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并不介意自己在背后被人嘴几句。
爱豆转演员本来就是一个公认的捷径,也确实出了不少抢角色的事。他自己知道自己可以算科班出身,但是别人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会有偏见很正常。
但不介意,不代表会容忍当面造谣。
黎文博的话里话外已经带上了明晃晃的暗示,解夕朝不想惯着这种仗“弱”行凶的事。
虽然最后他们的对话被打断,但他知道,至少今天在现场的人,都不会再听信黎文博的话。
这就够了。
看了会儿剧本,门口再次传来了试镜助理的声音,这一回,叫的是解夕朝的名字。
他站起身,把手机开了静音塞进口袋里,进了房间。
第一眼,他看见的是坐在观众席、脸色难看的黎文博。
解夕朝停顿了两秒,心里有了数。
来之前他了解过陆咏。
非常强势的导演,说一不二。同时像窦非说的,一切以专业能力为准,且非常毒舌。今天的试镜下来,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脸色跟黎文博一样难看的几乎是99%。
黎文博演技一般,但是脸很阴柔。
估计是觉得自己符合角色气质,所以才信心满满地来面试。没想到陆咏会这么不留情,这会儿应该是被打击到了。
他这么思忖着,嘴上却没闲着,流畅地做完了自我介绍。
他的简历这会儿正在陆咏手里。对方没有看,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第一句,却是不咸不淡的:
“嘴皮子挺利索。”
解夕朝神色一顿。
他抬起头,窦非站在他身后,笑着对他做了个口型:“房间隔音不好。”
解夕朝:“……”
那不是都听见了吗。
果不其然,余光里,原本就垂头丧气的黎文博这会儿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般,陆咏淡淡地开了口:“我这个人从不开后门的口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管你是科班出身还是什么顶流,演得好就留下,演不好就给我滚蛋。”
一句话阴阳两个人,解夕朝失笑。
他垂眼的时候,陆咏却在持续打量他。
此前他一直对爱徒的所谓“形象好”持怀疑态度。
但此时此刻,饶是刻薄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男生确实有一张长得很不错的脸。
演员没有爱豆那么重皮相,说是看外表,更是看气质。只是景音这个角色比较特殊,需要兼具骨相与皮相。
这样的演员难找。
这也是许多剧里的天下第一美人第一美男子一直被嘲的原因。
但……
单看解夕朝的脸,陆咏觉得。
确实担得起。
心里这样想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剧本看过了么?”
“看过。”解夕朝道。
“那直接开始吧。”陆咏道。
他没有给解夕朝任何准备时间,理所当然地让窦非去台前。
窦非在台下准备进场。陆咏低头又翻了下助理整理的解夕朝的资料,对着上面的一行行“新人奖”“音乐奖”专辑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片刻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抬头的那个刹那,他突然愣了愣。
*
[是夜,大雪。
长廊外飘着纷扬的雪花,孤云遮月。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天气格外寒冷,连动物活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长廊里,负责值守的浮云派弟子正不住地搓着手,讨论着白天的师门盛会。
弟子A:真想不到啊,景音师兄居然输了,这是他第一次输给内门弟子吧,还是个根骨不佳的废柴,真可惜
弟子B:可惜什么?这只能说明技不如人,连内门弟子都打不过,这天才的名号也太水了
弟子C:就是,搞不懂你们怎么都那么崇拜景音师兄,连云珏都打不过,就是个废物啊,还天天摆着个冰块脸,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依我看,这首徒就该换人来当
几个人讨论着讨论着,声响越来越大。
声音传入不远处的竹屋内,正盘腿运功的男人嘴唇微动。
少顷,他蓦然吐出了一口黑血。
他睁开眼,看着指缝的血渍,眼神急剧变化着。一会儿是痛苦的挣扎,一会儿,又是冷漠的讥诮,更多的时候,却是难以自控的癫狂。
这样的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不断变幻,最终定格。
他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木窗,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近乎妖异的笑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云珏的声音。
云珏(忐忑小心地):师兄?师兄你睡了吗?
几乎是瞬间,景音的笑容收了起来。
他看着紧闭的木门,定定的,像是要透过那扇门,把什么人抓来吃掉,抑或是扒皮抽筋。暴虐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翻腾,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妖兽。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他的眼中已经无波无澜。
景音(声音温和,带着疲惫和沙哑):师弟?我还没睡,外面雪大,进来罢]
“停。”
耳边蓦然响起了声音。
解夕朝闭上眼,再睁开,眼中已然是一片清明。窦非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神一片怔然。
刚刚他失误了。
景音说完话,他就应该进场。
可是他愣在了原地。
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斥责他。
陆咏正定定地望着解夕朝,他的语气竭力镇定,但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
他压着声音:“小非,回神!”
窦非蓦然回神。
他看向解夕朝,眼底有着抱歉。
但更多的,是别的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解夕朝冲他笑了笑。
试镜继续。
[云珏小心翼翼且有些笨拙地推开了门。
他的手上拿着伤药,都是他从库房偷偷顺来的。他很担心景音,白天景音的脸色就很难看。他这个师兄一向喜欢硬撑,而云珏觉得,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珏看向景音,眼神澄澈。
云珏(放下伤药,关切地):师兄,我来给你送药了,你好些了吗?
话音落下,空气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云珏(怯怯地):师兄?
景音(捂嘴咳嗽了几声):好些了
景音:多谢师弟
云珏(放下了心,坐在床沿):白天……
景音(打断,声音平静):白天,是我技不如人,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云珏(犹豫地):其实我……
云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其实他知道自己赢过景音师兄只是侥幸,那些拜高踩低的奉承让他觉得很不好受,但是此时此刻,面对一向对他温柔照顾的师兄,他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他陷入了难得的低落,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床沿的一抹显眼的颜色。
那是……
一方沾了血的锦帕。
云珏(惊骇地):师兄!你吐血了!
他急忙就要来给景音把脉,却被景音抓住了手腕。
云珏不知道,这是他这一生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只差一点,景音就要掐住他的脖子,他苍白素雅的手指在少年的身后变得扭曲,眼中杀意迸出,几乎要化成实质。
窗外突然来了一只野猫。
瓦片被踩的响起的那个刹那,景音的眼神骤然恢复了清明。
他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映着月影的墙壁,任由少年慌慌张张地抓住他的手腕。
在少年即将碰到他的最后那刻,他蓦然抽回了手。
景音(虚弱地):师弟,我没事
云珏(被推开,犹疑地):……真的吗?
景音(看着他,露出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温柔笑容):真的没事,我有些困了,师弟若是没什么事,也回去歇息罢
云珏还要说什么,看着师兄疲惫的神情,终于止住了话头。
云珏(低声):我明日再来看师兄
景音(笑着):好
他看着云珏朝门外走去。
少年单薄的身影像是劲竹,挺拔清俊。这是一具年轻而美好的躯体。
景音想的却是。
总有一天。
他要把这节竹子折断。]
轰然一声响。
解夕朝吓了一跳,扭过头,是陆咏因为起身动作太大,不小心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对方却完全顾不得这许多。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不再压抑的激动声音:
“子茵,给我清场!”
第116章
不大的房间里坐着三个人。
陆咏坐在评判席上。
解夕朝还坐在原地,身旁是默默拉了一把椅子陪着他一起坐着的窦非。
他的掌心有一枚掐痕。
最后的一幕,景音目送着云珏离开,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底已经起了杀意。
掐手心这个动作是解夕朝加的,对他来说,面部平静的表情很好控制。但此时此刻,景音并不是平静,其实是压抑而克制的情绪翻涌。
他觉得。
这是景音会有的动作。
当然,一时冲动也是有代价的。这会儿伤口的疼痛细密绵长,很不好受。口袋里的小骰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适,隔着一层口袋去靠他的手心,企图用温暖来治愈那点小小的伤口。
解夕朝戳了戳它以示安抚。
四周寂静无声。
解夕朝抬起头,和陆咏遥遥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些相同的东西。
片刻后,陆咏一脸凝重地开了口:
“偶像?”
解夕朝颔首:“是。”
“哪方面的?”
“男团。”
“唱歌还是跳舞?”
“边唱边跳。”
“不累?”
“……还好。”解夕朝道,“习惯了就好。一般会靠跑步来调节气息。”
陆咏顿了顿。
“演技也是边跑边练的?”
他慢慢地问。
解夕朝乐了。
“陆导。”他笑着道,“这个真不行。”
他一笑,房间内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了下来。他身旁的窦非已经默默地低下了头,拒绝承认刚刚这场幼稚的对话是发生在他的朋友和师父之间。
陆咏没笑。
他看着解夕朝,眼神是欣赏,还有一丝懊悔。
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有看走眼的时候。他想,果然是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变固执。
他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稍显激动的心绪。
然后,他才道:“行了,不贫了。”
“来讲讲戏吧。”他道。
于是一切都倒回原点。
窦非给解夕朝拿了一份纸质剧本,两人坐下来,一起翻看刚刚一起合作的这幕戏。
-
第一幕,景音吐血。
“你进入情境很快。”陆咏慢慢地道。
试戏的时候是不可能有群众演员的,因着戏的需要,这里加了一小段工作人员的旁白提示,效果当然远不如真的片场。
但是陆咏注意到,几乎是开始的第一秒,解夕朝整个人就进入了状态。
他坐在地上铺设的毯子上,上一秒还在笑着回答他的问题,下一秒,整个人就呈现出一副正受着病痛折磨的样子。
眉头微蹙,却又不是扭曲的痛苦。
是一种真正的,克制而冷淡的高岭之花应有的样子。
……太快了。
这在正经演员中,都是极其可怕的入戏速度。
只这一秒,陆咏就忘掉了他的简历。
“因为刚刚就一直在酝酿了。”解夕朝老老实实地道,“我本来以为不会有旁白的。”
他当然不是神仙,只是经历过太多的试镜。
变态的导演可能全程让人无实物表演。解夕朝来的时候,做的是最坏的打算。还好,剧组不仅给了他一个引子,还让他含了一口水充当血包。
陆咏笑了:“那也没这么不人性。”
这段戏的持续时间大概是一分钟,在这个时候,解夕朝的表演已经完全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这其中,就包括本该要进场的窦非。
窦非咳嗽了一声:“我的。”
“我是当时看到了夕朝的眼神。”他默默地替自己辩驳了一句,“……就,真的挺有感染力的。当时被吓了一跳。”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抬头时看到的、男生的眼睛。
他见过解夕朝很多次,现场,荧幕。
男生的眼睛一直是干净而澄澈的,但是在那一刻,他却在那双漂亮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阴郁和癫狂。那种痛苦和毁灭的欲望几乎要化成实质。
让窦非完全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通俗地来说,他怕了。
这事实在丢人,他自觉要接受批评,但是陆咏却没有直接批评他,而是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看到夕朝的眼神就会被吓到吗?”
窦非腹诽“这就喊上夕朝了,您老变脸可真快”,嘴上却很谦虚地道:
“……不知道。”
陆咏转向解夕朝:“你觉得呢?”
解夕朝咳嗽了一声。
窦非默默看他。
“你俩不是关系挺好。”陆咏轻嗤,“你给他面子干什么。”
解夕朝:“……”
不带这么坑人的啊陆导。
犹豫了一秒,他还是小声道:“因为非哥没入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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