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楚逸声线颤抖，挥手将匕首打落到远处。
慕清姿伸手环住她的腰，寒风掠过发出空洞的回响，池水寒凉彻骨，唯有肩头的泪是热的。
她们勾颈缠绵从彼此身上找寻温暖，交叠的唇瓣中溢出千丝万缕的黑雾，黑雾不停向外拖拽，勾出一个紫红色的光团。光团表面布满了血管一样的红色丝线，红线有规律地搏动震颤着，仿佛拥有了生命力，它极力想挣脱束缚，冲出黑雾的包围。
四散漂浮的魔气一息间疯狂涌入楚逸的体内，强风形成了倒漏斗状的气旋，风刃在她的侧脸上留下数道伤痕，她猛地将慕清姿推出危险区域。
楚逸飞速捏决，在空气中划出残影，随着一声“破”，上百道水柱从寒潭腾空而起，水柱交织而成一张数丈高的水幕，水幕落回，重重地拍打在池面上，水花四溅。
楚逸抖了抖睫毛上的水珠，吐出黑色的淤血，心口的压力骤然一轻。她的识海深处多了一个被抹消意识的天魔煞，天魔煞的光团中心包裹着魔种，再外围是她厚重如积雨云雾的灵力，几个存在彼此牵制，达到了奇妙的平衡。
楚逸呼出一口浊气，眼前的一幕倒映在瞳孔里，她猛地飞身上前，接住了慕清姿缓缓下滑的身体。
楚逸摸了摸她的颈侧，脉搏微弱几不可查，天魔煞在她体内停留了很长时间，突然被抽去，筋脉里的魔气像没头的苍蝇般乱冲乱撞，要暂时压制住它们，才能进行梳理。
楚逸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盘桓在石门边的巨蛇身上。巨蛇正在找寻机会冲过水雾，它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黄金竖瞳变成一条细窄的线。
楚逸从水里站了起来，额间的朱砂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如墨，她将两指并成剑，眼里迸发出锐利的光。
……
与此同时，寒潭上方的水天宫里，白锦正在抚摸案几上的若水剑。
若水剑发出细弱的嗡鸣声，剑尖一偏，白锦躲闪不及手心多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滴进了剑槽被尽数吸收，若水剑身水波样的光华流转，光芒似乎比先前更盛了些。
白锦暗骂晦气，挥袖将它掷在地上，狠狠地跺了两下。
“师姐，师姐！我来为你解气！”一个华服男子从殿门进来，也跟着上前补了几脚，“这若水剑自从跟了渡若，变得邪性了不少！师姐，我听说她被关进寒潭水牢那天，不曾反抗过，这背后会不会……？”他刻意拖长了音调，一边偷偷观察白锦脸上的神情，好决定下面要接什么话。
白锦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摆，斜睨了他一眼：“这事怪我，没提前知会你一声。”
“师姐可折煞我了。”乌宁眯着眼睛，堆出谄媚的笑容，他呈上手里的东西，“师姐，我路上凑巧，碰到了折眉师侄，就把药也捎带来了。”
“这么巧？”白锦吹了吹黑色药汤上的浮沫，“这药要用小股灵火慢慢地煨，连续煎制五个时辰以上，盛药容器也有讲究，用的是息壤土，引火要用星魁木……如此大动干戈地熬一味药，你可知它是治什么的？”
乌宁笑着，摇了摇头。
白锦没有急着解答，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这些时日我身子不好，辛苦你在仙门大会上下打点，挽月门的仙萃茶还合你的口？”
“师姐也想喝？”乌宁琢磨她的意思，“我还剩了些，待会儿都给你拿来。”
“这回仙门大会也是擎空主持的？这个老不死的还在当掌门？”白锦不以为然地开玩笑，“我以为下面人早看不惯他，把这位子夺去了呢。”
“擎空掌门脾气臭了些，为人还是不错的。”
“这么说，你确实和他在挽月门相谈甚欢？”白锦话里没了笑意。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似乎有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乌宁紧张地说：“老友见面，闲谈两句，师姐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白锦端着药碗遥遥一举，“整座凌云山，整个仙门，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乌宁，你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我也一清二楚，平日里我忍你三分，你还真拿自己当人了。”
“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你有什么不满足的。”白锦转身哂笑一声，“我忘了，你们人，生来就是贪得无厌的。”
“师姐，你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乌宁脸色难看，往后退了几步。
白锦摔碎了药碗，一掌扼住他的喉颈，随着力道收紧，乌宁的脸变成了酱紫色，像葡萄成熟后即将腐烂的颜色，他从矢口否认，到开始求饶认错，求白锦看在师门的面子上饶他一马，到最后疾声痛骂，骂她薄情寡义卸磨杀驴，除掉了渡若，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白锦，你那频频发作的心绞痛，不会也是练功岔了气，要走火入魔了吧？”乌宁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只后悔，没早点在药里下药，这掌门之位合该我来坐！”
白锦收紧手掌，骨头发出刺耳的咯啦声，她正想让这个碍眼的人原地坐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眼角猛然一跳。
“该死，怎么提前……她做了什么？”
白锦来不及处理别的，扔下手里的人，径直向水天宫下飞去。
“咳咳——”乌宁捂着脖颈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他从地上狞笑着爬了起来，烧了一张传音符。
清竹峰，热气腾腾的炼丹房里。
竹牧收到了乌宁传过来的消息，眉头紧紧皱起。
窗外雷声滚滚，紫色的云朵堆积在天边，不时有耀眼的闪电从云层中跳跃穿梭，阴沉中透着几丝不祥。
竹牧一弹指熄灭了灵火，将剩下的一炉丹药交给了弟子。那弟子还从没见过师尊如此焦急如焚的模样，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你去通知你大师姐。”竹牧严肃地吩咐道，“如果一个时辰后见不到我回来，让她去请无心殿的护法长老，到水天宫找我。”
第55章 堕仙世界-14
白锦赶到时, 巨蛇已被开膛剖腹，小山似的尸体堆在一旁，腹中的蛇丹不翼而飞, 而对面的师徒二人浑身鲜血淋漓，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白锦压下心口的一丝异样, 一抖袖子, 若水剑滑落至掌心, 她压下上扬的唇角, 正气凛然地呵斥：“渡若, 既然你一意孤行, 不知悔改，那我今天就用这把剑, 来为师门清理门户！也要让师尊知道, 二十年前她选错了人！”
楚逸冷冷地说：“当年的掌门比试, 我输了你半招，这半招怎么赢来的，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你居然还在念念不忘。”白锦讥笑她的天真, “我赢了就是赢了, 渡若，棋差一着也是输！”
若水剑光芒黯淡，拼命抖动着似乎要飞向对面，白锦阴沉着脸，强行驱使它朝楚逸攻去。
楚逸不躲不避，闪烁着寒芒的剑尖几乎与她面对面, 她抬手握住了剑身, 力道不大，却让白锦再难前进。
“究竟是谁执迷不悟？”
“你在师尊面前发过的誓言都忘了吗？”
“拥有至澄至澈之心的人, 才能发挥若水剑的全部力量。”楚逸言语里意味深长，“白锦，你不配。”
“你闭嘴！”白锦心绞痛再次发作，她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发疯了似的将所有灵力注入剑内，若水剑不甘地发出一声凄厉而尖锐的剑鸣。
“白锦，二十年前你赢了我一回，就是不知道现在，你敢不敢再来比一比？”
楚逸指了指她手中，“用你自己的剑。”
“我赢了你一回，也能赢第二回！”白锦一咬牙丢下了剑，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
楚逸不理会她的挑衅：“我赢了，放我走。”
一如二十年前的掌门比试现场，风华正茂的她们持剑相对，清风拂过鬓边的青丝，眼神交错间，就已经注定这场争斗的结局——至死方休。
慕清姿抱着若水剑在一旁观战。
凌云派剑法讲究的是春风化雨，一剑起，万物生，剑意绵绵无穷尽，编织成一张温柔的杀网。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多情款款，只是凌厉的未必寡义，多情的也未必有情。
不论修为，只比剑法，这场比试结束得很快。
楚逸肩头绽开一朵血花，她将剑抵在白锦颈间，语气淡淡地说：“你又输了。”
白锦颤抖着双唇，沉默良久，垂下持剑的手，侧身让开一条路。
楚逸搀扶着人往外走。一缕天光从石门外倾泻而下，楚逸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在将要与白锦擦肩而过时，她回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女人。
白锦一张素白干净的脸上，宛如死水毫无波澜，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剑，瞳孔微微散开，呈现出琉璃珠般的光泽。
墨菲斯——
楚逸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
“你走不了了！”
白锦抬起狰狞的脸，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发起偷袭。
水天宫六尺高的金镶玉座，让人坐得太高，看得太多，迷失了双眼。这么多年的执念演变成偏执，如果今天不能斩杀渡若于此地，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元婴期修士豁出性命的一击，何其骇人。
耀眼夺目的白光照亮了寒潭，同一时刻，一股黑色的烟雾穿过光隙，汇成一股重重地撞在白锦的心口。
白锦斜着飞了出去，一道淡紫色虚影从她背后冒出来，一瞬间又被牵引回体内。她披头散发撑着剑站了起来，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张大了嘴巴，躯壳寸寸迸裂开来，紫红色的光从她的胸口破肤而出，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楚逸捂着受伤的肩膀，紧随其后。
.
乌宁和竹牧刚好赶到寒潭，他们立在一起，低声地交谈着。
“渡若再大逆不道，好歹也是我们的小师妹！师姐疯了，非要将其斩草除根。”乌宁拉开衣襟，露出脖颈的淤青，“我劝师姐不成，反被她所伤！”
竹牧闭关炼丹多日，外面已然变了天，渡若堕魔一事就让她震惊不已，又听闻白锦举止疯癫，残害同门，她眉心紧皱：“师姐向来冷静持重，怎么会……”
话没说完，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寒潭上空白光冲天而起，灼热浪潮张牙舞爪地扑来，竹牧衣袖掩面，向后退了数步，她蓦地脸色变了变：“是师姐的气息。”
“定然是她们打起来了，我先进去看看！”乌宁轻咳一声，换上焦急万分的神情，他领着手下的得力弟子往里走。
走到半途，一团紫红色的光球冲出寒潭，呼啸的寒风中，它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犹如暗黑森林中游动捕食的长蛇，径直穿过前方数名弟子的身体。
弟子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乌宁瞳孔陡然收缩，他大喝一声，迅速祭出一个钟形法宝，把自己罩在其中。
紫色光球速度不减，一头撞在金色钟罩上，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后，紫光嗖地没入他的体内。
乌宁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不由自主地淌下热泪，往事一幕幕地从脑海里闪过，他哭，他笑，他怒，七八种情绪从脸庞上交替出现。
皱纹变得光滑平整，皮肤渐渐隆起，底下充满气体，直到衣帛撕裂的声音传来，像倏然一道惊涛骇浪拍过，所有的痛苦、欢愉如潮水般急速退去，徒留他站在岸滩上。
砰！
像泡泡破碎的声音。
他整个人炸成了一团，血肉飞溅，唯一还算完好的头颅高高飞起，双眼惊恐地凸起，那团紫光再次开始窜逃。
天空下了一场猩红的雨，带着余温的液体溅在竹牧脸上，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几乎本能反应地动用招式去抵挡，然而下一刻，紫光一分为二，她朦胧间感到心口一热，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渡若。”
她听见自己对寒潭飞出来的人说，“你们快走，这里有我！”
楚逸没有看到其余人的身影，带着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最终点了点头，追踪着紫光消失的方位而去。
……
凌云派此时乱成了一团，楚逸带着人下了山，为了掩人耳目，她们没有御剑飞行，而是选择了徒步。
山脚的树林里，楚逸回身望了一眼，高耸的凌云山笼罩在灰云下，天色阴郁暗沉，就快要下雨了，她对正在走神的慕清姿说：“走吧。”
慕清姿若有所思地抱着剑：“那团紫光……是天魔煞吗？”
楚逸点了点头。
墨菲斯想要在任务世界降临，必须以一种合理的形式存在，于是它在这里，成了天魔煞。
楚逸本以为它选择了周恨情，几番试探后推翻了这个猜测，现在看来，白锦对它来说确实是个更合适的人选。
“这个天魔煞诞生了自我意识，狡猾多端，天魔煞可以相互吞噬，所以它很忌惮我身上的魔煞。”楚逸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它可能会回魔教总坛壮大实力，我们去那儿守株待兔。”
天魔煞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如果能趁机解决掉源头，那这场由魔煞引起的祸事就能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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