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上的斗篷落下,露出染上大片血迹的衣裙,笑语晏晏道:“自然是解决了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此话一出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堂兄还是出事了。
段延亭听完她的话,眼前一阵发黑,握着君汶剑的长剑不由抖了起来,心中无比后悔将陆秋漪交给段轩时照顾,这才让那个人控制陆秋漪对段轩时下手。
“我说过的,你不得不来找我。”那个人操控着陆秋漪做出了她从来不会露出的表情,甚至神情有些戏谑地说:“他本该有所防备,可惜我用这具躯体稍微装装可怜,他就心软了。”
段延亭临走前跟段轩时讲过陆秋漪被人操纵的事,也提醒过段轩时背后真凶可能会装可怜,千万要防备着点,没想到段轩时还是中招了。可段轩时虽然心肠柔软,却不是那种轻易被情感所操纵的人才对,怎么会——
像是察觉到了段延亭的疑惑,“陆秋漪”笑着解释道:“段轩时自然不会轻易心软。”
“我只是告诉他我被人操纵,将魔修原先在赤枫城布下的结界修复了,这才害得赤枫城被夷为平地。”她顿了顿,又道:“然后我将真正的陆秋漪放了出来,再适时换我出来——”
段延亭甚至都没听“陆秋漪”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就怒不可揭地提剑刺向了对方。
他突然明白小堂兄为何会上当了。
他甚至不敢想象原先不知道真相的陆秋漪,在想起是自己亲手害死了赤枫城的百姓时,到底有多绝望崩溃,才会让小堂兄彻底放下警惕,最后被眼前的这个人重创。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面前的女子好似长辈一般地叹了口气,轻松夹住了段延亭的剑,表情温和地打量着段延亭的眉眼:“你这孩子天赋确实不错,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可惜我想要你的灵根。”
说罢,他眼睛微眯,捏着长剑的指尖稍一用力,君汶剑便发出了悲鸣。
段延亭本想抽出剑,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对方用阵法控制住了全身,根本动弹不得。
“这剑倒还不错。”她看着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的君汶剑,脸上带着毫无温度的笑意:“可惜马上就要被毁了。”
段延亭眼中闪过一抹狠意,一边集中灵力想办法冲破阵法,一边嘴唇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落。”
一道落雷从天而降,逼得“陆秋漪”不得不松开了手。
“这不是普通的雷诀。”她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打量着段延亭,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明了地笑了起来:“原来你和天道有些关联啊?”
段延亭心中一跳,在那之前从未有人觉得他和天道有关系,这个人是第一个察觉到这点的人。
可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对方改变了主意。
“陆秋漪”不打算要这个灵根了,她打算直接杀了段延亭。
杀意的诞生只是一瞬间,地上的困阵立即变为了锁灵阵,而“陆秋漪”瞬间以手为爪,直奔段延亭门面。
段延亭本就在动用灵力冲破法阵,没想到对方极其擅长阵法,一瞬间变换阵法,致使他遭到反噬,心口一痛,嘴角顿时溢出血来。几乎是他一抬眼,就能看到“陆秋漪”充满杀意的眼神。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雷诀的速度和力量都来不及阻止对方。
他既然救不了陆秋漪,又无法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能做出的选择就非常简单了。
头顶的云层再次开始聚集,像是酝酿着极为可怕的雷暴。
“陆秋漪”忌惮地看了一眼,但很快明了地笑了出来:“在这道天雷落下之前,我就能杀了你。”
段延亭闻言笑了,他怎么可能是打算依靠这道雷劫保命,这是他打算在死后留给“陆秋漪”的一份厚礼,而这份厚礼足矣撼动伤及这个人的灵魂和神识。
段延亭要做的可不只是这些。
他留下的最后一个手段其实有些对不住陆秋漪,但他不想看着这个人再操控陆秋漪伤害他在意的人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段延亭扯了扯带血的嘴角,轻声说了句:“抱歉,师姐。”
原本有序流动的灵力瞬间紊乱失控。
他做出了和孟枕山一样的决定。
“陆秋漪”脸色一变,没料到段延亭居然没有顾忌陆秋漪的性命,打算直接同归于尽,冷声道:“你不打算保住你师姐的性命了吗?”
段延亭染着血的嘴唇扬起了灿烂的弧度,他轻声道:“正因如此,黄泉路上我才会和师姐做伴啊。”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灵力充斥在了他的四肢百骸,起初这种感觉还是舒服的,但随着他吸收的灵力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变成了一种折磨,几乎每吸收一点灵力,这些灵力就化作刀刃在他的经脉处反复刮剜。
“你居然要做到这一步——”
“有何不可呢?”在极致的痛苦之后,段延亭反而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像是被逐渐剥离了疼痛一般,这种异样的温暖让他微微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好歹和我契约了,你不至于把我忘了吧?]
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紧跟着段延亭身体内原本暴动的灵力被安抚,而他也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陆秋漪”见段延亭的自爆被阻止,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寻找起了他的踪迹。
只可惜等待他的,是酝酿已久的巨雷。
“轰隆——”
紫到有些发红的雷电劈了下来,“陆秋漪”浑身一颤,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
面容儒雅沉静的男人猛地睁开双眼,腰背像是受了重击一般弯下,而后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竟是直接呕出了一口血沫。
与此同时,门外被人用力敲了起来,并焦急喊道:“家主,出事了!”
男人眉头狠狠蹙起,掩饰眼中的杀意和不耐,缓了口气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奴仆浑身一抖,竟顾不得男人语气中的不耐,焦急道:“少主的病又复发了!”
男人愕然,顾不上嘴角的血迹,急忙推门而出。
第104章 对我好点
段延亭感觉自己的脸颊痒痒的,似乎是有人在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
他眉头微微蹙起,疲惫地睁开了眼,恰好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应该是个女子,容貌像是被迷雾遮盖了一般,连表情都看不出来。不过比起脸上的情绪,她的动作更容易暴露她的内心想法——她像是只兔子一般往后跳了跳,然后抱着膝盖歪着头打量着段延亭,语气格外随意地抱怨道:“你也真是的,要不是有我在,你刚刚就直接粉身碎骨了。”
段延亭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女子的装扮,视线落到她裙角绣着的琼花,意外道:“我似乎并不认识你。”
“是嘛。”女子似乎有些生气,抬手幻化出一面镜子,往段延亭眼前怼:“你不是天天跟你那讨人厌的师兄喊我狗尾巴镜吗?怎么这就不认识我了。”
“磐世镜?”
女子点头,想了想道:“你叫我阿磐就好。”
段延亭这才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阿磐,见她不自在地退了一步,这才收回视线,环顾了一眼四周,疑惑道:“这是凡间?”
他似乎是在什么大户人家的府邸,看屋内的摆设皆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可惜都是没有灵气的观赏之物。墙壁上挂着一把长剑,段延亭注意到这把剑的材料虽然很好,但也和那些珍品一样毫无灵气。
显然,段延亭应该是在凡间的某处富贵人家中。
“你猜错了。”阿磐得意地笑了笑:“这里是磐世镜的内部。磐石镜内天生隔绝灵力,你自然没办法在这里感知到灵力。”
隔绝灵力?这是不是意味着……
段延亭下意识动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经脉内的灵力早已消失地干干净净,他甚至都无法取出纳戒中丹药和传音石。
“你反应倒是快。”阿磐看他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连忙想要把他按回床上,抱怨道:“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你倒是不怕死,自爆的时候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若不是我把你强行拖进磐世镜,隔绝了你身上的灵气,就是你师兄亲自到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他的面前。”
段延亭的灵根受了不小的损伤,几乎是一动用灵力就觉得浑身如同钝刀割肉。他疼得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阿磐的方向砸了过去,阿磐没反应过来,刚伸出手准备接住他时,段延亭已经连人带被子直接滚下了床。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你动作太快了,不怪我。”
段延亭被被子裹成了一个春卷,又热又闷,偏生又手脚无力,只能缓了口气道:“我知道,麻烦把我身上的被子扯一扯。”
阿磐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像是极为丢脸地闭了下眼睛:“我动不了。”
阿磐当即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扯着被子的一角,将段延亭滚了几圈,这才将他从被子里解救出来,看他苍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调侃道:“你现在不过是个凡人,应该说还是凡人中最为病弱的那一种人。所以把你们剑修逞强不怕死的性格收一收,我可不想下次让一具尸体进磐世镜里。”
段延亭身上的血衣早就破破烂烂了,自然被阿磐顺手扒掉了,只留下单薄的中衣。
他原本裹在被子里还觉得热,现如今扯开却又觉得冷,正在纠结之际,就看见阿磐将一件黑色的衣衫丢在他怀里,冲他努努嘴道:“可能有点大,你将就着穿吧。”
段延亭穿上后发现这衣服确实比他大些,而且这衣服的样式与现如今凡间百姓所穿的衣着不同,袖口裤口皆被束紧,似乎是过去武人会穿的衣服。
阿磐撑着下巴道:“喂,你想听个故事吗?”
段延亭正在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其他隐藏的伤口,闻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要。我比较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联系师兄。”
阿磐:“……”
她才不管段延亭想不想听,理直气壮道:“听完我再放你出去。”
段延亭无奈叹了口气,等待她的下文。
阿磐:“你还记得之前宗门大比时你去的石蛇窟吧?”
段延亭心中一跳,有种怪异的感觉:“记得,怎么了?”
“我是从石蛇窟中诞生的,但石蛇窟之前并不止是一座秘境,而是一个蛇妖的尸首幻化而成的。”阿磐给出了一个让段延亭大脑空白的答案:“蛇妖没能抗过雷劫,魂体撕裂,将要魂飞魄散之际,机缘巧合之下附着在了磐世镜上,形成了器灵——也就是现如今的我。”
“……”
段延亭说不出话来。
因为当初降下雷劫的人就是他,换而言之是他杀死了百年前的阿磐。
阿磐并不知道段延亭前世的身份,所以看到段延亭浑身僵硬地盯着她时,只是笑着调侃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哪怕我曾经是蛇妖,我现在也不会把你吃了。”
磐世镜是被秦掌门和祁凛山山主从石蛇窟中带出来的,后来又一直被封存在覃天门的禁地中,直至被燕炽和段延亭他们带走,她才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也想起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过去。她一直因为自己的过去患得患失,现如今想起了,自然要将自己的过去分享给段延亭,哪里知道她这些话在段延亭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前世的他作为仙人高高在上,施加雷劫一向按照天道旨意安排,从不关心有多少生灵死于他降下的雷劫。现如今当他自己也是凡间众生时,反倒明白了生灵性命的可贵。
段延亭默然,半晌问:“你怨恨当初夺走你性命的雷劫吗?”
“你这是什么话?”阿磐很意外段延亭会这样问,语气很是平静:“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每次都能从雷劫中活下来。当时我所渡的雷劫并不过分,天下所有的妖兽生灵都是这种程度的雷劫,没能挺过雷劫只能说我命该如此了。”
下一秒,她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天道的任何安排都毫无意见。”
“段延亭,你看。”阿磐捏着裙角转了一个圈,裙角翩跹飞舞,衣服上绣着的琼花顿时好似活过来了一般,绚丽而灿烂,少女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衣摆上的琼花又叫什么吗?”
段延亭坦然地摇了摇头。
“叫仙客。”阿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微微上挑的眼角这时才显出几分蛇妖的影子:“你应该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吧?”
李仙客。
在阿磐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段延亭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
阿磐突然拽着段延亭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在他惊诧的眼神中,阿磐伸手用力将段延亭往后一推。
段延亭并未倒在床上或是地上,身后倒像是突然化作了不见底的深渊,不断地往下坠落,很快阿磐的身形就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快要看不清时,他听见阿磐犹如在耳边的呢喃声:“真可惜,故事还没讲完,有的人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罢了,下次来听故事,记得多带个人来。”
…………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只能无力地朝着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就在段延亭觉得不知道要坠落多久时,他的后背突然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牢牢托住,原本无尽的深渊突然见到了底。
紧跟着,段延亭眼前的黑暗迅速后退,光亮紧随其后,最后眼前的视野变为了模糊的绿色和他最熟悉的面容。
那双温柔抱着段延亭的手忽然用力,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颈窝。
段延亭的鼻尖碰到了这个人的侧颈,大概是抱着他的这个人情绪不稳,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个人侧颈皮肤之下血管的那点跳动。他下意识动了动,感觉鼻尖带了一点痒意和说不明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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