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台里的桌子上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文光穿好了衣服,走出寝台,道:“请进来吧。”
祥琼这才低声应是,带着侍女捧着洗漱的东西进了房间。
坐在镜台之前,祥琼带来的女官们为文光束起头发,看着柔顺的发丝在女官的手中穿过,清越的晨光之下,淡茶色流瀑般的头发间闪烁着丝丝缕缕的银光,祥琼不禁“咦”了一声。
文光微侧过头询问地看向祥琼,祥琼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女失礼,但是台辅的发色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
文光怔了一息,用手捻起自己肩头的头发看了一眼,里面夹杂了不少的银色,就像是掺和在淡茶色的发丝之间,就像是褪色了一样。
他的长睫扇动,像是灵蝶的翅膀,随即抬眼看向祥琼,笑了笑解释道:“我身上的禁锢又削弱了一层,所以原本的发色就要露出来了。”
祥琼看向文光的双眼,当即便落入了一片银色的泉水之中。
她心念百转,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猜测着文光此话的意思,嘴上最只是最恭敬地回道:“那么,要恭喜台辅了,祝贺您。”
两个女官也同时垂着手,微微躬身向文光道:“祝贺您。”
文光的嘴唇弯了弯,像是上弦的月亮。
被人祝贺自然是开心的,哪怕祝贺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事而贺。
文光抬眼,望着祥琼,笑道:“女官,你祝你事事顺心。”
在文光说完这句话之后,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响应,祥琼也心头一动,眼中流露出了某种激动的情绪。
她有一种近乎荒唐的预感,她最近一段时间的运气会很顺利。
仙的预感从来不是无缘无故,莫非……
胡乱地瞎想了一通,祥琼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起伏的心潮,才对整理完毕的文光说:“刘台辅,吾主说,若您方便,她会和台辅在玻璃宫的庭院中与您相聚。”
长长的发丝被飘逸的帛带整齐地束在身后,随着文光站起身,那发丝与帛带纠缠垂下。
“请女官带路吧。”
文光的声音和煦。
“是。”
在祥琼的带领下,文光走到了玻璃宫的庭院之中。
走到了庭院之中,才算看到玻璃宫的全貌。
白色的石柱支撑着琉璃宝顶,玻璃幕墙覆盖了整座宫殿的外壁,将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辉。
玻璃宫的庭院是一片小小的园林,当中有一个个水池,清澈的池水模仿出河流的蜿蜒,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在玻璃之中回荡。
遍植在园林之中的林木各有姿态,在阳光之中恣意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姿,林中虽看不见鸟儿,但清脆悦耳的鸟鸣却时不时从树荫杂涧中传来。
漫步在曲折的水上游廊之上,色彩斑斓的锦鲤悠游自在地在水中穿行,景王和景麒已经到了,两人一站一坐,正在西北角的一座八角亭中含笑看着来人。
“好久不见哪,文光。”
景王穿着家常的杏色大衫子,内里只穿了一条白色的襦裙,手中把玩着一只团扇,斜倚在游廊之上,向文光打招呼。
祥琼等人在曲廊的起点便止步不前了,她们在遥遥看见亭中之人时,便双手垂着退了下去。
文光一个人走到亭子近前,他垂下眼向景王恭敬地举袖行礼道:“祝您万寿无疆,景王陛下。”
“不必多礼,叫我阳子啦。”
文光轻轻摇了摇头,道:“必须要感谢您的恩德才是。”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阳子。”
景王阳子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随后文光抬头,两只麒麟这才看向了对方。
景麒才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你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气息这么弱?”
麒麟之间相互看待对方的标准与人看待他们的标准并不一样,人看外貌,而麒麟之间却主要看气息。
在景麒看来,文光的气息已经微弱地近乎于临死边缘。
景王脸上闲适的笑容消失,惊讶地看向文光,目光中透露出担忧。
文光淡淡地笑了笑,轻柔的笑容在阳光之下像是透明的泡沫般虚幻,“我并不在此处。”
“分身?”
景麒在麒麟的知识之中搜寻到了一个疑似的可能。
文光点点头,“这是白麒麟的能力。”
这般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听得景王一头雾水。
“所以,文光你没有大碍吧?”
文光道:“还能继续活下去,总而言之算是没有大碍吧。”
景王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虽然麒麟是神兽,但要注意身体健康哪。”
文光谢过了景王的好意,才对景王说出了本次的来意。
“柳国的国帑已经寄存在贵国数年了,我这次前来,想要为吾主拿回国帑,希望景王陛下准许。”
第110章 夜探
日已西沉, 长亭山脉的阴影夺取了山坳之中的光亮,这片天地来到了日夜交割的时候。
月轮在西边露出了半透明的轮廓,飞鸿抬起头望向将黑的天空, 之前跑来迎接他的那个壮汉也抬头看着。
“天马上就要黑了, 我打算趁着夜色,潜进那座小里中去。”
壮汉皱着眉看向他,“你有把握吗?”
飞鸿摸了摸下巴, 说:“只是潜进去看看, 不会惊动他们的。”
壮汉道:“那我和兄弟们便在不远的地方接应你们。”
飞鸿点点头说好, 于是他们又召集了在场的其他人, 将二人的打算说给大家听。
大家商量完毕后, 升起了一堆火堆,简单吃了点东西,等到月亮完全取代了太阳的时候,便趁着月光,摸向了那个小里。
到了小里的围墙之下,飞鸿找到他白天看好的一段围墙处,那里有几块凸出的石头,他后腿了几步, 接着便借住那几块石头, 跃进了围墙之内。
其他人在不远处的柳树后看着飞鸿进了小里,才重新藏好,等着接应他。
飞鸿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一样落在了一片草丛之中, 除了轻轻的窸窣声,便没有任何动静。
他落地之后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月色之下,这个偏僻的小村落之中大多数的建筑里都是没有光亮的, 阡陌之间坐落着一座座低矮的茅檐草舍,墙壁基本都是夯土,窗户开得很小,隐约能听到几声咳嗽和低语声。
这样看来,这个里除了更穷之外,几乎和别的里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飞鸿的直觉却一直告诉他,这里并不简单。
他按照白天惊鸿一瞥时在脑海中记下的布局,提着脚便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里祠在村落的东北方,这是村落中唯一的石质建筑,远远看去,这里也是村落之中唯一亮着烛火的地方。
因为里祠的特殊地位,这里通常都会成为村民议事的地方,但是已经这么晚了,村里还要讨论什么事情呢?
飞鸿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猫着腰溜到了某个窗口之下。
窗户里透出来的烛火在地上打出一片暖黄的光,飞鸿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影子遮挡住这片光芒,耳朵附在石头墙面上,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天的那个人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一个人在问。
“没有,没有,他只是借了一口水便离开了,前后在这里也没多少时间。”
回答的是白天的那个老人的声音。
“还是很可疑啊,无缘无故到我们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还提到了要进山。”
又是一个声音在怀疑。
声音一时静了下来,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只有不同的呼吸声都此起彼伏,气氛似乎有些焦灼。
这时,老人才恐惧地说:“他是不是——是不是——”他咽了一口口水,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你不要吓人!”
忽然拔高的嗓门有种虚张声势的慌张。
而此时,老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飞鸿皱了皱眉,虽然听不清楚,可是他心中的疑云愈加浓重。
有什么话是在安全的地方都要压低声音的?
这个地方真的有秘密!
而在里祠之中,听着老人说完之后,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个男子抱着头就蹲了下来,控制不住情绪地哭出声来,“早知道就不贪图——”
“更错,住嘴!”
这个叫更错的男人已经六神无主了,恐惧击溃了他,他猛地抬起头,因为无能而产生的憎恨的眼神在室内的人们脸上扫过,大吼大叫:“明明怕的连说都不敢说,那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那个男人去害麒麟啊!”
一道惊天霹雳顿时劈在了飞鸿的心头。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在听到这句话时,飞鸿的瞳孔还是一瞬间猛缩,只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
无穷的怒火在他的心头翻涌,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内府都烧成灰烬,他只能奋力把牙冠咬住,狠狠地,几乎要浸出血来。
而里面的争论还在继续。
那老人苍老的声音压低嘶吼道:“当初答应那个人的时候,我们还不是想过得更好些?这个世道已经坏成了这样,麒麟也好,王也好,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这些小民的死活?”
“那时候王和麒麟才刚登位,难道您能未卜先知?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去管我们的死活么!”
“这话你相信吗?”
老人嗤笑了一声,视线在室内的人身上转了一圈。
这些人虽然没有附和更错,但他们也并不是没有在心中暗暗赞同更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错的话就是他们心中的话,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大人物身上,盼望着某一天或许会被拯救。
但是老人的回话仿佛数九天的寒冰,冷得能把人的心脏冻穿,一下子便将人们心中那一丝丝幼小的希望给掐掉了。
他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像是一把生锈的铁锯,在人的心头拉出了刺耳的噪声,震碎了动摇的人——
“狠心抛下自己的百姓十几年的麒麟,心狠手辣、完全不顾及百姓的新王?柳已经走向末路了,就算他们在位也不过是下一个错王或者谬王,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那是——那是——”
更错的声音已经彻底失去了辩解的力度,他只能混乱无序地嘟囔着不成体统的话,他已经完全混乱了。
老人从鼻孔里喷出冷哼,阴刻的目光逼向已经心生畏惧的人们,干脆地结束了在他看来根本无意义的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派人去纸草向那位大人报告山里的异动,山里的封印也要加固才行!”
飞鸿眉峰一肃,忙定下神,细细地听着里面的话。
……
营地的人等到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才看到了一个骑马奔来的身影。
迎接的人忙走上去,“怎么样,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飞鸿把手里的缰绳交给队伍中的其他人,面沉如水,定定地点点头,“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啊。”
“什么?”
飞鸿抬头望向熹微晨光中宛如匍匐巨兽的长亭山,慢慢地说道:“也许,我们能找到台甫了。”
第111章 可爱
“这是应有之义。”
对于文光的请求, 阳子想也不想便干脆的答应下来。
“我一直都在等你们能来拿回这个东西,保管这样的国之重器,压力实在太大啦。幸好, 这个重担, 今天能够卸下了。”
对文光眨了眨眼睛,廊亭之下,阳子的笑颜爽朗又干净。
文光听到阳子的回答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这番举动过于失礼。
——这就不代表他曾经在心中怀疑过阳子是否会把国帑还给他吗?
而在他用阴暗的心理去质疑这位女王的时候, 这位女王却以堂皇的心态面对着他。
当真是……
文光懊恼地垂下了头, 不知道该怎样来弥补自己无礼的揣度。
“抱歉, 我——”
他的声音结结巴巴, 却根本连不成句,只能用愧悔的目光看向阳子,湿漉漉地像是一只不知如何是好的小鹿。
阳子忍不住用扇子掩住嘴笑了起来。
“文光可真是可爱,我都要嫉妒刘王了。”
说着还用眼角瞥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景麒,意有所指地说:“不像是某些人,冷冰冰的,成日木着一张脸,让人猜不透心思。”
景麒无奈道:“主上……为人臣子当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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