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大家从尸体来时的甬道进到此处,是不是想弄清楚和尸体有关的事?”
“……你原是纠结此事?”
被洛宸反问,陆晴萱不知为何愈加焦灼了些,她捉了洛宸衣袖,仍执着于她的答案道:“究竟是不是?”
“是!”洛宸并不隐瞒,握住陆晴萱的手,解释道,“《论衡·四讳篇》有云:‘墓者,鬼神所在,祭祀之处。’很多人都相信,人死以后肉.体虽然消亡,但灵魂会以鬼神的形式在另一个空间继续生活。故而墓室的修建,大多会模仿死者生前的生活习惯和场景,还会摆放各种明器和人偶以供死者化为的鬼神使用。但是这座墓从进来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诡秘莫测的机关和凶狠暴虐的怪物,实在太奇怪了!”
“所以,你就想从这些怪物和机关入手,把咱们之前的发现串联起来?”
“嗯。”洛宸轻轻颔首,声音沉稳且坚定,又知陆晴萱心中顾虑,便对她承诺道,“最后一次了,倘若仍然一无所获,我们便出去。”
第109章 四星之门
“我晓得你所言在理,可是你的身体……”陆晴萱明明还想劝她,话至一半却不明缘由地噤了声。旋即,竟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再一次抚上了洛宸伤处。
诚然,若非她这伤势,陆晴萱断然不会甘心就这样回去。毕竟,已经有太多谜团浮上了水面,只差揪住它们的根须,将其从水中捞起,看一看究竟是萍是莲。
眼下,他们一个两个皆被弄得遍体鳞伤,又多了一个孩子在身边,纵使陆晴萱心有不甘,也着实不敢再提深探一事。
没想到,反被洛宸先说出了口。
大概因着如此,比起主动提出要求,陆晴萱愈发觉得进退两难——应洛宸不是,拒绝亦不是。
陆晴萱抬起头,深棕色的眸子里泛起为难之色,最终又在洛宸希冀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无奈地叹气,只好闷声妥协道:“好吧,但你要跟着我,不可再以身犯险,听见没有!”
“是~断然不会了,可放心了?”洛宸垂眸浅笑,语气柔得似一只犯了错事刚被主人教训过,正摇着尾巴祈求信任的大狗。
陆晴萱这才端着一脸严苛,意味深长地一“嗯”,放过了她。
时间行走无声,寒冷与伤痛更是催促着他们无法停下脚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他们又一次踏上前进的征程。
斗室除了入口,只有一条通向外围的道路。叶柒先前已然探过路,并无危险,所以众人走得相对还算轻松。
不过,这一次不同于前几次脱险后,所有人都明显揣了心事,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不是没有什么想说的,而是不敢说。好似每个人都不敢为自己做保,开了口不会说些影响旁人的丧气话。
故而沉默,成了他们能为整个队伍所做的,且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洛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莫说他们,就是自个儿的精神也快要逼近极限了。
先前无论如何危险,终究是些依照天性而动的牲畜,凶猛有余但机敏不足,总有对付之法。而枭他们的出现,则无异于有几十支弓箭在暗中瞄准了自己,说不上何时,就会给自己致命一击。
这一点,想必所有人都清楚得很,只是谁也不敢将这份担忧提出来。
通道幽幽,说不上是长是短,且两侧皆是凹凸有致的石壁,松明微弱的光下显得单调至极。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便会产生倦怠之感。
陆晴萱在洛宸身边走着,周围的景象不知不觉便被她模糊掉了。周围没有人说话,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在长长的通道里错落地响。
很快,她就恍惚了神思,想起不久前朝自己抡大锤的那具蛊还尸来。
陆晴萱认得他,在很小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威震四海的破虏将军,国中几乎没有人不晓得他“凌笑之”的大名。
据说,他本名不姓凌,祖籍苗疆风凛寨,是因立了军功,皇帝赐其凌姓,才改名为凌笑之。
陆晴萱五岁那年,陪娘亲游历漠北草原,半夜被闯进屋子的一名男人劫持。而这个男人,正是凌笑之。
因为叛徒出卖,凌笑之驻扎在漠北的部队半数被偷袭打散,溃不成军,他自己也在血战中受了重伤,逃到此处。
因为害怕陆晴萱和姜明心是坏人,他才迫不得已用了劫持这种不光彩的手段,以求哪怕讨得半碗水喝也行。
所幸姜明心早年在京中见过这位将军的模样,又擅长医药之术,便在仁心驱使下,救了凌笑之一命。
陆晴萱记得,凌笑之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曾抱着自己骑过他的高头大马,曾在清晨的阳光下教她如何打拳——虽然年幼的她并没有记住多少……
凌笑之住的时日不长,便离开了。此后陆晴萱又听到过两次与他有关的消息:一次是他收拢被打散的残部,反攻了入侵的敌人;一次则是他在与敌人交战中战死沙场。因凌笑之祖籍苗疆,死后便被送回苗疆安葬。
凌笑之是军人,这样的归宿虽然让人唏嘘,却也不算意外。陆晴萱与他那一段时间的相处固然美好,但算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知他牺牲殉国,陆晴萱也只是觉得可惜,并没有太多悲伤。
但是今番,看到变成尸人的凌笑之,陆晴萱才恍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凉薄。
如此过了良久,洛宸见陆晴萱双目凝滞,动作也有些机械呆板,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她伸手捉住陆晴萱衣袖将她轻轻往怀里一带,陆晴萱居然没防备被拽了个趔趄。
陆晴萱:“……”
她堪堪回神,迎上的,是洛宸担忧不已的目光。
“可是有何不适?”洛宸停下脚步,仔细在陆晴萱的脸上搜寻着,唯恐漏下她可能掩饰起来的半点难受的表情。
陆晴萱却被她小心翼翼的表情逗得“哧哧”笑起来。
洛宸:“……究竟何事?”
她的语气里,已然添了几多不快。
陆晴萱笑够了,方才严肃紧张的氛围居然也从中缓和了不少。她便索性将自个儿与凌笑之的故事讲与了众人听……
两侧石壁的颜色由深一点点变浅,到后来居然逐渐丰富起来。
“嚯,看不出来啊,这还是个痴迷丹青的主。”叶柒伸手在彩绘的石壁上漫不经地心拂了一把,眯起桃花眼笑道。
洛宸也拂手上去,用指尖细细地在那饰彩的涂层上摩挲,敛眉深思。
“这是西域的彩绘技艺,多年前我到敦煌寻人,见过一模一样的。”说着,她又凑近石壁细观,目光随后定在一处喃喃道,“此处有字,但不晓得写了什么。”
“会不会也是古苗文?”
一听到文字,陆晴萱一下子就想起刻在自己那块玉佩上的古苗文,不由问道。洛宸却摇了摇头,对众人说:“这些,应是西域那边的文字。”
“……西域。”陆晴萱情不自禁现出疑色,似问似自语地喃道,“为什么是西域?难道墓主是西域人?”说着,回身看向众人,希望有谁能晓得答案。
这时,抱着小宝一直沉默的栖梧开了口:“是因着炼化兵器的秘术,本就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桎攫不过在炼化沥血剑时,又结合了苗疆蛊术。”
“……”
“所以,它才会如此凶戾?”洛宸神色平静,深邃沉敛的眸光柔和却存疑地望着栖梧,询问道,“这些,也是你听家里人说的?”
“是。和我祖上那些事一样,都是家里人告诉我的。”
“如此,晓得了。”
栖梧一时不解洛宸之意,换了另一只手托住小宝的屁股将她往上抱了抱,颇有费解地将洛宸望了。
洛宸却独自沉思一般,把头偏向了正前方。
“大人……光……光……”
众人又行了不多时,谢无亦眼前蓦地一个恍惚,居然发现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光亮传来。他急着要告知于洛宸,却紧张得舌头打起了结,“光”了半天也没光出个一二三。
洛宸循声而望,见远处火光影影绰绰,下意识便要往众人前面站去。不料陆晴萱已抢先一步。
她的眉头极为不情愿地皱了两下,启唇正欲说些什么,陆晴萱恰在此时回过头来,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洛宸太久没有看见陆晴萱这小模样了,怀念之余,又一时忍俊不禁,当即便不再同她争辩什么,只提了剑紧随其后。
陆晴萱的心跳随着与火光距离的缩短而逐渐加快,一方面,她忐忑那火光中可能潜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好奇进去能发现什么。
复杂的心情交织,催生了滑腻的汗,净尘在她的手心中滑溜溜的,一如新上钩的一尾游鱼。
她干干地吞咽了两口;呼吸变得失了节律;脚步更是时急时缓,似追逐又似躲避。而这一切,她自个儿皆是没有察觉的。
洛宸却觉察出陆晴萱的恓惶,是以,在即将走出通道的刹那,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等同牵住了她所有的忧虑,令她转瞬心安。
从昏暗中走得久了,乍一到更亮的地方,眼睛一时被晃得难以适应。苏凤方才又是在最后面,松明的微光几乎送不到他周围,故而适应起来就更加困难。
待他好不容易能清晰分辨周围时,最先看见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做的四方物事。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怔了怔,又在一瞬间骇得大叫:“棺……棺……棺材啊!”
“……”
是,那就是一口棺材——一口石棺。
栖梧抱着小宝,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抬起手想要捂住小宝的眼睛。
洛宸此时却悠悠地道:“是空的。”
“空的?那人呢?”叶柒一听顿觉不妙,当即推开蓬鹗冲到前面,果然见石椁套着石棺,石头做的棺盖不知被何人撬开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虽然没有明说,众人也能猜到棺材被打开后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大骇,原本就因疲累而发了软的双腿,越发硬朗不起来。
陆晴萱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她最先做的便是细细打量了一番四周——无论棺材里的主可能去哪里,首先都要确保不在这里才行。
再细看整个墓室,比方才的斗室要大出一倍多;四方形的墓室四壁,正好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壁面皆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平整;除每一面石壁上都有一个通向外面的石门之外,其他地方则同方才通道里见到的彩绘一样,画了许多幅壁画;东西南北四个石门上,还分别绘制着相对应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星宿图案。
诸般风格,都与之前所遇相差太大,陆晴萱一时有些恍惚。偏过眸子望向洛宸,她也正对着石门,露出微惊神色。
第110章 遗阵
“这好似——是个阵法。”洛宸的目光依次从四扇石门上巡视了一遭,最终又转回中心石棺上。
她浅垂了下眉,低声呢喃:“石棺为心,四壁作围,另以四星为印交替连结——如此阵法……”
“阵法怎么?”陆晴萱眼下就是惊弓之鸟,洛宸言语间才有犹豫,她便急切问询,生怕在洛宸掩去的话语里,暗藏着什么危险的讯息。甫一开口,又恍觉自己是不是过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洛宸捏了捏陆晴萱躺在自己手心里的手,回望她道:“以往,我也只是听人讲过,不曾亲眼见到。而且,这应当只是阵法的一部分。”
“一部分?”陆晴萱眼睛眨了两眨,长睫在火光中翕动出金色的影,为她又缀上几分动人。她眸光不经意一瞥,瞥到叶柒笑得“别有用心”的那张脸,恍然大悟:“这些,也是师父同你讲的吧?”
自从有了与洛宸回龙泽山的想法,陆晴萱时常会纠结该以何身份去见老瞎子。旁人对两女子欢好一事的态度她根本不屑一顾,可老瞎子不同,他是洛宸的师父,人虽然已经故去,却始终鲜活在洛宸心中。她这般深爱洛宸,自然不会对老瞎子生出半点不敬之心,可她又着实忐忑,忐忑老瞎子生前对这种事也嗤之以鼻。
想得久了,化作说出口的言语,也从“你师父”变成了“师父”,陆晴萱却对此毫无察觉。洛宸听了,在唇角牵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轻声“嗯”了一下,紧接着又道:“师父博学多通、武艺高强,自是同我讲过许多,可惜早年做的是盗墓行当——他一直教导我不要同他一样的。”
不知洛宸是否是刻意这般说的,听了她这话,众人尽皆默然一瞬,随即没忍住哧哧笑起来。
叶柒把锁妖匣立在身侧,撑着脑袋斜靠在上面,笑着揶揄她:“你现在可不就同他老人家一样了?踩着别人的棺材板说这话,也不怕遭雷劈。”
众人笑,小宝也笑,还扑腾着要从栖梧怀里下来,两条腿灵活得似两尾游鱼。她在地上站定,又牵起栖梧的衣袖:“阿妮,什么‘一样’?”
“……”
原来,她根本听不懂洛宸和叶柒对话中的趣味,不过是看着大家都笑,一时被逗乐跟着笑而已。
笑过之后,心头阴霾似乎也散去些许。
洛宸此刻也渐渐敛了笑意,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正色道:“此行还有诸多凶险,万不可低迷了精神,洛某在此提点,与诸君共勉。”
闻言,众人顿时如醍醐灌顶,方知洛宸方才之用心。蓬鹗、谢无亦、苏凤和驹铭杉眼眶发了红,垂首恭敬地立在洛宸身前,拱手道:“大人教诲,我等铭记在心,必不敢再忘。”
栖梧和叶柒虽不曾言语,身姿却比方才挺立了许多……
“洛宸,你方才说这是个阵法,那我们在这里,会不会……”
“不会。”
不待陆晴萱问完,叶柒便抢着替洛宸做出了回答。陆晴萱睁大了眼睛等她说下去,她却又好似没什么话可说一般,默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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