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让下臣和女官服侍你沐浴更衣吧。”
文光不仅冷漠地宣布茶朔洵的撒娇时间结束,并且更加无情地宣布,“为了主上能够好好休息,今晚就请主上于东侧殿安寝了。”
此方世界以东为尊,所以文光安排作为主上的茶朔洵去东侧殿休息是非常合规矩的。
但是,茶朔洵却并不想合这个规矩。
因为文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今晚你一个人睡。
不仅不让撒娇,甚至连同寝的福利的都没有了。
茶朔洵怎么愿意,他好不容易从文光那里多骗了一点爱意出来,还没有好好感受,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这让他怎能满足?
但是,文光这时候已经唤女官进来了。
望着捧着一堆东西进来的女官们,茶朔洵只能把自己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太知道文光了。
无论他们俩私下怎么相处,在有外人的时候,他是绝对不愿意和自己表现出太过于亲昵的举动的。
唉,他的文光就是那么害羞。
茶朔洵只能安慰自己,刚刚好歹尝了点甜头,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了。
虽则如此,他在前往浴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只让前来侍奉的女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掩饰自己嘴角的笑容,直到文光的脸色慢慢变黑,他才抬脚走了。
文光看他离开了,才总算松了口气,也在剩下的女官们的侍奉下前往了另一间浴殿。
洗去了一身尘埃之后,文光换上了女官捧上来的丝绸睡袍,头发也被女官们擦干。
这时候他才终于能够躺在西侧殿的寝室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明天才是真的挑战,不养金蓄锐的话,可应对不了。
假王、乐羽,乃至三公以及一众朝臣,他们或是熟悉,或是陌生,却全都是他和茶朔洵要去面对的。
……
文光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一觉睡的相当好。
他是在鸟儿的清脆鸣叫声中醒来的。
而侍奉他的女官们则早就静法轩侧殿的夹室中等候了。
在文光的寝室中传来动静的时候,领头的女官便轻轻扣响了他的房门。
文光坐在床边,双腿垂在床下,踩在床踏上。
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他清醒。
“进来。”
随着他的一声呼唤,女官们立刻忙碌起来。
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还有人侍奉文光去屏风之后洗漱并替他换上奢华的朝服。
等到文光洗漱完毕,从屏风之后转出来时,清醒的空气已经在寝室中流转了。
“主上呢?”
文光推开了要替他配上玉佩的女官,“我自己来。”说着便将一组玉佩扎进自己腰间。
“主上正在正殿之中。”
那个奉上玉佩的女官恭敬地回答道。
文光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寝室。
侧殿和正殿之间隔着一座庭院,这座精美的庭院中洒满了清凉的日光,穿过庭院的一路上,他们的头上是澄澈的天空,庭院中则吹过了从翠绿的湖面吹来的凉风。
文光用难得的悠然兴致欣赏着这初春的景色走向正殿。
“真是个美妙的早晨。”
正殿高高的主座上,茶朔洵笑眯眯地看着身穿玄色朝服的文光向他走来。
“银色和黑色很配。”
文光在看清了茶朔洵的装扮时也不由眼前一亮。
因为要接见朝臣,所以他虽然没有穿朝服,但是也像模像样地按照君王的身份穿戴了。
“主上穿黑色也很庄重。”
“啊,能得到台辅这样的称赞,也不枉费孤一大早就起来了。”
两个人闲聊了两句,文光沿着台阶走到了茶朔洵的身旁,站定,随后殿外便响起了下官的宣见声。
正殿的十六扇大门在这一刻全数被打开,整列好的官吏们按照品级静静地从外朝走进正殿。
其实按照礼仪,君臣朝会当有“三鸣”之礼,即三次鸣锣。
但是茶朔洵因为并不是在君王之正殿——宏辉殿接见他们,也尚未接受天敕,属于还没有正式登位之君,所以礼仪上便要简洁许多。
但是就算如此,还是免不了叩拜之礼。
太宰的官职早就被取消了,作为替代,是内宰乐羽号令群臣行毕三叩三拜之礼。
礼毕,大司寇伏延出列禀奏道:工种.号图.颜社团“假王悖逆,不仅在位之时施害百姓、奢靡无度,还怨妒主上,竟敢派遣杀手妄图截杀天命之君,臣以为,假王助月辉大逆不道,当处大辟,以服天下!”
所谓“大辟”,就是死刑。
助月辉的罪证几乎是无可反驳的。
但是听到大司寇向茶朔洵申请对助月辉施以死刑,朝臣们还是忍不住议论纷纷。
文光看下面的朝臣们——尤其是以秋官为首的朝臣议论不止的样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也读过柳的律法书,“谋逆之罪处以大辟”,这是写在书中的法律。
他不明白,这个几乎没有任何争议的奏请,为什么会在朝臣中引起这么大的议论。
但是,茶朔洵却很清楚。
因为柳国已经在事实意义上很多年没有死刑了。
度王给柳国留下的最大遗产,也是他能维持柳国一百多年治世的基础,柳国人于十二国中最自豪的,就是他让人替柳制定了规范法律,并且这套法律行之有效地实施了下去。
没错,柳闻名十二国,不是靠它的某个物产,或是它的气候什么的,而是它是十二国中律法最完善的国家。
群臣议论了好一会,终于,小司寇看了一眼抱着板笏老神在在的大司寇,站出列道:“假王之罪,虽无可辩驳,但臣请主上慎重,勿要轻用大辟!”
听到了小司寇的话,不少臣子都不由赞同地点头。
“大辟不可擅启用。”
“只要削除了他的仙籍,并判处他最高刑期的囚禁就好了。”
“是啊,被削了仙籍之后,他就会老死,让他的余生去赎罪不是更好?”
但是也有不同的声音出来反驳。
“那可是谋逆!除了大辟还能有什么刑法可以判决谋逆大罪!”
“若连谋逆之罪都不能判处大辟,那还不如废除大辟,何故还将大辟之刑放在律法之中?”
两派人越说火气越大,到了后来争论不下,竟然开始撸起袖子,企图以物理的形式决出谁高谁低。
但是茶朔洵从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未置一词。
直到乐羽出言呵斥,两方人马被其他朝臣拉开,大司寇和小司寇全都伏跪在地向茶朔洵请罪。
“主上,”大司寇义正词严,“既然国法规定当用大辟,此贼又罪证确凿,那么请主上按律下旨!”
小司寇却道:“主上,从前度王曾言“大辟勿用”,柳国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实行过大辟之刑了。盖因死刑并不能预防犯罪,反倒祸害人命,主上乃天命之主,当怜悯天下众生。罪人助月辉虽有罪,但他亦是一条性命,还请主上三思,勿要轻害性命!”
“小司寇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杀人是吗?”
茶朔洵缓缓开口,声音柔和,像是在认真询问的样子。
小司寇一愣,没想到茶朔洵会反问他,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杀人便是犯罪,主上不要轻用杀念。”
茶朔洵闻言,深深一叹,点了点头。
正当小司寇以为他这是要答应的样子,心头欢喜之时,却听茶朔洵笑道:“可是孤却是满手血腥,早已杀人如麻了。”
第78章 论前因
满堂寂静, 许久,唯有太保哈哈大笑。
“云芝大人,主上武人出身, 杀贼出仕, 虽然不会滥杀,但该杀的人,却很敢杀!”
小司寇顿时一噎, 他方才只顾向茶朔洵奏禀他的政见, 这时才想起, 他们的这位主上, 在被麒麟选中之前, 是个武官。
军中司法自然与民间不同。
民间早已不用死刑,但军中却常杀戮。
——柳国贼寇颇多,军中将士是常要清剿的。
“残暴之君。”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说出了这句话。
但是莫名地,朝堂上的人却都听到了心里。
于是朝堂之上,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小司寇看样子很怀念度王啊。”
茶朔洵在这安静的环境中,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听闻庆国的臣民因为怀念已故达王的治世,曾有“怀达”这样的说法。”
他轻轻笑了笑,抬眸看向跪在台阶之下的小司寇, 看似平淡地说:“那么, 孤看今日柳国也当有“怀度”的说法了。”
这话轻飘飘的,却让小司寇的心陡然一颤,当即便伏下叩首道:“臣不敢!”
茶朔洵看似只是在说小司寇怀念度王, 实则在说他是对自己不满。
——何等诛心之言。此言一处,只怕那些并未有对茶朔洵有意见, 只是单纯支持小司寇政见的臣子们也根本不敢再出言了。
谁也不想第一天就被主上盖了一个怀念前任君主的戳。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君当前却在怀念故人, 这不是明晃晃地在表达他对新君不满吗?
乐羽作为站在阶下的第一人,这些念头几乎是瞬间便在他心头闪过,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看向了大司寇。
看来秋官长是决定向茶朔洵投诚了……
而高座之上,茶朔洵将众人的表情揽入眼中,心中亦是有了计较。
他缓缓开口,“就决定采用大辟,时间交由秋官署决议。”
这便是御令了。
即便还有不少官吏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是他们同样没有办法去否决茶朔洵的命令。
御令一出,不遵从者等同谋逆!
“主上圣明!”
以乐羽为首的官员们纷纷伏跪叩首。
于是,对假王助月辉的判决就这样决定了。
……
朝议过程中,文光一直忍耐着心中的疑惑和困扰,终于等到朝臣全都退去,他和茶朔洵离开正殿,穿过花园的时候,他才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花园中许多枝干乌黑,但却开着雪白花朵,好似香云的花树。
一阵清风拂来,雪白的花瓣便扑簌簌如落雨便在园中落下。
“我记得柳国的法律中不是明确规定,谋逆之罪只能判处死刑吗?为什么今日朝中还会有这样的争执?难道是因为我看得律法已经重新修改过了吗?”
“并没有哦。”
茶朔洵伸出手,将一枚黏在了文光发间的花瓣取下,他笑道:“你之前看到的柳国的法律就是最新的版本。”
“那为什么——”
“因为法律是法律,执行是执行。你还记得刚刚在朝上时,小司寇曾经说过,度王曾经说过“勿用大辟”吧?”
听到“度王”的名号,文光心中总会对这位疑似为他老乡的前任刘王有种莫名的感觉。
“是的。”
茶朔洵点点头,“那就是了。一百多年前,度王虽然在法律中规定了很多处以死刑的法条,但是他之后又颁旨停止了死刑。”
看着文光的眼睛惊讶地睁大,茶朔洵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柳国的死刑其实只存在于法律本身之中。”
“凡是论罪当死的犯人,最多便是□□或是囚禁,这在柳国已经是被大家默认的规则了。”
“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的话,国法的威严在哪里!”
茶朔洵一摊手,“度王大治的时候,其实这个规定还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那时候还算得上国泰民安,百姓们很少会触犯死刑。但是度王当政后期嘛……”
茶朔洵呵呵笑了一声,“你没见过柳国的土匪,所以不太清楚。其实柳国的匪徒大多都是黥面之人。”
文光皱了皱眉,“黥面?啊,是在脸上刺字……”
“对,就是那个。在犯人的脸上用一种独特的墨汁——沮墨刺上符号,一般是四个字的符号简化,分别代表了在何处受到审判,何年犯罪,服刑的地方,还有犯人的名字。根据所犯罪行的不同,在脸上刺青的位置也不一样。一般第一次会刺在右侧太阳穴,第二次会刺在左侧太阳穴,第三次会在右眼下,第四次会在左眼下。超过四次的话,就不再处以黥面之刑,而是直接关入监狱,从此处以□□了。并且,沮墨是会褪色的,最初是黑色的,慢慢地变成变成蓝色,随后变成青色,再由青变紫,然后由紫变粉红,最后便消失无踪。”
“最多十年,只要犯人不再犯罪,那么他脸上的刺青就会消失不见。”
“但是你说匪徒们却全是黥面之人……也就是说他们必然是要不断作恶才会让脸上的刺青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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