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几眼石漫:“至于你嘛,见义勇为救同学,虽然方法激烈了一些,但本意是好的,批评教育一下,再意思意思参与调解就得了,反正孔老师在,你到时候就当一个柔弱的花瓶,剩下交给她。”
石漫却开心不起来:“恐怕不只是批评教育一下,我那愚蠢的‘家长’正在骑自行车来的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瘦弱青年狗狗祟祟地走过来,一眼看见石漫,如见亲人:“姐——”
孔知晚正好此时打开办公室的门。
李临杰话猛地一拐:“——妹。”
孔知晚:“……”
胡慧琳不懂,但她感叹:“你们家庭关系真和睦,竟以姐妹相称,如兄如闺蜜啊。”
轮到石漫:“……”
她深深地埋首进膝盖,再次自闭了。
孔知晚作为在场唯一的体面人,侧身示意:“进来吧。”
如闺蜜的兄长却没动,下意识看向蘑菇小姐。
李临杰属于平凡里的经典基本款,无论长相还是能力,各项都不突出,但都还过得去,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每天上班下班也能养活自己,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他的工作。
当时他毕业后应聘的公司都没要他,恰巧特侦大队缺文职,让他误打误撞捡了馅饼。
这馅饼还是带毒的。
文职先生早年受过不少“苦”,毕竟让一个正常了二十多年的人和一群妖魔鬼怪一起办事,对身体和心灵都是不小的挑战,一开始三天两头吓进医务室,后来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主要还是找不到下家,他得吃饭。
他这人胆子一般人水准,就是没什么主见,从小到大都靠别人的意见活,家里听妈妈的,学校听老师的,工作就听前辈的。
这个“前辈”,以石漫为主。
毕竟整个特侦大队找不到比他漫姐还强势的人了。
他每次叫她“漫姐”,心里都当成母上那个辈分来敬畏。
“李先生,”孔知晚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你要征求一下你‘妹妹’的同意吗?”
很好,这个压力,这个强势,虽然含蓄。
但和他漫姐恐怖得如出一辙啊!!
李临杰二度败北,像他自己犯错了一样,灰溜溜地进了办公室。
经过时石漫从胳膊里微微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孔知晚漫不经心挡上她的目光,关了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胡慧琳马上立正,准备回班,但石漫拒绝了她。
“她管我。”石漫闷声说,“发霉是蘑菇的使命。”
学委拗不过她,只好放任她完成自己的使命,走之前还好心地把手机借给她,以免蘑菇小姐无聊至死。
石漫提前嘱咐过李临杰,文职先生虽然菜,但也不是傻子。
可对手是孔知晚。
她又是一声叹气,隐隐有种伪装已被扒干净的不详感。
她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校园论坛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石漫登的是自己的号,她点开,一个昵称叫“龙”的人给她发了一条私信。
【龙:同学你好,你在帖子里说,你丢了一支钢笔。】
【龙:我知道在哪。】
石漫眯了眯眼,她点开附加的定位,实验楼。
她来了点兴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看来除了小学委,还有人怕她无聊。
她从口袋里摸出课文折成的纸蟾蜍,两指取点朱砂血,利落抹过蟾蜍双眼的位置,低声:“正位。”
纸蟾蜍嘴里的文字转动成一个八卦阵,红色的眼睛陡然一动,点睛成魂。
石漫吹了一口气:“走。”
纸蟾蜍被吹落半空,突然鼓动了一下腮帮子,空中翻转一跳,眨眼间蹦没了踪影,它藏进了走廊尽头的窗边,等着给结束的李临杰传消息。
【漫漫路:收发室没有,钢笔在哪?】
收发室的大爷不在,整栋实验楼空无一人般寂静,收发室里大爷的小桌上,半桶泡面还飘着热气,人刚走不一会儿。
太阳越落越低,要到黄昏了。
【漫漫路:你不会耍我吧】
【漫漫路:那我走了】
对面终于回了。
【龙:上楼。】
石漫回问一句“几楼”,对面又不说话了。
她耸耸肩,这些鬼东西就喜欢故弄玄虚那套。
寂静像疯涨的病毒,无声无息侵占了这座黄昏即将莅临的楼,却并不令人感到安宁,那些昏暗与沉默,像潜伏在暗处的影子,追踪着无所知的来人。
石漫第二次上这台阶,反而警惕了不少,她凝神去听,调动五感到极致,寻找那条明显别有所图的大长虫。
她推测会引她去哪,突兀的吱嘎声就阻停了她的思绪。
石漫停下脚步,身旁挂着“3”的铁牌忽然掉落九十度,铁片擦过崭新的墙皮,尖锐声中抖落下点点白灰。
三楼。
她走出楼梯间,长长走廊如一条没有尽头的小道,延展向不可知的前方,黄昏的光一视同仁地穿过左右相仿的房间,铺上一层模糊神志的炫目,竟然有几分荒唐的神圣。
唯独一扇门开了一条缝隙,漆黑如墨的洞口,引诱她大驾光临。
石漫轻轻搭了一下门把手,推开了美术社的门。
干干净净的美术室里,罗列着画架和雕塑,墙上挂着同学们的优秀作品,那些线条与颜色,唯美而灵动,编制出各不相同的人物与故事,为这间画室赋予艺术的本魂。
唯独正中间立着的一幅画,盖着大红的布,在周围典雅的配色里,俗得别具一格。
石漫有些闹眼睛地皱了皱眉,她转开锁舌,以免门被风吹上,走到画前,一把掀开这陷阱欲盖弥彰的修饰布。
是一张白纸。
空荡荡的画纸似在嘲弄她的草木皆兵。
石漫摸了摸画纸,没检查出所以然,她又扫视了一圈画室,也没发现别的异常,或者什么奇怪的响动。
但她这么多年也不只靠五感,还靠她刀尖走过,野兽般的直觉。
有什么不详萦绕,那是“非常”的气息。
今天的落日格外好看,黄昏慢慢涂出一片瑰丽浓郁的色彩,余晖洒金,玫红滴血,像在天边描绘出一座异世的幻境,海市蜃楼般途径了人间。
石漫握着红布,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黄昏降临,白净的画室被渡上一层奇异的光辉,暧昧而又萧索,像是被日暮垂怜的无人之地。
哒、哒——咔哒。
时钟归于整点,悠扬的放学铃声一前一后响起。
嘭——!
石漫回头,画室的门无风自合,特意别住的锁舌莫名弹了回去。
“你在看哪?”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石漫转回头,空白画纸里陡然出现的少女抬起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多彩繁杂的大团色块杂乱又分离,像粘稠的淤泥扭动,攀附上她的手腕,竟有几分人的温度。
另一个“石漫”怪笑了起来:“……抓到你了。”
·
放学铃声响起,李临杰狠狠松了一口气,七中放学不准留校,除了高三,老师和学生都得赶紧滚蛋,他激动地一起身,差点撞倒了椅子。
听漫姐说她班任不简单,李临杰聪明地一半学傻子,一半学哑巴,全程一问三不知,生动地编造出一对面和心不和、根本互不了解的塑料兄妹。
糊弄过去不少。
而且漫姐的班任其实只是聊了几句,虽然气场令他难熬,但李临杰大逆不道地以为,比他漫姐好相处。
“孔老师,那我就先走了,回家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李临杰心里给他漫姐连磕三下,他不敢说她,他都是被训的份。
不动声色套了许多话的孔知晚点头,客气地道别,等李临杰如临大赦地离开,她点开下午刚拿到的文件——李临杰普普通通的二十多年全在里面。
除了特侦大队,都很正常。
而且李临杰就是从七中毕业的。
应该是特意找了一个熟悉七中的人应付她。
孔知晚今天没有开车,她拎着包走到校门口时,李临杰还没走,拿着手机东张西望。
她一顿,只可能在找石漫。
“李先生,怎么了吗?”
“啊,孔老师,没什么,”李临杰挠了挠头,“漫、石漫她没接我电话,应该是等不及先走了吧。”
反正漫姐经常动不动就没影,以她的能力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孔知晚敏锐地察觉到他毫不担心的态度,心里对石漫能力的猜测又调整了一些:“她手机在我那。”
“对对,那没事了,她那么大人了,也不可能走丢。”
孔知晚颔首,神色如常地与他一起离开,学校大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阻隔了校内和校外。
余婷婷从铁栅栏的缝隙中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折纸青蛙,青蛙已经被她攥得不成其形,红眼如血,字文破碎,扭成一团。
她像一只被关在黄昏异地的怪物,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两人离去。
“……走了。”!
第17章 慌神
七中校门口种了一排桃花树,花开的季节时而洋洋洒洒,老校颇具历史感的建筑浸润其中,也算一副令人愉悦的景致。
但其余几面临街临巷,就照顾不到美感了。
孔知晚朝着公寓的方向走了一阵,等彻底摆脱了校园里的视线,她轻车熟路地转入四通八达的小巷,又绕回了学校的背面。
七中一前一后两扇大门,后门不开,基本属于摆设。
也就午休,学生们照顾栅栏外炸鸡柳臭豆腐等小摊的生意时,后门能提供一个“交易窗口”。
但其实还有一扇不为人知的小门,是原来的后门,早就被堵死了。
小门只能容一人通过,孔知晚轻推了推,推不开。
她掀开遮门的蛇皮袋布,门后满是破铜烂铁,不要的残疾桌椅堆成了迷宫,透过根根交错的生锈铁管,七中就在黄昏中注视着她。
孔知晚手腕一动,用了一股巧劲,向外拽断了锁,她沉默地面对蜘蛛网般的破烂废墟,以及其下空出的一条生路。
有点太低了。
如果现在是石漫站在这里,就不必纠结了,直接挡路的都推开,或者一路匍匐前行,她就适合干这类四处乱窜的活。
夕阳渐落,黄昏之后即将傍晚。
孔知晚微微闭了一下眼,昂贵的定制西装贴上肮脏的墙皮,她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没办法,哪怕没有人在,孔老师还是没能战胜心里的嫌弃,毫无压力地钻狗洞。
她仗着自己高瘦的身材,将头发拢到身前,贴着旧墙和桌椅的窄缝,硬生生蹭出一条半斤八两的路。
终于出了废铁包围,孔知晚一路微窒的呼吸缓了缓,她沉默地拍了拍西装,但对于其上纵横的灰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发现这点后,又沉默地住了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破烂。
七中的夜晚一直有些奇怪的传闻,她知道,但她并不在意这些。
孔知晚捡起地上扭曲的折纸青蛙,这青蛙每日就蹲在石漫那摞课本的最高处,张个大嘴对着她,她上课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石漫时不时骚扰一下比她还认真的青蛙同学,这是她不学无术的有力罪证之一。
现在看来,她不得不在意一下了。
孔知晚皱了皱眉,其实她知道很多学生带手机,有的学生是住宿舍,或者家离得远,又自己上下学,不得不带,剩下则是浑水摸鱼。
只要不舞到她面前,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斗智斗勇是“老师”和“学生”的一部分。
她有胡慧琳的号码。
但没打通,信号显示不在服务区内。
指尖点了点屏幕,青蓝水镜徐徐展开,正好停在石漫进了实验楼,画面如雾一般“唰”地散了。
孔知晚的心沉了沉,“水之眼”系一人或一物之身,能见其所处,闻其所言,就是远程监控,但可不真靠网络信号,这么容易就能被阻隔。
她似有所觉,望向来路,被她破坏的小门完好如初,旧墙和桌椅没有任何的移动和痕迹,好像无人进来过。
七中校园被“隔绝”了。
突然,未完成使命就先夭折的纸蟾蜍在她掌心动了一下。
点睛成魂,借纸成身,这是非常之人的手段,需要施咒者的一缕“气息”,如果被破坏纸身,或打散气息,就算作废。
一般用来探路或者报信的小玩意。
孔知晚本以为这纸蟾蜍废了,直到纸蟾蜍把自己鼓动起来,像一个被吹大的气球,满身折痕地对她歪头。
她盯着那两道笔走潇洒且敷衍的“眼睛”,低声问:“她有话给我?”
纸蟾蜍没回答她,紧闭着嘴,跳下她掌心。
它往前跳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
这是叫她跟上。
孔知晚静静地看了纸蟾蜍一会儿,这眼神一般是她训罚学生的时候用,石漫自从来了七中,有幸天天得见。
基本孔老师这么盯她几秒,石漫就收了犯贱的神通,找借口跑路了。
但石漫折的蟾蜍不知道,哪怕借了石漫的气,也没有石漫的魂,只是静静地回望,等她跟上。
孔知晚低低叹了口气:“带路吧。”
实验楼以前利用得并不充分,一楼的几间教室都曾当仓库来用,什么乱码七糟的东西都往里堆,成了第二个破烂聚集地。
后来理化生的实验课上来了,就把这些“贵宝”请回了原来的地方。
仓库的位置很偏,在校园的角落,秋天枫叶满墙爬时,几乎看不见被淹的小仓库,远远看去,和满墙红枫融为一体,成了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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