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靠告侵犯肖像权的赔偿就能暴富。”
石漫压低重心,如离弦的箭般射出,肘击狠怼向人形的脖颈,带起致命的劲风,人形猝不及防受了一下,后仰过去,短暂的停顿之后,瞬间调整好姿势,躲开紧随而来的第二道攻击。
石漫二次不成,再次变换,狠狠缠上冒牌货,打得难解难分,但她越出招就越惊诧,第一招时,冒牌货还明显反应不及,第二招开始就灵活地躲开,越到后面越能预判她的动作,像对她的攻击习惯了如指掌。
过度用血的副作用有点上劲,石漫在再次偷袭成功后,连翻着扯开距离,眯起眼睛:“英雄怕见老街坊,鄙人贵人多忘事,以前你隔壁哪个屋的?”
她站直,甩了甩刀:“这种幻境可没意思了啊,我还挺想看看最后之神长什么样的。”
人形见她不再攻击,也停了下来,这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两张脸之外,细节处微妙的差别体现出来了。
冒牌货站得很直,配上石漫优越的身材和脸蛋,亭亭玉立,气质脱俗,神色淡淡间真有神明般众生皆尘下之土的漠然,像风霜雪雨中仍随心处之的暗竹,自成幽玄静处。
而她对面的当事人,就没有站相好的时候,天生骨头就没长完全似的,眉眼与举止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散漫,像一只卧在那儿打盹的凶兽,天天耷拉个眼皮子打哈欠,谁来都懒得理,心情好就伸个爪子逗人玩,但要真有没长眼的来犯贱,本性里的乖张和凶戾就会悉数显露,不客气地一击毙命。
石漫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雅致的冒牌货小姐,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这么“天仙”,挺新鲜的:“你是我失踪了几年的双胞胎姐姐?”
她的双胞胎姐姐打量她,大概是气质使然,石漫故意的打量总是惹人恼怒,但她的眼神却令人提不起丝毫被冒犯的不适。
她刚收回目光,石漫留给余婷婷的保命咒就被引动了,脖颈陡然锁紧的窒息感令她眼前一黑,她警惕地强起了防护用的咒令,像刺猬般戒备着,浑身细胞叫嚣着攻击。
等到保命咒的反噬过去,她清明了些,她一直警惕的神明却没有任何趁人之危的举动,安稳得像尊神像。
神像温温地笑了:“祭品多了两个,祭祀失败了。”
石漫一顿,余婷婷受到攻击,她本以为特侦大队被袭击了,但联系神明本尊的话,这多出来的祭品不会就有余婷婷一个吧。
她心沉了沉,余婷婷本人在特侦大队里关着,从哪儿钻进的第二层世界,影子成影妖了吗?
而且另一个又是谁?
“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神明大人。”石漫毫无尊敬,嬉皮笑脸,“也可能你是个笑面虎,现在其实在想怎么拉我同归于尽。”
冒牌货笑意多了点,纵容似的摇了摇头:“天地日月,恒久不朽,我亦如此。”
石漫心里“嚯”了声,自动在她脑海里翻译成“老娘不会死”,神明大人开口就是蔑视凡尘、自是永恒的味道。
这话意味深长,她倒不奇怪,一般有点能耐的妖鬼和非常之人都是谜语十级学者,不倒背点山海经子不语都要被开除非常籍似的,搞得石漫总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
他们觉得石漫俗不可耐,石漫觉得他们纯纯有病。
不过敷衍别人的时候,这招确实挺好用的。
“你是向家供奉的神明,神名相柳?”石漫出言不逊,“向和相,听起来挺像回事,可相柳不是早被处死的妖怪吗?”
神明只说她要说的:“向氏的确受吾垂怜。”
“神明也学人类话术里的弯弯绕绕可没意思了。”石漫听出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强求,“那换个问题,你认识我,怎么,我也受过你垂怜?”
她心想,这货要敢说是,她就直接要向家打钱,把她没感受到的垂怜赶紧补齐了。
反正是他们那永世供奉的神说的。
结果她话音刚落,无聊茫土之上,阵阵倒塌轰鸣,世界碎裂般哀叹,祭祀失败,作为祭台的第二层世界从内崩溃,祭品被送回第一层世界,一切土崩瓦解。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神明再次化作细碎的砂砾,她不给石漫任何机会,缓缓地消散了,散落的砂砾里飘出不少咒令,都是刚才每一次攻击中石漫不动声色留下的,在飘出的刹那互相勾连,就要爆开,结果一并碎成了土。
石漫遗憾地耸了耸肩,没能给神明大人一波带走。
神明却好像被取悦了,她在这片千年的死寂中降下梵音般。
“她被盯上了,你要小心。”祂说,“下次见,石漫。”
被念出名字的一刻,石漫的心猛地颤了颤,令她泛起生理性的厌恶,好像被蟒蛇舔了一口脖颈的动脉,她眼前的一切也跟着外面坍塌似的,开始泛血色的红,天旋地转。
这就是神明吗……只是叫她的名字,她就觉得要死了。
恶心死的,这是邪神,石漫冷漠地想。
她拍了拍脸,荡着血线往回走,强撑不住了,她像晕车加胃疼还被捆在大摆锤上随风摇晃一样恶心,靠着五感混乱下微薄的共同努力,勉强维持住,没有高空坠落。
她跳下来的时候干净利落,一步到位,自己推测那番景象,肯定帅得方圆十里蛇不敢嘶,现在她只觉这路原来这么长,她爬都爬不上去。
她每次耍完帅都是狼狈狼狈狼狈,都成自然规律了。
石漫不知道怎么坚持的,到最后只是肢体机械地行动,她太久没去找方静补药,又单打独斗用了太多朱砂血,再兴奋过头,只身犯险挑衅最后之神,虽然这神的真假还有待商榷。
她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要不就这么松手吧。
她今天稍微有点累。
前面的顽强都不作数,五指只听到这句似的,一点点松开,就在彻底脱离血线时,一只微凉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石漫随之晃了一下,下一秒,被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神经已近准备好了调动四肢扼住来人,但身体却沉在熟悉的冷调香里,安稳得找不到北,一动也不想动。
这么没攻击性,石漫混沌的脑子想,那就是可信的自己人,应该是队里来人了。
只不过这队员有点大胆,敢捏她的下巴,还挺使劲。
她不满地闭紧嘴,较劲似的,不让那人得逞——谁这么猖狂,值得一篇万字检讨。
似乎被石副队天然的威严震慑住,那人松开了手,放弃了掰开她的嘴。
石漫正浑浑噩噩地得意,忽然一方柔软触碰了她的唇,动作轻柔又带着引诱,极具技巧地撬开了她的牙关,送进一颗圆圆的小糖丸,糖丸瞬间融化在她唇齿间,流入食道,令她感到微微的不适,她猫似的呜咽一声,艰难地吞咽下去,下意识拽紧了那人的衣领。
她越发向深渊坠落的思绪,被这颗薄荷味的糖球慢慢拽了回来。
孔知晚轻轻退出,她静静盯着石漫的双唇,那柔软又惑人的甜蜜还贪留在她唇间,恶魔般低语,引诱她继续犯罪。
她强迫自己低头,移开目光,某人已经把她的西装抓成了褶皱的纸团,她无奈地握住那只手,给她捏了捏紧绷的手指,方才石漫从坍塌蛇像里摇晃着出现,完全听不见看不见似的,只能艰难前行,状态糟糕至极,现在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石漫有些茫然:“……知晚?”
孔知晚心停了一秒,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像没听清似的,整个人都愣住了,可不等她回神,石漫又抿了抿唇,没什么含义地“啊”了声。
她没心没肺地发表意见:“有点甜。”!
第49章 噩梦
石漫从混乱中清醒了,却没从困意中清醒。
她意思意思地发表了切实感受,又不负责地睡过去了,她感觉有人抱起她,一路安稳地往前走,她窝在温暖里,最后被温柔地放平了。
她睁开眼,却不在校园,四处幽暗翠树叠成无尽的长林,往哪儿看都没有尽头似的,像雾绿的囚笼,她坐在冰凉的长板凳,大理石的坚硬硌得骨头疼。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身上,浸湿了她橘红的长裙,激起她生理性的寒意,她有些茫然抬起头,乌云降下雨滴,由远及近,打湿她的睫毛,模糊了视野。
她眨了眨眼,雨滴就顺势流下了她的脸颊,像老天爷在替她哭。
她安静下来,麻木地望着天。
她讨厌下雨,讨厌做梦。
她机械地起了身,如之前的每一次,走向密林的深处,杂草的土混着雨水,被她走出泥泞的血色,肮脏流下山坡,她逆着这自然的颓势,义无反顾地登山寻找,像童话故事里勇敢的姑娘,拨开荆棘,最后找到了山神的宝物。
一个镶嵌在山石里的琉璃宝匣,雕刻着精细的四圣兽绘图,被雨水润出晶莹的光,像映射着一个玄妙的境外世界,奖励最终走到此处的勇者。
石漫停在华美的宝匣前,她早已清醒的灵魂,冷眼看着自己缓缓打开宝匣,却并没有任何神话般的馈赠,而是半颗血淋淋的人头。
切痕从右太阳穴斜劈到左下颚,并不整齐,像是用不称手的钝刀一点点磨下的,耷拉着令人惊麻的齿痕,脑浆撒满了里外,被切开的半边大脑还在恶心地弹动,褶皱里插着一张符纸。
那张她最熟悉不过的五官,此时只剩一半,狰狞地大张着,眼球要瞪出来,嘴里全是新鲜的血,像一个个漆黑的洞口,就这么看着她。
这是……她的父亲。
石漫看着自己颤颤巍巍地伸手,触碰到滑腻的表皮,浑身抖了一下,她飞快地拿出那张符咒,还是没拿住,飘落到浸满血水的土里,红绿交叠充斥她的视野,浓烈得令人作呕,她开始发晕。
她忍住恶心,蹲下身捡起符咒,展开,只冷淡地写着一个“九”。
这只是一个开始,看过无数遍的石漫知道,后面还有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她紧紧抱着自己,头埋进膝盖,黑暗却无法抹除触目惊心的惨状,像印在了她的眼帘,她被雨淋得发抖,身体被寒气从外到内浸透了,雨中泥土和血腥味混杂着翻涌进她的鼻腔,寂静孤绝的深山里,好像有什么遥远的怪声唱曲般不绝,侵占她的耳道。
她想哭,想喊,又发现嗓子堵满了恐惧和无措,叫嚷不出来。
石漫觉得自己被一分为二了,现在的自己麻木到面无表情,当时的自己悲恨到情绪崩溃,一冰一火同时搅和她的心,矛盾地共存,都是她自己。
她也分不清她到底不为所动了,还是仍然一戳就破。
她听着自己哭,然后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寻找其他的“宝藏”,心里冷漠地估算着,这次到第几个宝匣时会醒。
不得不承认,平时她恨不得谁也别联系她,但一到这种时候,她又希望哪个不对付的混蛋给她打个电话,震醒她。
可她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又觉得还是做噩梦吧,他们还有的忙。
不过今晚的梦似乎对她格外友好。
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孔知晚站在她眼前,是学生时的打扮,那时候冷淡的学神姐姐扎着高马尾,单手抱着一本课本,在学校门口等她。
石漫只要做梦,就是《石咏志之死》单集循环,偶尔才能梦到学生时代的孔知晚,她们还没分开的时候——那是恶劣的梦境给了她太多巴掌之后,施舍着给的枣屑。
枣屑也行,起码有甜味,她靠着这点甜在无数梦境的苦行中,暂得过喘息。
梦到孔知晚,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
四周深山怪林退去,朗朗欢笑像落入沉潭的一颗鹅卵石,激起漂亮的回音和波纹,她几乎脑子都没转,跑了过去。
“知晚!”石漫放任从前的自己主导。
孔知晚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却并不是石漫熟悉的平淡,她眼镜下的双眼沉默而冷漠,还有从不对她的厌恶,生生逼停了石漫的脚步。
“……知晚?”
“别这么叫我。”孔知晚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凝起眉头,毫不掩饰眼中的嘲弄,“你一声不响失踪六年,就是去做不入流的勾当吗?”
石漫僵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直到潮湿贴着她的小腿,引起她的不适,她才反应过来地低下头。
她没穿校服,还是那件橘红色的长裙,她那晚精心挑选、赴约孔知晚的裙子,也是她连夜飞回乌城、独自夜访乌山的裙子。
原本精致的小礼服湿透了,满是山野的杂草和泥泞,橘红染成血红,像打乱的调色盘,还是用人血画的,提醒着她所经历的剧变,提醒着她一路走来的断舍离,那都是写在她命数的“不可挽回”。
眼前的孔知晚再次变化,变成了长风衣和金丝眼镜的成熟女人,只冷淡地瞥她一眼:“你有一句实话吗?石漫,我只想过安稳平淡的生活。”
她像看陌生人,没有留恋地转身:“就此别过吧。”
只一刻的动作成了慢镜头,石漫再次安静下来,就那么望着孔知晚,仍然没什么表情,她想她没追上去,那么这刻,现在的自己终于压倒了过去的自己。
她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对立的翠绿与血红又从四面浸染开,梦境用断碎的玻璃诱骗她是糖果,玩弄之后,又将她拉回噩梦。
“石漫、石漫。”
石漫应激地抖了一下,猛地挥开靠近的手,“啪”地一声脆响在车的后座里格外清晰,她陡然睁开的眼里满是戾气,绷紧全身,像要咬断谁的脖子,看到了被她打红的手,才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她视线缓缓上移,看了孔知晚的脸。
受梦境残留的影响,她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醒了?”孔知晚像什么都没发生,车里灯光昏暗,很催眠,“祭祀失败,郑警官他们攻破了封咒,借着刑侦大队查案的名头,已经将七中控制住了,并安排你们专业的队员在暗处大规模除咒,净化校园和被非常污染的师生。”
石漫扯了扯身上的外套,闻到点熟悉的冷香,终于发现是孔知晚的外套,她顿了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是干脆靠在窗边,假装又睡着了。孔知晚稳稳开车,继续道:“涉案的七中领导层等在除咒之后,会被带回队里审问,其他势力你也不用担心,郑警官拿着市局审批去的,李警官也没什么事,陈队长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今晚你歇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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