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的笑意却能溢满眼底, 黑而润的眸子,眼尾弯弯的, 很温柔,
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染得一身温暖的气息,像是阳光,很能感染到别人,
这是时光赠予纪尘的礼物。
“今晚我妈妈从南城回来,要请客呢,”纪佳鱼问她,“她也想见你,愿意一起去吗?”
“当然,我也想看看,小鱼的家人。”
两人站在路边,没过多久,拦下车走了。
机场到达层外部的广场的一角,站着一个细腰腿长的女人,在她的位置恰好能将刚才那一幕,纪佳鱼奔向纪尘的那个瞬间看的清清楚楚,
邱淼然注视着这一切,起初看到是纪尘,后来看到那带着口罩的瘦弱女孩,背影很熟悉,
对方一说话,喊了声“姐姐”,就能认出是纪佳鱼了。
邱淼然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上前与纪尘打招呼,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个女人,
心口发闷。
似乎是烟瘾犯了,想抽烟…
“噔”得一声,是打火机开盖的声音。
广场风不大,可能是手抖了,打火机摇晃着,火焰跟着抖动、火光明灭,
尝试了两次才点燃香烟。
邱淼然抽着烟,一口又一口,烟味从鼻中溢出,呛得眼眶泛酸,
看着那两人相拥,一直到上了计程车,
邱淼然原地站着,竟然出了神,指尖夹着烟,烟灰滚烫落到手指上,燎起一片红痕,
“嘶…”
邱淼然疼得吸了口气,走去最近的卫生间去用凉水冲手,另一只手夹着那根烟,拨开水龙头,“哗哗”作响的水流冲刷在修长的手指,
疼,又有点痒。
“这里不许抽烟啊!”身后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保洁阿姨不满地甩动手底的拖把:“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什么素质!”
邱淼然被人臭骂了一顿,长睫垂落,唇角沉下去,冷冷说了声“抱歉”,然后掐了烟,走出卫生间,背影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狼狈。
……
“纪尘,”纪佳鱼扯了扯纪尘的袖口,把手机屏幕横过去,“你看这个…我想送你…”
那是一部产自意大利的机车,通体黑色,略有红色暗纹作为点缀,属于Monster系列,在小众领域里处于翘楚的地位,价格大约六七位数,
“不需要,”纪尘轻轻摇头,“小鱼,我不需要你买这个…”
“我赚到钱了,姐姐…”纪佳鱼唇角翘起来,柔软的脸颊陷下浅浅的酒窝,“我送你,我能负担的起,”
“现在我是有通告费的人啦~”
纪尘稍微低下头,发丝从鬓角散落下来,垂在脸侧,在她眉宇间落下深色阴影,那双温暖的眼眸被遮去一些,平添了一丝郁色,“不是这个,我再不能骑机车了,”
“左腿是换挡的腿……”纪尘轻声说着,低下头,手抚上自己的大腿,指尖掐住布料向上提起一点,
纪尘的上衣是一件卡其色薄衬衫,下面穿着浅米色长西裤,此刻裤管被她用手拽着向上滑动,露出左腿,
本应是左腿的位置,闪烁着暗银色的光,是属于金属的质感,能看清模拟成骨节的金属衔接,
“我再不能碰机车…”女人的声音像是一声幽微的叹息。
她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纪尘,山路坍塌夺走了健全的躯体,
她是残缺的…
纪尘掉落山崖时,莫说手机,连护照都在那次丢失,在医院里躺了那么久,自然与国内断了联系,
纪尘不是不想联系纪佳鱼,而是不能。
——姐姐连活着都那么困难,之前还在心底甚至还怨过纪尘,不来找她。
纪佳鱼偏过头,撇开视线,眼神躲闪着,睫毛垂下来,眼底有点泛酸,抵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瞬间攥紧了,“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纪佳鱼抿了抿嘴唇,睫毛垂落,唇角也跟着压下去,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低哑,“你当时一定很痛吧?”
“没…”纪尘微微摇头,“打了麻药,也没有很痛。”
打了麻药是怎样的感受呢?
纪佳鱼很清楚,她车祸那年,起初是疼,骨缝里向外钻心的疼,流了很多血,脸颊有湿热的液.体流过,视线变得模糊,猩红一片,
她世界被猩红和黑白占据,
时间似乎是凝滞了,
最后被抬进手术室,被打了麻药后,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仿佛这具躯体都不属于自己,
像是一具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
就像纪尘说自己“不疼”一样,
纪佳鱼也不想和纪尘说那场车祸,
她们曾经疼过,但是现在很好,一切都向着更美好的方向发展。
纪尘转过头,视线里,纪佳鱼的侧脸看起来很清瘦,此刻唇角向下撇着,低垂着眼,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眼眶边缘还有点泛红,
小姑娘长大了,还是喜欢哭啊…
“也能正常生活,”纪尘突然开口,她的左手隔着西裤在左膝盖上轻抚,
“日常行走并没有异常,只是灵敏度和精度都不够,不可以做太剧烈的运动。”
但装了机械腿,莫说机车,连驾驶普通的汽车都存在困难。
“嗯,”纪佳鱼垂眸看着纪尘的左腿,穿着长西裤时,外观与正常人比并没有什么不同,“那还好。”
“只是护理起来比较麻烦,”纪尘继续开着玩笑,
“以前骑机车的时候,也要带‘机械腿’,就是膝盖用的护膝,不过那个是碳纤维做的,用起来比这个方便。”
“哦,”纪佳鱼点头,“这个是金属的,感觉更酷了,姐姐,你升级了。”
“是,”纪尘唇角带了抹笑,看到小姑娘眼底的亮光,柔声说,“我升级了。”
二十分钟后,计程车在南城中心城区,城北新区的一家粤菜私厨停下。
纪佳鱼看了一眼手机,对话框里,林晚给她发了定的包间号。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前厅的服务生微笑着问。
“有。”纪佳鱼把手机屏幕拿起来,给服务生看。
“好,客人您跟我来,这边请,”服务生站在电梯旁,侧着身手按在电梯门口,“在17楼,烟水桃花阁,靠近左手边的位置。”
“好的,谢谢。”
两人乘电梯上楼,在包间门口停下。
“噔噔噔——”纪佳鱼叩响房门。
“小鱼,门没关,自己进来吧。”林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
纪佳鱼推门而入,她走在前面,没看清跟在身后的纪尘,脸上一闪而过那种…略显惊异的神色。
纪佳鱼拉开椅子,靠着林晚坐下。
纪尘隔着几步的距离,便向林晚她们轻轻点头,“乔轩…林伯母…”
“我竟没想到,”纪尘也跟着落座,唇畔带着笑,“原来林伯母…你们是佳鱼的家人?”
林晚眉梢微挑,“小鱼的姐姐,原来是纪尘…纪小姐。”
“怎么?”纪佳鱼左右看了看,“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我们是熟人呢,”林乔轩坐在林晚的另一侧,桌子斜对角的位置,
她先是垂眸然后抬眼,眼尾稍稍弯着,瞥着纪尘,又侧过脸,打量纪佳鱼的反应,
“纪尘姐姐是我前未婚妻的…小姨…”林乔轩缓声说着。
纪佳鱼红唇微张,缓慢地重复着林乔轩话语里的最后两个字眼,“小…姨?”
林晚此刻并不知道纪佳鱼与邱淼然的关系,她点了点头,附和着,
“当初邱家和林家定亲的时候,纪尘小姐也在,我们是认识的。”
这算什么?邱淼然是姐姐的亲侄女?!
简直要疯了…自己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样的荒唐事……
邱淼然的确是渣…那她呢?
她算什么?她玩.弄了邱淼然的身体,还有心。
她拿姐姐的侄女当工具人、当替身…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对着头颅,径直劈过来,
仿佛油煎肺腑,又似火燎肝肠,
很闷,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南城天气恰恰好,
可是心太闷了。
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纪佳鱼握着水杯的手,指尖发抖,根本握不住杯子,杯沿抵着桌面胡乱滑动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咔嚓”声,玻璃杯子向外倾去,水从杯沿溢出,溅出来,在桌布上留下湿痕,
在玻璃杯彻底倒下的那一瞬,一只手伸来,手指素白干净,帮她扶住杯子。
纪尘收回手,侧过脸问她,“怎么了?”
纪尘还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不知道她玩.弄了谁的身心……
“没…”纪佳鱼稍微摇头,声音低涩,“手滑了…抱歉,”
纪佳鱼轻咳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椅子腿滑过地面,发出“咔嚓”的刺耳声响,“我可能有点不舒服。”
大家纷纷转过头,看向纪佳鱼,“怎么了?”
林晚眉心微蹙,捏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小鱼怎么了,要不要妈妈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纪佳鱼连连摇头,摆了摆小手,与众人告别,“我自己可以去的,妈妈你帮我照顾好纪尘姐姐。”
“我先走了。”
纪尘站起身,椅子腿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那我去送你…”
“不行…这顿饭就是我妈请你的,”纪佳鱼摆着小手,连连摇头,浅栗色眼眸看着纪尘,神情很认真,“纪尘你要是不吃饭来送我,那我就不去医院啦…”
“那好,你自己乖乖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着凉了?”
纪尘无奈地笑了笑,怎么这样大的女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乘电梯,下楼,纪佳鱼走出粤菜馆。
南城多雨,即便是顶着艳阳的晴天,也有几率会下雨,譬如此刻,
私厨小院门口,有几滴雨飘过来,打在脸侧,凉凉的。
纪佳鱼伸出手,指节被淋湿,雨势不算大,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
大厅里,立在大堂的服务生走过来,“客人,请问有带伞吗?”
纪佳鱼摇了摇头,“没有。”
服务生走到大堂墙边的一排伞架上,抽出一柄透明塑料伞,“需要一次性雨伞吗?”
这家私厨又名delicacy,以服务与菜品质量文明全南城。
纪佳鱼接过伞,抿着唇笑,柔软的脸颊陷下小小的酒窝,“谢谢。”
伞“咔嚓”一声撑开,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纪佳鱼走进雨幕。
沿着小院里的青石板小路,一路走出去。
出了院门口,在即将过马路的时候,一个身影拦住了她的脚步。
对方穿着衬衫,手底搭着一件浅米色薄洋人外套,黑色高腰长裙束得腰肢窄细,显得两条腿越发修长,
看身形,高高瘦瘦的,是非常俊美的女人。
此刻,邱淼然肩头和前胸都被雨水打湿,衬衫的材质一旦被打湿,颜色会变得更深,布料变得更透,能隐约看到细细黑色内衣肩带的轮廓,
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她似乎笃定了纪佳鱼一定吃不下这顿饭。
邱淼然拦住她的去路,凤眸漆黑,看过来时,眼神显得有些阴郁,长发松散地扎在后面,发尾湿漉漉的滴着水,发丝在颈侧紧贴,
肌肤浸润过水显得愈发苍白,发丝是漆黑的、缭乱的,
邱淼然看起来有一点狼狈,像是条落水狗,声音低低的,很沙哑,
“现在能谈一谈吗?”
第36章
“没什么好谈的。”纪佳鱼握紧了伞柄, 转身欲走,
手腕却忽地被人握住,对方的力气大得吓人,
邱淼然用力拦住她:“别走…”
“咔”得一声, 左手握着的那柄塑料一次性伞, 被风雨吹到弯折。
纪佳鱼被邱淼然扯着手臂, 从路口一直被拉进小巷子里,
她并没有挣脱, 或者说,不想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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