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天牢大门, 外头明晃晃的日光刺目,叫闻楹不由眯了眯眼。
在她身旁,夏千灯已并拢食指和大拇指放入口中, 发出一声呼哨。
下一刻, 便有暗卫跪倒在她的身前:“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即刻传本宫的吩咐,带侍卫去排查皇城中昨日可有被怪人咬到的百姓。”夏千灯道, “若找到之后, 就地……”
察觉到身旁少女的目光, 夏千灯话音顿了顿:“将他们抓起来, 关入牢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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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殿后, 夏千灯对闻楹道:“嫂嫂先安心待着, 本宫这就去同父皇禀告此事。”
闻楹如何能够安心。
在牢里的亲眼所见, 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能够叫人发狂的魔气, 是可以从一个人身上, 传到另一人身上。
倘若昨日当真还有百姓被咬到,一传十, 十传百, 百传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眼下自己没有法术,也帮不上什么忙, 唯一能做的, 就是不给夏千灯添乱。
闻楹点头:“好,你要当心些, 快去快回。”
她并不知晓, 在离寝殿走远后,夏千灯又唤来一名暗卫:
“去传本宫的消息, 只要找到被咬之人,无论百姓还是达官贵人, 皆就地处死,不可留其性命。”
“是。”暗卫答应时,没有一丝的迟疑。
直至她消失不见,夏千灯依旧站在原地,眸中暗沉沉的一片。
沉寂片刻后,她方才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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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楹这一等,直到天色欲黑时分,也不见夏千灯回来。
宫女点上灯,问她:“姑娘,可要传晚膳了?”
闻楹摇摇头,看着窗外天边的乌金沉坠,心头莫名觉得不安。
正当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脚步声和兵甲相碰撞的声响,闻楹忙起身走到殿外,却见是十几名御林军。
为首之人拱拳道:“属下奉公主之命,前来保护公主妃。”
不安落到了实处,闻楹问道:“发生了何事,夏千灯呢?”
被她逼问得紧,对方只得如实回答:“回公主妃,眼下京中发生动乱,成千上万的百姓发狂,他们聚集在一起,正要闯进宫中来。”
闻楹后退了半步:“怎么会……天牢里那位狱卒,好歹是过了一夜才发作的,为何今日却变得这样快?”
“属下也并不清楚,不过宫墙上有侍卫瞧见,若只是被咬中手脚,发作得会慢一些,若是被咬中咽喉,寻常人顷刻间便会发狂。”
闻楹明白了。
魔气若要从手脚的伤口处蔓延到心脏,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但咽喉处却是离心脏极近……
来不及多想,她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要去见夏千灯,与她在一起。
可她刚迈出殿门,便被御林军拦住:“公主妃……”
“你们将我守在此处又有何用?”
闻楹问道,“要是那些怪人当真闯进来,难道你们还拦得住?倒不如去宫墙上抵挡,守得住一时是一时,若能侥幸活下来,公主那里,自然有我替你们说情。”
她这一番话出口,十几名御林军神色动容。
同僚皆在奋战,他们却躲在此处,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不等他们是何反应,闻楹已折返回身,取下挂在书桌后属于夏千灯的弯弓。
她看向殿外:“不知哪位大人,愿意为我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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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之下,紧闭的宫门外,人潮如群蜂。
这些人已经失去了神智,他们嚎叫涌动着,试图闯入进一墙之隔的宫中,将这堵墙的里里外外,全都化作炼狱。
置身在泥砖夯成的宫墙上,夏千灯感受到脚下在嗡嗡作响。
是他们用肉身在撞击宫墙和大门。
她垂眸看向这些人群,他们中有老人,也有小孩,有人衣衫褴褛,也有人穿的是绫罗绸缎。
此刻,却都变成发狂的野兽。
纵然与这些人素不相识,夏千灯却也想象得出,他们曾经会是何等模样。
她垂下眼不再多看,之间箭尖对准其中一人的头颅。
长箭飞矢而出,开出一蓬血雨。
夏千灯的动作已接近麻木,她飞快地抽出另一只箭,搭在了弦上。
余光之中,却瞧见一道鹅黄身影。
夏千灯动作一顿,看向在前头带路的御林军,她眼底冰冷:“眼下宫中还未乱,你们竟连本宫的吩咐也不听,是谁让你们——”
“你别怪他们了。”闻楹打断她的话,“是我逼着他们带我过来的。”
她将手中的弯弓递过去:“这柄弓是你平日里用的,我想你用着会顺手些。”
夏千灯看了闻楹一眼,却并未接过它,而是抿紧了唇:“嫂嫂,你不能留在这里。”
“为何不能?”闻楹反问,“莫非你在这儿出了事,我就能独活不成?”
她的口吻是如此平平淡淡。
血雨滔天之中,夏千灯却恍若被一道古刹钟声击中,僵在了原地。
一瞬间,她有无数话想要说,最终却只是木然地抬起手:“嫂嫂……”
闻楹以为她要接过弓,忙将其往前一送,谁知下一秒,她的腰间便被人死死揽紧,夏千灯的下巴就搭到她肩上。
倏忽之间,闻楹觉得似乎有什么滴落在自己的后颈处。
很快,夏千灯又松开了她。
她接过那柄弓,在士兵们的呐喊声中,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嗓音低声道:“嫂嫂,我不会让你独活的。”
下一秒,夏千灯搭起箭,扣紧了弓弦。
……
夜色一点点笼罩下来,宫墙上燃起了篝火,宫墙下黑鸦鸦一片。
从前每逢佳节,夏千灯会随父王母后站在这宫墙上,看千家万户亮如白昼,花灯似游龙,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
烟花爆竹声声响起,一片繁华景象。
而此时放眼望去,却是不见边际的狼藉,像是蝗虫肆虐过后,暗色中的荒凉。
夏千灯脑海之中,有刹那的眩晕。
她用力咬紧牙根强撑下去,可射箭的速度终究还是不由慢了下来。
直至这一刻,夏千灯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能够为了嫂嫂斩龙除蛟的戚敛,也不是在紧要关头护住她的白蛇。
就算与普通人相比,也比不上宫墙上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兵。
褪去公主的权势,她这样娇生惯养的肉.体凡胎之躯,就算耗尽所有力气,能做到的却是微乎其微。
这些发狂之人闯进宫里来,是早晚的事情。
除了不甘心,夏千灯什么都做不到……
闻楹隐约察觉到身旁之人的不安。
可她无暇过问,也只是不住地放箭——宫墙下聚集的入魔之人太多了,就算是闻楹箭术不精,也总能射中其中之一。
掌心似乎已经被弓弦磨出血泡,闻楹却顾不上疼,几近麻木的动作之余,她脑海中仍在想着,到底是什么人,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难道真的是月城城主,这么多年过去,她非但没死,还变得更强了?
“公主——”
一道男声打断她的思绪,那名御林军半跪在夏千灯身前,“宫墙下的侍卫已难以抵抗,约莫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宫门就会被撞开,请公主先行离开。”
夏千灯尚未回头,便已开口:“我不会走。”
她的目光朝闻楹看过来。
仿若有所感应,闻楹红着眼咬牙道:“你休想让我走,夏千灯,是你自己才说过的,不会让我独活。”
“是啊……”夏千灯低声呢喃。
可惜,她终究要食言了。
下一刻,夏千灯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戴在了右手拇指上。
火光下它泛着纯白玉色,正是国师留给闻楹的那枚扳指。
猜到她要做什么,闻楹双眼睁大:“夏千灯,你不能这样做……”
然而话未说完,夏千灯已开口:“嫂嫂,闭上眼睛,就当是睡了一觉。”
这句话一出口,在玉扳指的作用下,闻楹的眼皮不由变得沉重,来不及有太多情绪,她的意识已陷入混沌之中……
夏千灯伸出手,接过昏睡过去的少女。
借着火光,她看了她最后一眼,传来了暗卫:“带嫂嫂从宫中的暗道离开,记住了,不可放她回头。从今往后,她便是你们拼尽全力也要保护的人。”
“是。”暗卫顿了顿,“公主……当真不随属下一起离开?”
夏千灯抿唇。
她看向宫墙下方,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已经入魔的人,也不知还有多少幸存的百姓。
而在宫墙的另一头,是惴惴不安的宫女。
夏千灯想起与闻楹定情的头一日,她教训自己的话——
“你生于皇家,是天大的幸事,可旁人未必有你这般幸运,他们都是你的子民,你身为公主,应当多加体恤他们才对。”
她既然在那时应下,眼下自然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身为公主,怎能弃下自己的子民,苟且偷生?
“带她走。”她哑声同暗卫道,“若本宫能活下去,自会有再见面的那一日。”
“是。”暗卫低下头。
她抱起闻楹,身影消失在宫墙之上。
夏千灯已然回过头,再度将鹰翎搭在弓上,扣紧了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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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楹再度睁开眼,已经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
掀起车帘,外头是十几名穿着黑色劲服的暗卫,道路两旁是不见尽头的山林。
无暇思索她们是如何带着自己出宫的,闻楹出声道:“停车——”
这一出声,她才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可以,也不知是多久没喝水了。
辘辘车轮声停下,马背上有人翻身下来,走到车窗旁。
来人约莫是暗卫的首领,她拱手道:“公主妃,我等奉公主之令,护送您离开京城。”
“放我回……”闻楹话音转了个弯,“先放我下车,我想要解手。”
暗卫有些迟疑。
闻楹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面上浮现惨然一笑:“你放心好了,宫中早已是一片狼藉了吧,我现在逃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暗卫沉默片刻,放闻楹下了马车。
即便如此,她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闻楹,时刻提防着她跑掉。
直到闻楹作势解开腰带时,暗卫才非礼勿视地转过了身。
然而,不过是几息之间,身后的动静消失了。
暗卫忙回过头,只见树林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闻楹的身影。
第121章 伤口
暗卫们在树林中搜寻片刻, 最终得出结论——
“公主妃定是回城找公主去了,她没有骑马,咱们快追上去。”
说罢, 十几人翻身上马, 又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阵无形的风拂过草地间。
贴着隐身符的闻楹看向她们消失的方向, 也快步跟了上去。
可眼下的她只是肉.体凡胎, 没有朱雀当坐骑, 也飞不起来, 这样下去, 怕是走到天黑, 也无法回到皇城。
正当闻楹一筹莫展之际, 前头出现了一座驿站。
约莫是听说了京中发生的动乱, 驿站中的官吏早已逃去, 楼中空空如也,只留下几匹官马在后院吃草。
闻楹将这些马儿的缰绳都解开, 挑出最为膘肥体壮的那一头, 翻身坐了上去:“驾——”
日光当空,山道两旁的树影向后掠去, 她驾马疾奔, 一路上只是放马下来喝了回溪水,便又上了路。
终于, 在日落之前, 她抵达了皇城。
城门口已不见士兵把守,走进城中, 往日充斥着叫卖声的街道上,此时安静得犹如一座鬼城, 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待到宫门之外,闻楹更是心中一沉——
此时,宫门已是大开,宫墙上的夏千灯和御林军已不见踪影,门外尚未干涸的血流和散落一地的箭矢,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夏千灯呢?
她是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
闻楹不敢再想下去,担心招来发狂之人,她甚至不敢出声,只是驾马进了宫门,顺着地面上的血迹向前走去。
偌大的皇宫之中,此刻却静悄悄的,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闻楹忽地鼻头一酸,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在没有亲眼见到夏千灯之前,她绝不能先灰心。
又向前走出十几步,她隐约听见,远处似乎传来嘶吼低咆之声,以及空气中恶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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