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扯了扯自己的耳朵,转过头去。但那声音却好似长在了耳边,久久不去。
叶柒清了清嗓子,对陆晴萱岔了个话头道:“今番你倒像个大夫了,先前打起架来,怎的那般凶残?”说着,她还不忘做出一个“杀”的动作:“所以,你的医术和武功,哪个更高?”
她不过随口一问,压根没想过陆晴萱能正儿八经回答她。
陆晴萱却认认真真地回答她:“什么高不高的,学医也好,习武也罢,其实对我而言都是‘无心插柳’。”
她又解释道:“你也知道,我阿爹是个药材商人,时常要率领商队经营各地。很小的时候,娘亲不放心将我一人留在家中,每次上山采药,便会把我放在背篓里背着。——我就这样随阿爹习武,随娘亲学医……”
“洛宸,你忍一下。”擦干净秽物,陆晴萱开始按照栖梧的方法,用一根粗细恰当且锋利的空心银针,将一种液体的特殊药物直接送进洛宸的伤口内部。
虽然药的量很小,但因着要深入内里,便要刺穿本就受伤的皮肉,饶是洛宸能忍,却还是一时疼得闭起了眼睛拧起了眉头。
叶柒只觉得头皮都麻了,她也不管陆晴萱是否讲完了小时候的那些事,赶忙请辞。
“你……去何处?”
陆晴萱正打算为洛宸敷药包扎,就见叶柒披了斗篷要往外冲。
她没好气地回陆晴萱道:“去厨房,找下药的。”
陆晴萱:“……”
洛宸:“……”
第63章 重现
“我怎记得,她先前不是这般说的。”陆晴萱望着被叶柒重重关上的房门有一瞬,开口笑道。
想起叶柒不久前那一番“豪言壮语”,洛宸唇角不自禁地向上牵了牵,也扑哧一声轻笑起来。
“她这张嘴不得体,迟早惹出祸事,还不知要碰几鼻子灰。”陆晴萱笑着转过头来,牵了条洁净的软布在手,蘸取了伤药,仔细替洛宸上药。不料一垂首,竟发现洛宸正扬头凝视着她。
“你……你作何又这般瞧我?我……”洛宸眸光含情,陆晴萱被她这样觑着,心中片刻悸动,免不了地打了句磕巴。何况眼下,洛宸就这样光裸着白皙圆润的肩头,委实撩人眼儿。
洛宸知她心思,偏生佯装出不解,问道:“你?可是又忘记了什么?晴萱,只是瞧几眼,也要锁门么?”
陆晴萱:“……”
她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提起锁门这个噱头,陆晴萱逡巡红了脸,哪里晓得要如何应答。洛宸却愈发凑得向前,在陆晴萱身前做了个深嗅的动作,陶醉般婉言:“晴萱,你真香。”
洛宸眼角的笑意几乎要在顷刻间晃出来了,显然对陆晴萱身上疏淡芳雅的梨花浅香很是满意。
陆晴萱被她磨得没折,只好藏住心头窃喜不去理她,转头拿起崭新的布条缠上她敷好药的伤口。
伤处的疼痛徐徐加重,继而蔓延,洛宸神色不改,依旧平静地觑着她的动作。
陆晴萱却借着烛火的光,隐约瞧见了她额头上细若晨雾的汗珠。
“弄疼你了?”陆晴萱心口一哆嗦,赶紧收了些力道,随即自责道,“都怪我,这几日合该让你好好休养,——伤口愈合得这般慢,岂非徒添折磨。”
她似是说给洛宸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说至后来,倒惹出些许不快,硬是生落了埋怨在自己身上。
陆晴萱情绪低落而不自知。洛宸见她恹恹的模样,却知她定是又钻进了牛犄角里。
洛宸因陆晴萱的关切而欢喜着,却又暗叹陆晴萱操心太多,只得牵起她的手,开解道:“愈合得慢,又非不能愈合,莫要心急。”
陆晴萱仍旧默然,只轻轻将手从洛宸的手里挣脱出手来,包扎的动作却越发快了。
洛宸被陆晴萱既委屈又后悔的模样逗乐,只好继续道:“伐木瞬息,若是再欲参天,可不是一日之功了。晴萱,你说是也不是?”
“……”洛宸的话自然是在理,陆晴萱一时被问得语塞,心里更是莫名酸溜溜的。她轻轻地缠过最后一圈,在洛宸的肩头系了个节,这才闷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
“洛宸,”不待洛宸应她,陆晴萱突然伸出手,抚上洛宸的脸,“我很心疼你。”
洛宸心尖上顿时震颤,她略有一愣,随即竟顾不得疼到麻木的手臂,紧紧与陆晴萱相拥。
——她心疼她。
——若无刻骨的爱,怎会有铭心的疼。
——这世间多少男女彼此说着山盟海誓,却不敌今番这一句“心疼”饱含深情。
洛宸和陆晴萱拥抱着对方相互依偎,不自知地沉在彼此给予的爱河中。如此少留,忽听得蓬鹗在外打门:“大人,我可否进来?”
二人身子皆有那么一滞,缩在洛宸怀里的陆晴萱突然笑起来。她慨叹道:“阿叶的礼节,可能都比不上蓬鹗。你说,蓬鹗能把她教会么?”
说完,她才恋恋不舍地从洛宸怀里脱出来,慵懒地动了动腰身。
洛宸但笑不语,起身去给蓬鹗开门。
“何事?”
“大人,江独有事要与陆姑娘相谈。”
“我?”陆晴萱闻声从里面探出头来,但她很快便猜到是什么事了,心中已然有了盘算。她对蓬鹗道:“栖梧的饭当是做好了,你请江叔过去用饭的地方等我,再让栖梧备上好酒,我稍后就过去。”
陆晴萱一边对蓬鹗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宛若将心中凌乱的思绪也一并拢齐。
蓬鹗走后,洛宸神情看透一切那般瞧着陆晴萱道:“你要先发制人?”
“是啊,总不能等着他来问,‘丫头,我现在没地方去,你能不能带着我’吧?”陆晴萱无可奈何地朝洛宸干干一笑,“其实我很不欢喜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是没办法……”
言罢,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好似要将心中的压抑这般吐一吐,才能畅快一些。
陆晴萱告诉自己,不过是拒绝一个人,不打紧的。旋即,她又转身去拿从云安寨回来时,和洛宸脱在这间屋子里的披风。也正因如此,她不曾注意到,洛宸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眸中闪过的犹疑。
“洛宸。洛宸?”
“……嗯?什么?”她一时恍惚,居然没及时回答。
“你在想什么?”陆晴萱抱了两人的披风,见洛宸兀立在床边出神凝思,一时好奇问道。洛宸闻言将她望了,片刻才道:“没有,不过想起——一些往事。”
提到往事,陆晴萱以为她又想起了老瞎子,所以才难以自禁地伤了怀,忙宽慰道:“别难过,都会好的,不是么?”
陆晴萱声调很是轻柔,洛宸仿若被轻云留恋一般,眼神都发了飘。她心中五味杂陈,又不忍陆晴萱担心,只好牵出一抹笑意,应道:“都依你。”
许是夜了的缘故,屋外的风有些凄紧,尖利的风削着竹竿,发出尖锐的长啸。幸而洛宸和陆晴萱都穿了厚衣,倒也不觉太冷。
踏着薄霜新苔,她们很快赶至亭子处,果然见江独在那里等候。不过,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候在有些过于放肆的寒风中。
陆晴萱还在向前走,洛宸却在距离江独十步左右的地方缓缓停下脚步,静静地看陆晴萱朝江独走去。
“江叔,外面风大,怎的不进去呢?”陆晴萱依旧客客气气的,仿佛她当真没有执念陆羽的事情,仿佛她还是之前那个单纯率性的小女孩。
江独想笑,好让氛围看上去能轻松一些,但又委实笑不出。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是我放不下,无端生事。——丫头,你看你现下,有这么多朋友在身边,陆哥泉下有知,也能开心一些。”
“丫头,不说别的了,我这般急着见你,是来向你辞行的。”江独兀自说着,话里话外撇不掉的,是当年在陆羽身边养成的那些客套。
他说着,看了一眼在一旁默然伫立的洛宸,又道:“你那朋友待你很好,我看得出来。丫头,今天说出这些话,我这段时间受的冷眼也算找人倾诉了,就不在这儿打搅你和朋友们了。”
陆晴萱:“……”
说好的先发制人呢?江独居然来向自己专程告别。
这着实出乎陆晴萱的意料,她被江独说了一个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须臾间,江独苍老憔悴的面容依约在微弱的庭灯光晕中被极致放大,先前令陆晴萱极为不适的未知和警惕感瞬间被消磨干净。
洛宸也在昏暗中抬起眸子向两人觑来。
“您……不多住几天了么?”
陆晴萱眼下只能说出挽留的话,毕竟,江独的举动与她的猜度太不一样了。
听江独的意思,他在苗疆处处碰壁,心情一直不好。她以为江独会仗着和她阿爹的关系,死皮赖脸地在这儿腻歪几天,变相地给自己一些补偿。但她错了,不管她阿爹还在不在,江独还是那个让陆羽说起就无比骄傲的“江独客”。
她一时有些后悔,给了江独这样一个狂妄的揣测,更因江独道别的话酸了肝肠。
但江独并不能体会到陆晴萱的这些情绪。说出这席话,他似乎更加轻松了一些,眼中闪着宛若星辰的光:“丫头,以后只管好好生活,陆哥的死,我迟早给你个交代。”
陆晴萱:“……”
她不意江独会这般执着,心尖上泛了酸。
不让江独跟着本是她的初衷,然而当这话真正从江独口中说出,她又于心不忍。
洛宸垂首片刻随即又抬了起来,她懂陆晴萱心里的郁结,走上前对江独道:“今夜好生歇息,明日我们送你。”
她的眼中是止水般的平静,说出的话却有让人不得不照做的力量。陆晴萱也终于从她的波澜不惊中,重新稳住了心神。
翌日。不过寅时,陆晴萱早早的便睡不着了。
林中幽寂,竹树环合,半点光亮也透不出,只有寒风在天地间游窜,时不时地撞在窗纸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晴萱侧身朝向洛宸,看着她依稀又朦胧的轮廓;但她仿佛能看清一般,目光灼灼地将洛宸的眉眼处斟酌着勾勒,沿着她高挺的鼻梁向下,越过她微翘的上唇,刻画出她精致的下颌……
即将再入云安寨送别江独,陆晴萱心中的感受不可同日。她不自知地出了沉重的一口气,洛宸居然在身侧睁开了眼睛。
“时辰尚早,怎的就醒了?”
她嗓音透着些许新睡后的沙哑,听上去也倦懒不少。陆晴萱恍觉,回神仓促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亦是睡不安稳。”洛宸侧过身,与陆晴萱相对,彼此温热的鼻息在面前轻缠,呵得肌肤痒痒的,“我总觉今日,会有事发生。”她心有所虑,终于躺不下去,便从床上坐起,穿靴下榻。
“你再睡会儿吧,还夜着。”她又道。
陆晴萱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道:“我也不睡了,和你一起。”
虽说洛宸素来警惕,浅眠之事平素也常有,但让她这般难以安睡的情形,陆晴萱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她又怎生睡得着呢?
很快,灯烛燃起,光晕铺满房间的边边落落,也映落在洛宸的眉目上。陆晴萱发现她竟比昨天还显憔悴。
“洛宸,你看上去这般疲倦,真的只是没有睡好么?”陆晴萱帮她穿好衣衫,捧起她的脸担忧道,“你有什么心事?”
“我不晓得缘由,只是觉得不踏实。好似——会遇到什么奇诡之事。”
洛宸话音才落,屋外的风蓦地大了一瞬,几条细竹摧折,发出咔嚓脆响。陆晴萱因着“奇诡”二字,不由得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心中发了毛,却不得不强装镇定,数着更漏,企盼白日快些来临……
好在,一直到江独离去,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云安寨仍旧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如同仰卧在黄昏暖阳里的老人,有独属于他的一分安然与静穆。
走到结识江独的那一片,甚至还有一些人认出了洛宸,她们虽然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苗语,却掩不住心中的敬重。栖梧抿着嘴笑弯了眉眼,陆晴萱也不得不在心里偷着乐。她心道,顶着这样一张脸行侠仗义,想不出名都难。
江独昨日做了那样的事,自然少不了一些不知事情原委之人的唾骂。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暴怒,与众人道别后,在身后各种各样的声音中走得愈发坚定。
“他只是一时执念太过,眼下将事情说开,相信他今后无论再做什么,都会理智对待。”洛宸望着江独远去的背影,喃道。陆晴萱深吸一口气,好似回应一般“嗯”了一声。
“此事已了,现下回去么?”四个人又在路边站了半晌,洛宸开口询道。陆晴萱却盯着不远处的几个摊位起了兴致。她环了洛宸的手臂道:“等一下吧,来都来了,不如把昨天没买的东西买回去。”
“这主意甚好,省却再跑一趟。”栖梧也颔首赞同。
洛宸本就打算将决定权交给她们,这会儿自然没有异议。奈何叶柒这厮偏在这时候和众人唱反调,不顾陆晴萱的催促,径直往反方向急驱了几步。
早晨洛宸和陆晴萱的谈话栖梧不曾听闻,是以面对叶柒的行为她只是好奇。洛宸和陆晴萱心里却咯噔一下,紧张感瞬间笼了上来。
“去瞧瞧。”洛宸沉声敛黛道了句,继而举步朝叶柒那边赶去。
三人很快到了叶柒身边。
栖梧和陆晴萱一见叶柒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妙。洛宸的黛眉陷得更是深邃,她和叶柒自小长大,自然晓得叶柒这副表情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叶柒刀子般凌厉的目光穿过长街上的人流,瞬也不瞬地凝望着远处一个拐角,颤声骇遽道:“他,还有那东西,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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