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怎么离他越来越近了?
十分钟后,他跟随人流走下铁轨,仰起头,“金陵星欢乐大世界”几个字高悬在头顶。
林涧:“你等一会儿,我去买票。”
谢岫白缓慢地眯起眼,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买衣服,到高档餐厅吃饭,游乐园……
——她说等她有钱了,就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还带我去游乐园,送我去上学……
这是……他当时为了装可怜博同情随口胡邹出来的话。
远处林涧逆着人流走过来。
“走啊,愣着干什么?”
谢岫白勉强压下复杂的心绪:“……哦,来了。”
游乐园里项目繁多,人流也多,两人没谁想坐旋转木马,专门捡着危险刺激的项目排队。
过山车缓缓升空,三百六十度翻滚,百米高空垂直掉落,骤停再骤然加速……
四周尖叫阵阵,工作人员不断烘托气氛,掀起一阵又一阵声浪。
游乐园里大大小小十来个过山车,有慢悠悠游园的,有十米来高给小朋友玩乐的,也有惊险刺激考验人心脏功能的。
这座过山车就是后者。
近百米的高度,一秒不停歇让人喘不过气的弯道,紧张劲爆的氛围。
堪称游乐园里的人气之王。
两人好不容易才排到,一起坐了上去。
旁边是一对情侣,小声说着话,男生本来还在安慰女朋友,过山车一启动,叫的比谁都大声。
林涧倒是没什么反应,这种程度,对他而言只是玩儿而已,除了风吹得眼睛有些干,他连呼吸都没乱。
过山车再一次骤停。
他们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是一个接近垂直的坡道。
大概是要来个突然袭击?
林涧第一次来,对这种设备不了解,但他排队的时候看到其他人玩过,这个地方掀起的尖叫声音是最大的。
安全设施严严实实地压在他身上,有点闷。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其实可供他调整的空间不大,安全设施几乎是把他死死按在了座位上。
刚挪了一点,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掌心温暖干燥,握住他的手。
下一秒,过山车突然启动。
百米高空,九十度垂直掉落。
天空在身后远去,扑面而来的疾风把头发完全吹乱,整个人被巨力扣在椅背上,目之所及只有黑灰色的铁轨。
……以及握着他的那只手。
他偏过头去,只能看到黑色的安全设施,以及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突然掉落的高度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最后一个刺激的弯道,过山车缓缓开回起点,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挨个解开安全设备。
“可以了,大家自己解开安全带就能出去了,出口在这边……”
小情侣互相搀扶着下去了——男生是鬼哭狼嚎,强行小鸟依人靠在女生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走的。
女生全程捂着脸羞于见人。
林涧手一动,才发现谢岫白的手还死死握着他的手。
他侧过头,“害怕?”
与此同时,谢岫白也偏过头来,“好点了吗?”
没有安全设施阻隔,两人毫无阻碍地对上了视线。
林涧一顿。
谢岫白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你害怕。”
林涧失笑:“怎么可能?起来了。”
两人走向最后一个游乐设施。
谢岫白一开始看到的那个巨轮,玩了半天,他已经知道那玩意儿叫摩天轮。
摩天轮持续转动不停,游客争分夺秒地上下,然后被带着逐渐上升。
谢岫白眺望着穿过城中心的河流,还有远方的高楼大厦。
他转过头,指给林涧看:“你看那边,是不是我们过来的那条路?”
“嗯。”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
时间走到晚上十点,烟花表演开始。
无数烟花炸响在天际,在游乐园最高点的摩天轮上,这绚烂的色彩仿佛触手可及,满世界青红紫绿。
“你的生日礼物。”
谢岫白回头。
林涧面朝着他,手心向上摊开。
白皙掌心内赫然是一个透明的扁平小盒子,不过半个巴掌大。
透过外壳,可以轻易看到里面装着一张芯片。
谢岫白愣了愣,终端也传来一声叮咚。
“看看。”
谢岫白若有所感,低头点开。
终端上荧光流转,文件内容缓缓加载出来。
是一份收养协议。
“芯片是已经录入好的,但这份协议你可以选择签或者不签。”
——在那座连名字都看不见光的城里继续混下去,直到死亡。
或者抛弃过往的一切重生。
谢岫白:是谁这么厉害,十五岁就进了老婆的户口本?哦,原来是是我啊,扬眉吐气.jpg
泽/淮:来人,高中早六大学早八通通给他安排上!
画外音:多年以后,谢岫白再一次回想起了被高三支配的恐惧,以及那份,模考分数连老婆一半都达不到的屈辱。
第34章
摩天轮缓缓降落,天穹逐渐远去,烟花变得遥不可及。
谢岫白始终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
他全身肌肉不自觉僵硬,望着那枚芯片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下去了。”林涧温声提醒。
谢岫白从无数思绪中惊醒,才发现摩天轮已经运转到了最低点。
烟花表演也已经结束了。
绚烂的烟花全部落下,无数光点划过夜空后泯灭,天幕重归沉寂。
谢岫白手脚僵硬地站起身。
林涧收起芯片,也跟着站起身,包厢门有点低,他低下头,按住谢岫白的肩膀,轻轻一推——
谢岫白下意识往前一步。
脚下一软,重新站上了实地。
摩天轮不是所有人一起上下,周围的人不算太多,两人肩并肩走出摩天轮的游玩区。
园区另一边的灯光秀和演唱会开场,还在这边排队的游客已经少了很多,回字形排队区空了大半。
倒是旁边一家爆米花店还开着。
奶油爆米花的浓香在空气中弥漫,爆米花机劈啪作响,店门边挂着一串小黄鸭,桌子上摆着成堆的纪念品玩偶和遮阳伞遮阳帽。
“吃吗?”林涧问。
谢岫白:“啊?我……不吃。”
林涧沉吟,“看起来挺好吃的。”
谢岫白:“?”
林涧偏头对他笑了一下:“等我五分钟。”
然后朝着那家小店走去。
谢岫白看着他和老板交流,认真看着菜单挑选分量口味,神色不由古怪起来。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林涧是一个非常……嗯,文静的人。
虽然也会打人——两人初见时,他打秦勒的那一拳。
但秦勒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林涧那一拳还算是救了他,打就打了,完全不影响林涧在他心中的形象。
但林涧本身气质使然,再加上家世——有陈云舒那样的母亲,他的爱好一定是非常高雅的。
比如在图书馆里看书、书法、钢琴,下棋,茶道之类的……
曲高和寡,性情淡漠。
很难接近,也很难相处。
他死皮赖脸留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两人完全找不到共同话语,整天对脸尴尬的准备。
结果完全不是那样。
他没从林涧身上察觉到一点孤高傲世、难以相处的感觉。
相反,他会幸灾乐祸好友过生日被折腾,会在比试里偷懒把马绑起来,会和自家爷爷互相拆台……
还因为他口误取笑他!
也会……带他来这种地方过生日。
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长子,不是阳春白雪目下无尘的艺术家后人。
而是林涧。
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闹的人。
爆米花单独放在一个透明箱子里,箱子顶上亮着黄色的光,温暖明亮。
林涧从老板手里接过一桶爆米花,灯光照在他侧脸上,给他镀上一层朦胧暖光。
他回过头,问了句什么。
谢岫白没听清,走过去:“怎么了?”
“喝奶茶吗?”林涧没有半点不耐烦,指着招牌上一排排花里胡哨的名字又问了一遍。
谢岫白望着他白皙的指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要喝什么?”
“你呢?”
“桑葚奶昔吧,没喝过,试试看。”
“那我也要这个。”
林涧转身去付钱。
两人拿着奶茶和爆米花,在花坛边的长凳上坐下。
“有点晚了啊。”林涧看了眼时间,“只能明天回去了。”
谢岫白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问:“你刚刚说这些,是联邦要对黑城动手了吗?”
“不知道。”林涧说。
“嗯?”
林涧咬碎一个爆米花,享受着香甜在口腔里炸开,愉悦地眯起眼。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但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到一部分,联邦不一定会在近期动手,甚至不会真的动手铲除黑城,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只要他们想,以你们一座城的实力,不可能和整个国家对抗,如果你继续留在那,只会和这座城一起消失。”
谢岫白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说这些……”林涧慢慢重复了一遍,调侃地看向他,“你是想问我,明明知道你不安好心,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甚至还想把你留在身边吧?”
“没有为什么。”林涧想了想,“我做这些……不完全是为了你,也算不上是对你好,你不用有心里负担,就当做是……”
他静了一会儿,含糊地说:“我自己想做的吧。”
谢岫白没听懂。
他试探:“你喜欢嗯……出来玩?逛街吃饭游乐园这些……”
这爱好也太……
“不喜欢。”林涧说,“以前没做过,今天是第一次。”
他晃了晃奶茶杯子和爆米花桶,“这个也不太喜欢,都太甜了,不过试试也还行。”
原来是这样。谢岫白摸摸鼻子:“吓我一跳,我原本以为……”
“嗯?”
谢岫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钢琴……”林涧失笑,“一般,说不上喜欢。”
谢岫白也跟着笑,正想调侃一下林涧,还好想错了,不然,他要是真的喜欢那些,等他俩坐一起,估计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不过确实学过一段时间。”林涧把话补完。
谢岫白愣了一下:“嗯?”
林涧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纳闷他不喜欢为什么还学,解释道:
“我爷爷让我学的,你要是被逼着把这些东西当必修课一样学了十几年,你也喜欢不起来。”
“这样啊。”谢岫白看着奶茶杯子,稍微一晃,里面那些甜腻的液体就跟着流动。
他没话找话,“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林涧回忆,“其实一开始还是有点兴趣的,我是说钢琴,结果我爷爷逼着我天天练,练了十几年,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一三五锻炼身体,二四六练习钢琴书法,只有周天能放松一下,一开始还只是琴棋书画书法这些,后来他老人家不知从哪翻出一些古书,说什么君子六艺,能磨砺一个人的心性,然后我就失去了我的星期天,从那以后再没能睡过一个懒觉。”
谢岫白眼底的笑意缓缓消散了,他强撑着说:“这么多?不会耽搁上学吗?”
“这倒不会,我爷爷嫌学校的教学进度慢,基本没怎么送我去学校,我大部分课程都是在家学的,有专门的家庭老师来给我上课。”
林涧把奶茶喝完,一转头,发现他手里还有大半杯,“嗯?不喜欢?”
“喜欢。”谢岫白低头喝了一口,“听你说话走神了。”
林涧失笑:“你啊,就喜欢看我倒霉是吧?”
“……这算什么倒霉。”谢岫白敛下复杂心绪,“这叫生活丰富,兴趣广泛。”
广泛到,有些东西他听都没听过,比如那什么君子六艺。
果然是……君子。
谢岫白想起自己不知在哪看到过的一个词——
向下兼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那些高雅的东西,林涧不是不懂,只是在迁就他。
其实不仅是日常相处,还有别的。
例如林涧一直都知道,他只是想从他身上探听消息,却从不因此驱逐他。
以及他所谓的悲惨童年。
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没有一句造假,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他确实不怎么记得了,唯独那几句话,还有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母亲的那天,她给他买给的那颗糖。
大概是太惨烈了,至今还历历在目。
但也就是记得,他早就没有感觉了。
无论是对所谓的父母还是命运。
30/121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