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面对失去女儿而崩溃的年迈父母时,石咏志不会像她一样,沉默地躲进柳树丛里,避开令她烦躁又无能为力的恸哭。
她大概不是冷血动物,她只是更“自私”,成就不了奉献。
她擅长的东西,撬锁、逼问、挑衅、打架、算计、不择手段等等,都和“警察”相去甚远。
谁能想到石咏志的女儿,特侦大队的新队长,最擅长的事情竟然是挖坑埋人呢?
即便石咏志一直奉行“活着就好,快乐管饱”的“反社会”教育理念,石漫有时候也会忽然想“我大概又给他丢脸了”。
他说不希望她成为英雄。
杞人忧天,她根本就成不了英雄。
所以,她现在做的事情不能算出自正义,或者为保群体的奋不顾身,只是自我保卫,守护所爱,和不满降临灾祸的所谓神灵。
不让我好过,我不仅让你醒不来,还要宰了你。
说到底,就是不服,就是干。
浓雾阻隔上山路,只将乌山的风貌留到半山腰。
石漫深陷在乌山的泥土里,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湿冷冷的,阻隔在五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并不臭,但无端令人窒息。
等去思索窒息的源头,又像被罩住梦幻的迷雾,如何也看不清楚,浮在起起沉沉的水里。
乌山的土过于湿润了,越往下陷,越像掺杂了土的水。
就像……蛇像之下,那片越来越潮湿的荒漠。
最后终将成为九头之蛇的水泽之国。
石漫破坏了两次相繇的献祭,七中还算彻底,但浴火凤公寓案,她只是阻止了一次邪.教集会,拉出一个信使连带的土。
浴火凤多年四撒火种,收拢教徒,不知道举办过多少次教会活动,又有多少处七中这样的粮仓。
“唤醒神明”一直都在进行,向家子嗣在神灵的指引下,可能已经努力千年,是家族使命。
起码在这之前,只手遮天的向家做庇护,少有人察觉到异常,即便察觉也不想牵扯麻烦。
毕竟不是谁都是傻子英雄,有拯救世界的“责任强迫症”。
最近集体爆发般,终于露出马脚,一是“唤醒神明”的任务已经临近尾声,即将完成,即便有意外也不会有颠覆结局的威胁,赌一把猖狂。
二是石咏志就是发现了他们秘密的威胁,并且还带起了石漫这个新的威胁入局,并且比她爸还疯,紧咬不放,石咏志追查双鱼玉佩的下场在前,她也只会闻着血腥味,狠狠咬下他们一口肉来。
而且浴火凤一切活动和痕迹都隐藏在梦境,想要全部找到并且除咒,就像洗净藏在大海的每一粒沙子,天方夜谭。
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除掉邪.教教会的信仰,神灵相繇。
哈,杀神。
但另一问题就是教徒都是相繇的人肉傀儡,梦境里的灵魂如此,随着信仰,也就是类同影妖的“污染”更加严重,还能做媒介,供相繇现世——非常道还好些,像向善豪死了的骨架都可以利用,但肉.体凡胎难以承受神灵的降临,邪神也不会介意坏一个就换一个。
向善芳态度一直模糊不清,纵容向家被神灵任摘任取,又对孔知晚和石漫的威胁视而不见,甚至暗地里巧妙给予引导和帮助。
她不可信,石漫不能寄托于那盏引她归路的青灯,和她交给孔知晚的手镯和家主位子。
向子冲和向执铃随时都在危险中,想保持孔知晚家主的优势,就只能先困住相繇。
祂在梦境里自由自在,还有这么多人肉傀儡供祂随时跳转,比泥鳅还滑溜,石漫必须把祂引到一处,现在这种状态的乌山就是最好的地方——梦境之地,与寻常隔绝,而且没什么相繇关注的地方。
以前可能有,沧海戒,还有禁地神龛的镜像,说明里面有双鱼玉佩的另一半——她的便宜老爸当初可能推测到这点,上了乌山,被守株待兔的神灵残忍杀害。
但这些都不在乌山了,祂还没有宰了相柳,还要折磨石漫,自己的那半玉佩还在蛇塔,就是乌山没有另一半玉佩。
那就不值得祂过分关注了,祂到底还在沉睡,浴火凤的受拜就挑战祂的精神。
因为即便祂有很多人肉傀儡,但相繇只有一个,相柳的存在,令这位最后之神对“唯一”格外执着。
龙凤争斗只有一个能活,也证明祂只能以一个神灵的精神,降临到一个人身上,否则祂直接把自己切片,塞进所有向家能人的身体里不好吗?
省去了很多麻烦,不必引诱,没有废物,不会被耍小心思,不会被背叛,直接必胜局。
她只需要把相繇引来,将祂从那些教徒的梦境里拽过来。
就像
几次梦境的经历,令石漫对梦境的操控堪称恐怖,她找不到玉佩后,迅速将这座无主的梦境占为己有,就像她抢夺了302的教徒资格一样。
她只需要找到梦门,再建立一次邪.教徒的团建。
系住眼睛的符纸震了震,佛经咒文像感应的源头,寻找土里的琉璃,果然被她找到了——是白玉树的根!
石漫冷笑。
琉璃宝匣的出现就在乌山,分装石咏志的尸体,偶尔会混进盗山人的货里,莫名其妙成为拍卖物,但除了挑衅石漫的那次,没一次真上过展览台,纯纯逗傻子玩,偏偏古董行的傻子们还察觉不出来。
察觉出来也不会深究,非常道的通病,敬而远之。
那鬼东西和相繇不详的“九”绑定在一起,像死神一样,每次出现都装满死亡,送到石漫的跟前,怎么看都是邪物。
应该被踩碎扔粪坑里,永世不得超生!
但琉璃本身作为佛教“七珍”之一,本是消病避邪的灵物,不同颜色的琉璃有不同的寓意,比如绿琉璃保平安,琥珀琉璃催财运等等。
而通透的白琉璃寓意佛法无边,都是很正派地用作护宅护身,有“镇守”的意味。
石漫猜测,琉璃宝匣原本就是镇宅或者保护宝物用的,相繇那狗抢去做装仇人的棺材了。
而且很可能从巫毒家抢走的——地宫就是巫毒家的千人坑,墙壁后都是琉璃,棺材里也有琉璃,就是天然的琉璃宝匣,放他们进去养蛊争斗。
琉璃宝匣可能原来没有九个,相繇杀光巫毒,还要霸占他们的坟,用他们家族的琉璃做宝匣,以灵物行邪诡,让他们哪怕身死消亡,也继续背负新的罪孽。
用琉璃这样的珍宝引镇守无辜者的尸首和怨恨,这才是真正的亵渎和挑衅。
地里长不出琉璃,巫毒家的琉璃是从别处拿来,埋在地底,给他们的神鸟凤凰建造地宫,也算“攒功德”。
而乌山进入非常世界成为相繇梦境的镜像时,白玉树会发出琉璃般的光芒。
石漫怀疑那就是真正的琉璃。
符纸的血咒令就是寻找琉璃的,巫毒家将琉璃藏在地下的墙壁泥土里,很有可能是因为这种琉璃本就适合或者长在地下的土壤。
而且……石漫抿唇,她擅长的心理建设好像失灵了,明明梦境里散不去,一到雨夜就浸入她的记忆深处,但她还是没习惯。
刻在双眼的咒令失效,她还是不敢看白里五彩到艳诡的颜色。
比翠树和鲜血更浅,却比她所见一切都更深的颜色。
她眼前一直蒙住灰白黑的薄纱,遥遥看着世间的色彩,她曾经喜欢的变幻、绚丽,像童话里长出的荆棘,唤醒永远无法麻木的噩梦。
直视凤凰炽热的火焰,她就靠在冰冷的池水缓解许久。
更别提之前的每一次,她一人独自躲在冷寂的小屋,好像远离了人烟,藏在黑暗里,点燃武神像前的香火,或者那盏青灯,她安静又愤怒的心时刻清醒着,忍耐着,磨成锋锐的刀刃。
她有时候一抬头,扫到青灯将军威严冷肃的眉眼,会有一种同命相怜的荒唐感,大概将军余生的每一晚,独守在昏暗的城府,伴青灯,磨冷枪,也是如此。
真相。诉我真相。
报仇。报我血仇。
解我憾恨。
她慢慢呼吸,像每一个夜晚,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罩在黄符纸,纸张微微抖动,却震得她发麻。
石漫,你忍到今天,近在咫尺,还他妈犹豫什么!!
感受到她的恐惧,石漫的两肩和头顶忽然燃起三簇青幽的鬼火。
在世之人的三火,是阳气之火,阴气不敢也不会靠近,鬼是没有的,她的三火却一瞬间被鬼火取代,以阴代阳,邪门至极。
她却没感到阴冷,而是一种抚过寒霜铁甲的冷,却温柔地罩住她,像将她圈进铁甲,拥抱她。
她竟然在鬼火里,感受到了滋润四肢百骸的力量,驱使她狠心一把撕开符纸,符咒断裂。
世界陡然明亮一般,白虹千里,绵延不绝。
都是白玉树错综复杂的根。!
第142章 乌山
她睁眼之后,埋人的坑就进入了非常道侧。
她被泥土禁锢的身躯自如地站在原地,好像回到蛇像下的荒原,但四周都被泥土填满,没有天,她仍然在地里。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白虹,每条树根在各自的一个节点分岔,又在新的根节不断分下去,最后铺满地下世界,像一块巨大的琉璃碎裂无数的斑纹。
嗯……
就像乌山内部的“山脉”,以非常道的笔触,描绘出整座乌山的形状,她以一个如此奇怪的视角看着,直面震撼。
耀目的色彩令石漫呼吸一滞,她下意识看向头顶,想起自己是看不见自己头顶的,被犯傻的自己笑到,稍稍放松了些,又看向肩头,这次她看到了微弱的鬼火,还未散去。
就像青灯将军就在她身边,烦躁被奇妙地安抚了。
这么多年上香上供,没白贿赂将军他老人家。
克服抗拒的情绪,石漫再次看向琉璃色的世界,卓绝的眼睛捕捉到琉璃树根的走向——并不是随意碎裂的宝石,而是精心布局的花纹,所有树根看似自由错杂,但追溯源头,都被牵引到上方,汇聚一处。
山顶。阁祖的遗居。
呵,他们老祖宗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万千牵引,连结至庞大的一身,像世间千千万尘埃,仰望一轮明月朝拜,不就是向家蛇塔、蛇像祭祀和梦境教会的形状吗?
而后三种,看似三个地方,三个人群,受礼受拜的至高存在却是同一个货,相繇。
白玉树长出地面的部分稀稀拉拉,但埋进地下的树根,却构成乌山的精神山脉,是乌山的五脏六腑。
自然之灵,比人为的算计更质朴归真,如此朝拜给一个人类,即便是非常道的阁祖,也有些荒谬了。
万物生万物死,自是永恒,人的朝堂里出一个带领人族斩妖除魔的能人,会获得最非常道的城里最非常道的山的青睐?
简直在说,全乌城的道灵自愿守护她的空房子。
这不合理。除非里面有更深的因果,或者非人的存在。
……可能是相繇的东西。
也可能是双鱼玉佩。
从她进入乌山后,和队员们分道扬镳,下令让他们绕山后离开,挂起线人吸引那边的注意力时,乌山就自发地封锁了——不管谁仿谁,现在的乌山就是梦境,也是在现实世界的非常世界。
非常世界画地为牢,乌山更是诡异,她出不去乌山,别人好像也进不来,浓雾隐藏山顶,遮蔽山麓,只留半山腰供她打转,像要以鬼打墙困死她。
通向深空的梦门在梦境的边界,因为前者,她到不了后者。
那就只能占据梦门里的“信使”位置。
也就是山顶的位置。
她出不去,不代表这些琉璃树根出不去,她只需要成为这些树根的“蛇塔”,像上次一样,把树根当做火焰咒令所化的锁链,蔓延向梦境的边界,冲出梦门,继续蔓延向深空的其他梦境,把它们狠狠抓过来。
地下并不干燥,反而湿润如泥池沼泽,虽然费力,但并非不能动弹——乌山是镜像,受另一端相繇梦境的影响,山土慢慢变成水泽。
这反而给了她机会。石漫深呼吸,抱住一条粗壮的琉璃树根,在乌山的内部,向山顶攀爬。
感谢多次梦境生死的经验,她觉得关照她的神圣不只青灯将军,还有美猴王,祝她爬得顺利,好像回到了花果山。
但乌山比她想象的更聪明,她无声无息攀过半山腰,浓雾就发现她卡bug,有组织有秩序,逐渐渗透进土壤,绕开琉璃树根,试图套她麻袋。
绕开琉璃树根?
石漫啧了声,这鬼东西怕七珍之一的佛光,还犯这个贱,把她当唐僧肉了?
以为她仍然不敢面对琉璃吗?
石漫闭着的眼睛眯出一条缝,好吧,她克服了,但没完全克服。
但没事,她死倔。
她虚虚观察浓雾窜走的方向,这狗东西,怎么那么像罩住余雯影妖的黑雾。
原来是乌山特产,真该死。
浓雾再次袭来时,蝴蝶.刀缭绕的朱砂血炸断旁边的琉璃树根,被她反手挡在身前,然后斩碎更多的琉璃,催动咒傀之术的咒令——身披琉璃铠甲的血傀儡完全将她包裹住,可怖地俯视往来的浓雾。
她怕,但她就要琉璃身上罩,你难受,我也难受,哈哈。
浓雾如果有嘴,它也得啧啧两声,比一个中指,以表对王八蛋对手的不满,可惜它没有,它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石漫得意后又是不爽,浓雾就浮在土壤表面,明晃晃地表示“你一撤琉璃铠甲,我们就上”,一副看谁先耗死谁的嘴脸。
她只得彻底抛弃视觉,依靠剩下四感,判断方向。
速度变慢了。
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是得睁开。
她心里阴沉地骂人,另一手刚覆盖铠甲,睁开眼,却看到另一副景象——阴暗黑云无际,薄雾弥散的车道空无一人,只有一辆车逆着风,直直迎着散发淡淡诡光的庞大山峰而来。
石漫愣了一下,神情一变:“知晚?”
“是我。”孔知晚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看来我已经进入乌山非常世界的边界了。”
共梦咒,她们的梦境相连,现在乌山就是石漫的梦境。
就像孔知晚在禁地神龛时一样,她们共享视野,共享梦境,共享意识的深处。
106/116 首页 上一页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