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托词。可当时我妈觉得他还能救,每次等他道歉的时候认真地跟他讲一大堆大道理……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会改。
那时候我也小……每天回家就是喝醉的男人、暴力现场和我弟大声的哭声。我不愿意回家,就放学了在外边乱晃。
有一次回家被打,我实在受不了了,翻窗户跑出去,半夜跑了九公里到我姥爷家,敲门告状。我姥姥看见我身上的伤哭了一晚上,我姥爷气的要报警,打电话给我妈俩人吵得很激烈。
那时候我不懂事,也小,看事情很简单,觉得那个男的就是坏人,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这样还跟他在一起,还跟我姥爷吵架……那时候我是恨我妈的。
我妈很倔,是那种认定了一条路就要一直走到黑的人,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后悔,一直正在行动。补救,或是怎么样。她不软弱,跟谁都吵。跟那个男的吵,跟我姥爷吵……我姥爷说不管她了,但还是心软。我妈不同意我姥姥说的把我和我弟接过去,我姥爷就让周叔来了我家。
周叔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姥爷,后来又照顾我。
当然,我姥爷让周叔过来也有看着那个男的的意思。”
见林昱看过来,纪泽皓点了点头。
“周叔刚过来的时候,那男的确实收敛了一些。但周叔不住我家,他晚上要回家。
短暂的压抑助长了暴力的冲动……那天晚上周叔家里有事儿没在,我在外头晃悠完回家已经很晚了,刚进小区就看见一堆人围着楼下……说是有个小孩被扔下来了,人已经被120送医院了。
我想凑过去看,被邻居见到,他抓着我说你弟出事儿了,你妈已经去医院了,他送我过去。”
“后来那男的被判了,我大舅和我姥爷找了人,往最重的判,进去了。我妈也和他离了婚。
我妈在这段婚姻里像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忍者,改变的原因是我和我弟,尤其是我弟。之后她回了我姥爷家,开始接手我家的生意。”
……
林昱长呼一口气,低头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包口香糖,自己吃了一个,递给纪泽皓问:“要吗?”
纪泽皓接过来放进嘴里,听林昱继续道:“你说你恨自己软弱,我其实也是一样的。”
“……”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不因为不想面对家里的气氛天天在外边乱晃,那个晚上我在家的话,会不会我就能救下我弟?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勇敢一点,理解我妈的立场……能愿意支持她或者多跟她聊聊天,让她不那么痛苦,也不那么孤独,有没有可能她就不会非要想着靠着自己的实力做出公司来证明什么。”
林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听上去没什么情绪。
纪泽皓轻拍了拍他的手:“没有人能无所不能。”
他明白林昱的心情,那种对过去遗憾的痛苦和对自己的痛恨,纪泽皓再熟悉不过。
林昱点了点头:“后来我没有住过校。初中、高中、大学,再晚也会回家,就像是为了弥补当时的遗憾一般。”
“你做的很好。”
“不。”林昱摇了摇头:“听上去是好,但实际不是的。”
“那时候的我就像一个矛盾体。因为没有珍惜而躲开酿成的遗憾,成为了我的执念,但我那个时候并不是一个明白很多道理的人。我有情绪有愤怒有后悔,但我当时想不清楚。
少年人,还是青春期的少年人,所有负面情绪的尽头是对抗。甚至……当时的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我在对抗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多少还是受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响。我的性格在那段时间里非常糟糕,暴躁、极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也不好好学习。
初中打架逃课混吧,好像干这些事就能让我心里舒服一点。”
“数不清楚我被叫了多少次家长,很多次都是周叔去的,因为那时候我妈接手林氏实业,大多坎了,忙得进了好几次急诊。那时候的我对这些视而不见,莫名其妙地跟自己的未来较劲。”
林昱摊了摊手:“很蠢吧?”
少年的神情在夜色下模糊不清,纪泽皓也看不真切。
但有些感觉很清晰。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林昱要跟他说这些了。
像是“交换”。
林昱不是不懂今天纪泽皓的难堪,他开始向纪泽皓展示那些从前不示于人前的伤口,那些埋藏在时光里的曾经。
“不蠢。”纪泽皓轻声道。
他怎么能不理解呢。
林昱轻轻叹了一口气。
“初三,我那天喝多了跟别人打架,记得很清楚,在市中心那家已经拆了的缪斯。我把对方打得很惨,我脸上也破了皮,正在得意洋洋的时候被周叔找过来,强行被带回家。
回家的时候灯火通明,我妈脸色苍白地坐在客厅,刚从医院出来。她看见我什么都没说,走过来看了我一会儿,满脸泪地给了我一巴掌,回屋了。”
“你猜,我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什么?”
纪泽皓静静听着林昱讲。
“看见了恐惧。那一刻,我觉得在她眼中,我就快要成为和那个男的一样的人。”林昱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妈那一巴掌打得不重,比起晚上在酒吧受的伤来说,真是太轻了,但我被打得缓不过神来。
我几乎没见过我妈哭,除了我弟进医院那次。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和那个男的拿着刀互相威胁的时候没有一次露出过脆弱的神情,一滴泪也没有掉过,但那天晚上在我面前流了那么多泪。
正巧我弟被吵醒,推着轮椅出来,问我怎么这么多伤。我在那一刻落荒而逃,转身把自己锁紧卧室里。
巨大的恐惧也攥住了我,那时候我在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之后呢?”
“之后……”林昱沉默了一瞬,语气一转:“我就改过自新了。”
他看向纪泽皓:“我开始好好学习,要不然也上不了北清科技不是?”
“那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不是谁都能只靠高中三年的努力就考上名校的。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刚才林昱所说的“陈年往事”。
过去的伤口存在是事实,但没必要过多怀念。
纪泽皓的过去和林昱并不相同,可在某种意义上,少年从泥泞里艰难自救的过往是相通的。
他知道林昱的心情远不像刚才叙述时的轻描淡写,就像他下午时跟林昱提起的自己的过往,那是在时间洗涤下的释怀,但在释怀之下仍旧压着缓慢流淌着的负面情绪。
悲伤、愤怒,后悔和恨。
对他人的恨会被稀释,唯有对自己的恨意如此长久。
无需多言,便有默契。
那是一种无需告知他人的、只有自己能体会的课题。
但在这一刻,纪泽皓突然有种被理解的快意。
林昱亦然。
那些面对感情时的迟疑,对林昱推开的动作,在爱意面前的不配得感。
又何尝不是因为自恨呢。
他们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
纪泽皓再次伸手掏兜拿口香糖的时候,纪泽皓问:“想抽烟?”
林昱顿了一下:“口香糖就行。”
“我看见你的烟盒了。”
刚才对方拿口香糖的时候露出来的。
“你不抽烟。”林昱道。
所以他从来不在纪泽皓面前抽。
“教我一下。”
林昱看了纪泽皓两秒,从兜里掏出来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甩开打火机点上火,长吐出一口气。
白色烟雾混合尼古丁的味道萦绕在林昱周身,他把烟递给纪泽皓。
“正常吸一口,然后吐出来。别吸太多,容易……”
“咳咳咳咳。”
呛到。
话还没说完,纪泽皓就呛到了。
入口的烟烈又猛,他觉得自己喉咙都在灼烧。
林昱把烟拿回来:“别学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再试一下,一下。”
纪泽皓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臂。
对上纪泽皓咳得又发红的眼睛,林昱:“……”
他伸手,把烟递到纪泽皓面前,两人挨得极近。
“咳咳咳……”
这次还是没有成功。
但是纪泽皓笑了起来。
少年头发柔顺,火星在两人之间明灭。
笑意渐收,他撞进一双温柔而炙热的眸子。
纪泽皓上身前倾,闭上了眼睛。
深蓝色的天幕下,星星闪耀,田野上是麦田的香气。
他们交换了一个薄荷中带着尼古丁味道的吻。
柔软而温暖。
尽管周围刮过初冬的风。
第96章
纪泽皓觉得自己脸要热得爆炸了。
一个吻结束后,温度后知后觉地蔓延上来。
唇齿间交缠的是青涩的热情,没有技巧。呼吸被吞没,只剩下本能和内心的欲望。
刚才没觉得,现在两人分开后,他才觉得唇畔有点痛。
似乎方才被林昱咬了一下。
纪泽皓感觉现在自己整个人都是麻的。
像是微电流那种麻酥酥的触感,从心口的位置蔓延到全身。
“啊。”
他听见旁边的林昱出声。
“怎么了?”
“忘掐烟了,烫了一下。”
虽然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此时的林昱满眼都是笑意。
“……”
被烫了还这么高兴。
“还学吗?”
纪泽皓听见林昱凑近了问他。
他往后稍退了些:“不学。”
“好。”
林昱右手摆弄着他的打火机玩,火光明灭,左手伸过来拉纪泽皓的手。
纪泽皓默认了这个行为。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
刚才烦扰的问题被暂时搁置,脑中只剩下眼前的旖旎。
“……别乱动。”
纪泽皓开口道。
这人怎么牵个手也不老实,十指相扣还一直在他手背上摩挲,弄得人很痒。
“太激动了。”
纪泽皓轻轻笑了一下:“你看上去不像是会这么激动的人。”
“为什么?”
“就……感觉你类似的经验有很多。”
林昱:“谁说的?谁传的谣言?冯渡?别什么人的话你都信。”
纪泽皓:“没,就是感觉。”
“感觉不准。我虽然以前爱玩,但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真的。刚才那是我初吻,感觉不出来吗?再来一次?”
纪泽皓推开凑近的林昱:“不要。”
被推了的林昱并不老实。
一会儿拨拨纪泽皓的领口,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
在风变得更凌冽前,纪泽皓问:“我们回去吧?”
“好。”
于是,两人带着吃完的饭盒,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
来时晚霞漫天,归时星光璀璨。
难言的痛苦随风,都飘在过去的路中。
-
林昱先送纪泽皓回家。
纪泽皓本来说他送到楼下就行,结果这人不干,拉着他的手要送他进门才罢休。
“这么晚了,我当然要送你。”林昱理直气壮。
纪泽皓哭笑不得:“在我家小区里还能有什么危险?”
“人心不古,世事难料。”
纪泽皓心知林昱是找个借口想跟自己多待一会儿,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俩人走上楼,楼道里的声音响应灯打开。
拉着纪泽皓的手正准备嘱咐两句的林昱看了一眼纪泽皓的家门,神情一凛。
“不对劲。”
纪泽皓转过头来,看见自己家门口……有些凌乱。
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地上有很多“痕迹”。
脚印或是外面带过来的土。
乍一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要是仔细观察一下会觉得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
林昱道:“先开门。”
纪泽皓插上钥匙,打开了门。
门内是黑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啪。”林昱进去把灯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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