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比自己体温要高的身体贴上了自己的后背,清雅的玉兰香丝丝缕缕得从身后之人身上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他低沉的声音——
琳千夜微沉下头,附在文光的耳畔呢喃道:“别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你那只小猫叫来,会役使妖魔的人,会被敬而远之的。”
一只手轻轻捏着文光的下巴,微微向某个方向用力,文光顺着琳千夜的动作转头,看见了跟在商队最后的阿难和王亥。
在隧道中穿行的人其实并不止琳千夜一行人,但是无论其他人有多么拥挤,阿难和王亥身边却没有人,似乎大家不约而同地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少年的影子里有一只妖魔。”
琳千夜慵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顿时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当即睁大眼睛抬起头看向琳千夜。
“那两个孩子的事情,经常来往于黄海的朱氏几乎都知道。所以——”琳千夜举起一只手指点在文光的唇瓣上,感受到那柔软湿润的触感,微微一笑,“让那只小猫乖一点。”
文光直接将抵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拍掉,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敢怒不敢言的小火苗,“知道了。”
头顶上一直不断地传来低沉的咆哮声,似乎是某种猛兽的嘶嚎,偶尔还能听到兵器刺穿肉身的声音,但隧道中却越发安静,只有行进人群的脚步,骑兽的踢踏声,拉运货物的车轮声,以及人们沉默的呼吸声。
终于到了隧道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广场,环形的城墙紧贴着高不见顶的山壁,文光昂着头朝无限延伸向上的山壁看去,薄青的岩壁也无穷无尽,再往上只看见了一层云雾。
“这就是金刚山。”
金刚山是由直达天顶的群峰组成,把黄海和人世隔绝开来。
金刚山内是妖魔和五山,金刚山外才是凡人的国度。
地面的砖石上甚至还有一层薄霜,冰冷的空气中全是沉默。
这时文光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人,身后数个通道中还有源源不断走出的人,他们的形容全都写满了憔悴,但在看清眼前那扇巨大的门扉时却不约而同地闪过期待的明光。
连接黄海与人世的大门叫做地门,高大坚硬的石壁上就像是被人为削去了一块儿,地门就出现在了这突兀的凹陷中,它开在高大无比的金刚山石壁上。
地门有两层,一层由一块巨大的岩石穿凿而成,两扇十数丈高的朱红门扉紧紧关闭着。
第二层的高楼竖立着朱红的柱子,楼顶是碧绿的琉璃瓦,当中的石壁中央有一扇小门,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这扇门并没有门扉,上面类似门扉的东西,只是在石壁上的绘画,这“门”的上端悬挂着一副黑地金字的匾额,上书“令乾门”。
“真是一扇巨大的门啊……”
听到文光像是压倒般的感叹,琳千夜笑道:“即使领略过我们那个世界的伟观,看到这扇门还是不由为它倾倒啊。”
文光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他拢了拢盖在头顶的头蓬,“是啊,真是个奇妙的世界。”
广场中有无数的堡垒附着在石壁上,里面狭小的窗户中隐约闪烁着金属的寒芒,在人群的最外围也有不可计数的披坚执锐的士兵,他们是保护这个最后时刻的最□□的守卫,也是人类最后的防线。
一队肃杀的脚步声从一处隐蔽的隧道中传来。
人群中隐约骚动了起来。
“来了。”
一声缥缈的鼓声从巨坚实无比的地门之外传来。
而文光却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注意到了那扇“小门”上的图案,因为年代过于久远,那图案已经有些失真,说不清是妖魔还是妖兽的神秘生物。身体是龙,上面还长着巨大的翅膀。
“那是什么?”文光问道,
“那是守护着四座地门的神兽,名唤天伯。金刚山隔绝黄海与人间,寻常妖魔绝对不可能飞跃金刚山,所以妖魔想要离开黄海,只能想办法通过地门。上天让天伯来守卫地门,传说它会用雷霆击杀所有擅闯者,吞噬其魂魄。”
随着琳千夜的话音落下,高高的门楼上突然响起一阵低吼声。
这声音绝对称不上高,但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良久,这低吼声转为呜咽,在空气中泛起阵阵波纹。
文光感觉自己的额头隐隐发热,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看在别人眼中就像是他被这声音吓到了一样。
“别怕。这是天伯的声音。”
“不是,我——”
他话音未落,一声轻微的门扉开启的轴页偏转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扇高逾四十丈,宽度在两百步以上的巨大门扉,像是一扇家中轻薄的木质柴门一样,被人轻巧地推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从众人的身后,黄海的深处吹来一阵暖风,而同时,门扉的对面,一股寒冷却充斥着鲜活的冷气也从门扉中传到了众人身上。
文光被这两股风卷起了斗篷的下摆,琳千夜茶色的长发在风中浮动着。
等到这两股风都平息下去,文光才看清了开启门扉的是谁。
只看外貌的话,那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老人。
“那就是天伯。”琳千夜见文光的眼睛盯着那个悬立在空中的人,解释道,“或者说是天伯转化后的姿态。”
文光看着缠在那位老人手足之上,黑铁一般的绳索点了点头。
——那绝对不是凡人。
文光心有所感道。
地门是向黄海的内部推开的,随着天伯将门扉完全推开,他向着黄海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欢呼声顿时响彻整个广场。风卷着众人的欢鸣,在山谷中激起一阵阵空鸣。
“……什么?”
在欢呼声响起的一瞬间,文光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低语。
“.…..恭请圣安,柳台甫。”
“台甫?”文光回忆起那个声音对自己的称呼。
他的声音太小,琳千夜并没有听清,见他似乎自言自语了什么,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文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却并没有告诉琳千夜,他摇了摇头,说:“外面就是恭了吗?”
广场上人声鼎沸,门外的士兵朝着门内奔跑,而黄海内的士兵也快速地向着来人汇聚而去。
两边的士兵很快响起相互慰劳的话语。他们从去年春分起便一直驻守在地门的两边,实在是分别太久了。
两边的士兵已经做好的换防的准备。
琳千夜立刻抓住文光的胳膊,带着他翻身坐上驺虞的背部。
“是。这里就是恭北方的乾城。”
然后一声令下,命令商队的人全都骑上骑兽。
“大风起兮,云飞扬——”
身后恭的士兵们唱起了熟悉的歌曲。
“驾——”琳千夜扬起了缰绳,商队全体,包括阿难和王亥也蓄势待发。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驺虞微微伏下身体。
“启程!”金阙的声音骤然洪亮。
琳千夜突然在文光的脸上亲了一下。
文光猛然睁大眼睛——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骑兽全力奔跑了起来,扬起的风尘将文光头上的斗篷都吹了下来,一缕奇异的银色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辉。
“啊啊啊啊,你变态啊!”
文光崩溃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作为回应的,只有琳千夜放肆爽朗的大笑。
乾城道路两旁的杨柳已经抽出了柔绿的嫩条。
春天,到了呢。
第10章 香雪
乾城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小城。
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是用一种白色的石头建造的,屋顶却漆成了天空一样的蓝色。
从令乾门出来之后,呈现在文光眼前的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城。
金阙骑在天马背上,一边沿着乾的通路大街,一边指着道路两旁的建筑,向文光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乾虽然紧邻黄海,有妖魔威胁的危险,但它同样也紧邻一个海港,是恭重要的商业城市,我们不久就会离开乾前往临乾的海港,乘船去雁国……”
文光的耳朵里听着金阙的声音,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乾的道路两旁那些有些蓝色屋顶的白石建造的屋子吸引注意。
“这些房子真可爱,乾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文光情不自禁露出微笑说。
琳千夜却故意说:“乾的百姓们如果听到你这样说,恐怕会生气呢。”
文光听到身后人的声音,立刻就想起刚才他对自己做的冒犯之举,十分不客气说:“所以为什么呢?”
“因为白色的石头房子是为了抵御妖魔的骚扰,而蓝色的屋顶则是因为妖魔最讨厌这样的颜色。”
琳千夜明白文光还在记恨自己刚刚的情不自禁举动,语气更加软了下来,“唉,人家只是觉得有人眼睛发亮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没有忍住啦。我们宽容大度的白君,不会记怪我这个莽撞的主人吧?”
“什么鬼,你这个茶言茶语的混球……”
两人吵闹声消散在了春风当中。
金阙慢慢地牵着缰绳,落到了驺虞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余光瞥到了一脸严肃的苍梧,忍不住驾着天马慢慢靠近了他。
他露出狡猾的笑容故作神秘地对苍梧八卦:“很神奇吧?咱们那位主公居然也有脾气这么好的一天?”
苍梧的眼睛却根本不看他,而是毫无波动地说:“主公一直都很好。”
金阙没有从他嘴巴里得到想要的回应,顿时觉得无趣,直接“切”了一声,骑着天马离开了。
而在金阙离开之后,苍梧映着前方驺虞背上两人身影的眼睛,却刹那间温和了起来。
主公确实很好,但是之前身上却总有挥之不散的孤寂,可自从这个叫做文光的年轻人来到他的身边后,那层孤寂就像是太阳下的雾气,渐渐就要散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和琳千夜吵了一路,终于在转进一条小巷后,文光就迫不及待地就跳下了驺虞的背部。
“我这不是能自己下来吗?”文光得意地朝仍骑在驺虞上的琳千夜昂了昂头。
琳千夜无奈地收回了自己想要抱住文光的双手,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个女子的笑声和男子的戏谑声就从身后传来过来——
“咯咯咯……琳公子这副模样,可真是少见呢~”
“哟~好友,看来是一物降一物啊!”
文光转过头去,只见小巷中一座雕栏玉砌的二层小楼上,一个风流男子正陪同着一位曼妙女郎倚在栏杆上,女郎正捂嘴娇笑,而男子正举着一只半倾的酒杯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打招呼。
文光顿时脑袋一空,然后立刻感觉一阵火烧感从脖子上直接蔓延到耳朵根。
——完了,自己的蠢样被别人看到了。
琳千夜也在此时翻身跳下驺虞的背部,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斗篷,拍了拍重新盖到了文光头上。
宽大的斗篷从天而降,遮住了文光的视野,也掩盖了他的尴尬,他僵硬地任由琳千夜牵着他走进那座小楼,根本没有注意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而二楼的男子看清了琳千夜的动作,俊俏的眉眼顿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琳千夜一眼,他转过身朝身边为他斟酒的女郎调笑道:“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啊。”
走进酒楼的正门,琳千夜婉拒了要上来招呼他的女郎们,径直找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带着还在呆愣中的文光慢慢走上了楼梯。
等他们走上二楼,只见方才那个男子和女郎已经坐在一桌制备好的丰盛宴席边,正笑吟吟地好整以暇地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您就这样清闲吗?”琳千夜拉着文光走到下首的客座上坐下,然后替文光揭开遮住头脸的斗篷。
“在外面的话就不必用“您”这样疏远的称呼了,难道我们还不算能称呼对方的字的朋友吗?”
那名男子这样笑着回应道。
琳千夜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放松地将自己的半具身体向文光的方向倾斜,茶色的柔顺发丝搔地文光脖颈发痒,总算是把文光已经飞散的魂魄拉了回来。
“我可不是你的靠枕啊!”
文光下意识就这样朝琳千夜小声怒斥道,却在说完的下一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失礼,于是只能尴尬地朝上方含笑的两人露出微笑。
“哈哈哈,我叫做风汉,我的这位好友作风总是很不羁呢~”
这个自称叫做“风汉”的男子以手支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朝着文光挑了挑眉,“但是我也能体会他的心情,毕竟有这样一位美人相伴,想要亲近的心意怎样也无法避免吧?”
文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指着自己说:“美人?我?”
“哎呀呀~”一旁坐在风汉身侧的女郎惊讶地用娇嫩的手指捂住红唇,“小公子难道觉得自己的容貌算不上美人吗?”说着一迭声命侍女拿来一面圆镜。
然后文光就在那面珐琅葡萄纹的镜子中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哐当”一声,小巧的靶镜落到了铺着绒毯的地面上。
琳千夜弯腰捡起了那把镜子,看着镜中人脸上的茫然却仍旧难掩国色的面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把镜子塞到文光手中。
“胎果?”他虽然对文光说话,但眼睛却看向上首的风汉。
风汉也惊讶极了,缓缓点了点头。
文光从琳千夜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语。
他神奇地看着镜中那个白发银眼的陌生的自己,一种荒诞感弥漫在了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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