡到卯时的尾巴才肯起床。这天醒后,他在软榻上捂着脸眯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坐起来,提上靴子下了床。
推开门,一阵清冽的白梅香立时扑面而来,令他顿觉神清气爽。
今番不同往年,连山中似乎都要更温润些。不想才大寒日,白梅居然已经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吐蕊了。
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迎上东边山头的初阳——纵然看不见什么,却能感到有一缕光和热徐徐地透过来,直抵心上。
今天可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老瞎子正在心中盘算着一件计划了很久的事。想着想着,便不自知地扬起了唇角,他被阳光点缀的花白胡子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金光。
突然,老瞎子耳朵一动,迅速朝后方移步过去,同时果断出手,挡住了一个高挑的白影的偷袭。
他看上去早已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甚至学会用主动出击代替被动防守。
但那白影身手亦不同寻常,她灵敏地借着一棵纤柔的白梅跃身而上,须臾便绕到了老瞎子身后。
老瞎子勾起嘴角,心中早已推演出白影可能露出的破绽。正待他得意扬扬地准备出手,不料脸上却突然被一块温热的,湿乎乎的软巾包住了。
“晓得您老人家不洗脸就出来,故而,我亲自给您洗。”一个女子的声音爽利地响起。
“哎哟你呀……又诓你师父哟。”
女子笑着,一边帮老瞎子擦脸,一边任由老瞎子“数落”:“你都这般大了,怎的还这般淘,再过几年,为师年岁再大一些,还经得住你折腾?”
女子笑得愈发开怀,朗声道:“您方才出手那般迅健,还不够让徒儿丢脸么?跟了您十五年,才学了这般皮毛。”
“口气不小,你那还叫皮毛?”老瞎子乖乖地被擦干净了手和脸,人亦觉得精神不少,他笑道,“宸儿,今天是你的生辰,亦是你十八岁成人的重要日子,就别去练功了,玩一天。”
老瞎子说话间,洛宸已然将新煮好的茶端了过来。老瞎子抿住一口细细品着,又笑道:“小叶柒今番肯定来,你就在家等着她,多陪她玩玩,别老把人家晾在一边。”
老瞎子说完,又呷一口,笑得慈祥。但洛宸却蓦地不作声了。
她盯着老瞎子手里的茶盏眨了两下眼,才闷声道:“她来与我练功并不冲突。”
老瞎子点了点洛宸的脑袋,笑道:“师父知道,中秋的时候她弄坏了你欢喜的书,不过一本书,再买……”
“师父,您吃饭么?”不等老瞎子劝完,洛宸就把话题岔了开去。她随口一问,谁知老瞎子闻言,居然一口茶水呛到了鼻子里,咳嗽起来。
洛宸:“……”
老瞎子咳了好久,终于能说话了,不承想开口全是无奈。他语气里全是匪夷所思,问洛宸:“你读书习武天赋这般高,怎的做饭炒菜练不出来?”
洛宸:“……”
老瞎子又道:“记得,菜要切得均匀些,火要小一些……哦还有还有,盐少放一些……”
老瞎子唠唠叨叨,讲的全是有关怎么做饭的技巧,洛宸听完,闷着头不出声了。从小到大,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她都没有被老瞎子这般叨唠过,大概她自个儿也没想到会败在做饭手里,是以,不免有些沮丧。良久才闷声道:“是,徒儿记下了。”
然而下次,她手底下该没数还是没数。
山中冬日晴好,风情不失物外。尤其是老瞎子和洛宸住的这个地方,庭前便是一株接着一株生长茂盛的白梅。
梅树绵延,直通梅林:花开似雪,舒淡香馨。
用过早饭,老瞎子坐在庭前一株梅树下,仰着头,将他那双失明数岁的眼睛对着阳光,以另一种方式感知着冬天的温存。洛宸洗好了碗筷,将故月背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她此时的轻功已然十分高超,行止近乎无声,可路过庭前还是被老瞎子敏锐地察觉到。老瞎子笑她:“不是让你玩一天吗,作甚又要去?”
“家中柴火不多了,我去凇雾岭砍些柴回来。”洛宸不动声色,从她十多年来编造出的,为数不多且不知用过多少次的理由中胡乱挑了一个,回了老瞎子。
老瞎子但笑不语,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早去早回。
“我就练一小会儿。”洛宸的眼角翘了起来,她回身折返,跪坐在老瞎子面前,摇着他的腿哄他道:“怎么,自个儿徒儿勤奋,您老人家还不高兴?”
说完,她又从旁边梅树上折了一条花枝,送到老瞎子手里:“您先坐着,我保证此行打满柴收满菜,再给您带只野兔回来下酒。”说完,她粲然一笑,随即轻灵跃起上了树头,往凇雾岭掠去。
“这孩子……”老瞎子垂首抚摸着横在手中的梅花枝,笑得舒心。
山中的太阳是个吝啬的小人,一过巳时便藏到林立的山峰后面,只有几个特殊的地方能零星受到阳光的照耀。
洛宸走了有一段时间,老瞎子也站起身,往庭前的中间挪了挪。
那里还有温暖的阳光。
他站在那里,伸展了下腰身,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随即竟借着手中的梅花枝舞出一套炉火纯青的剑法。
老瞎子的功夫绝属上成,故而,这纤细的梅花枝在他手里,瞬间变成了锋利的剑,一招一式尽显锐利和锋芒。
枝上白梅迎风而颤,却绝不肯凋落,一如老瞎子桀骜半生的傲骨。
他一套剑法舞毕,伸出手摸了摸还在枝上颤巍巍的梅花,满意地扬起了唇角,转身回了屋子。他将这枝梅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桌案上的花瓶里。
瓶中已经有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干花枝,春天的迎春、海棠,夏日的槐花、紫薇,秋霜里的菊花,冬雪下的白梅……这些都是洛宸一年四季保留下来的。
老瞎子站在花瓶前面,有模有样地嗅着,依稀能闻到这些花混在一起的别致清香。他笑了笑,决定提前到下面去一趟。
然而,推开门的一瞬间,老瞎子脸上的笑容骤然而逝。
他进屋不过一盏茶工夫,再从屋里出来,庭前竟已围满了人。老瞎子居然没有察觉。
他们一个个身穿黑甲,头戴面具,手中兵器不尽相同。
老瞎子看不见,却从他们几乎一致的呼吸频率中探出浓重的杀意。他知来者不善,却不动声色,对其中为首的拱手道:“老朽无目之辈,岂敢让大人劳师动众,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少废话,交出沥血剑,饶你不死;”那头目懒得同老瞎子客气,开口便是威慑,“交不出,我把你这两只没用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说着,他回身朝手下人一摆头。刹那间,这些人便同洪水一般涌进了仅有的三间屋子。
老瞎子被头目用长剑抵住咽喉,但他丝毫没有慌乱无措。直到进去的人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沮丧地从里面摇着头出来,他都没有变过一丁点脸色。
头目有些恼怒,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老瞎子,恶言道:“沥血剑在哪里?”
“江湖传闻,小人皆知。大人是聪明人,怎会轻易被传闻惑心。”
“传闻!哼,你骗鬼呢!”头目并不相信老瞎子说的话,他对身边一个人道了句“带过来”,便有一个被绑住手脚的人摔在了老瞎子面前。
“大人,就是他,当年若不是他被沥血剑反噬伤了这双眼,只怕我也同其他人一样,性命不保了。”那人从地上滚翻起身,爬到头目面前,高声道。
老瞎子的眉头,这才不经意动了动。
头目的目光锐利如刀,步步紧逼:“老东西,还不承认么?”
“大人要老朽承认什么?老朽当年确实拥有过沥血剑,可是这双眼您也看到了,沥血现下在何处,老朽不知,只能奉劝大人一句,还是收了贪念,下山去吧。”
“不知?”头目冷笑道,“我怎么听说你当年凭沥血剑打遍天下无敌手,多少找你比试的人都死在沥血剑下。”
“江湖人之间的比斗,死伤在所难免。”
“这么说来,你当真不知?”
“不知。”
头目面无表情地盯着老瞎子片晌,突然冷笑起来:“不知那就不必留你了,给我杀!”他话音落定,四围的杀手立刻朝老瞎子扑了过去。
刀光剑影,顷刻在这座静谧的庐前斑驳起来……
洛宸练功已毕,身上被薄汗微透,觉得不甚爽利。索性她将故月背好,到溪边去洗脸。
寒溪的水本就要比别的山溪水凉上几分,又值隆冬时节,便越发具有提神醒脑之效了。
洛宸蹲在溪边,掬几捧洗去脸上的汗与尘,又等着水干去,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早晨老瞎子提到的,被叶柒弄坏的那本书。
那是她今年年初下山换粮,在路上无意中捡到的。起初她还以为是什么典籍,结果一看才发觉里面讲的全是些男欢女爱之事。饶她脸皮厚,也当即羞了个面红耳赤。
她不敢告诉老瞎子,却又不知为什么特别想留下来。于是,这本书便被她收了起来,还时不时被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翻看。
这是洛宸的秘密,直到中秋叶柒来过节,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这本书……万幸的是其中内容没有被叶柒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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