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这样说,闻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姐。”
她取出一方洁白无瑕的手帕,将这枚“鱼鳞”包好,重新放入袖中。
戚敛仔细端详着少女的神色,并未从她神色间瞧出这礼物来得太晚的遗憾。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淡淡的自厌。
她终究……还是不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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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在和那位蓝裙姑娘交谈中,闻楹方才得知原来朱雀带着她们一路逃离,竟已从沿海的不忘山来到千里之外,蜀中最为繁荣的芙城。
而救下她们的姑娘名为谢吟芳,正是蓉城最富庶的谢家的小女儿。
原以为关于两人的来历,自己需要粉饰一下,没想到谢吟芳大大咧咧一摆手:“我知道,想必两位女修定是受到什么人追杀,才需要找个地方避一避。”
“你们尽管放心好了,谢家很安全的,我家里人也不会过问我的事情。”
“说起来,谢家的祖上也曾出过一位修士,听说他年纪轻轻便天资过人,被一位仙长收为亲传弟子,可惜此后了却尘缘,便再也没有回到家中过。”
说到这里,谢吟芳叹息道,“听说便是连他老人家在家中的名字,到了仙界后也改了,谢家便是想打听他如今过得怎样,也无从得知。”
原来是家学渊源,闻楹松了口气。
第69章 离开
谢吟芳所言不假, 谢家虽是为皇家供应蜀锦的皇商,但许是受那位被仙长收为亲传弟子的先祖影响,家中子弟皆崇尚修道之术, 行事颇为散漫, 并不似一般人家对儿女约束管教颇多。
是以谢吟芳收留了两位受伤的女修,并不会受到长辈约束。
倒是族中不少人得知这件事后, 接二连三要上门拜访。
谢吟芳以两人受伤不便见客为由, 将所有人一视同仁地拒之门外。
自己却一有空就霸占着闻楹, 央她讲一些修真界的趣事。
闻楹对她心怀感激, 只得挑些不会暴露身份的小事来讲。
可就算是修真界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谢吟芳这样的凡人而言, 也足以叫她听得津津有味, 双眼放光。
闻楹被她一双小狗般的眼睛巴巴盯着, 感受到来自她的崇拜和向往。原本沉重茫然的心境, 竟在不知不觉缓和许多。
尽管前路渺茫,但是托这位小姑娘的福, 至少眼下自己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作为答谢,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许多好东西赠给谢吟芳:
“这个纸鹤,是可以传音用的, 这是辟谷丹, 吃了好久都不会饿,还有这把伞, 握紧它可以带着你飞来飞去, 这是龟息丹,吃了能够装死……”
谢吟芳认真听着, 点头若捣蒜。
正当这时,小院廊下传来一道疏冷的嗓音:“师妹。”
闻楹忙侧过头, 看向站在廊下的雪色身形,她双眸微微一弯:“师姐。”
戚敛略微颔首,她走过来,将手中食盘放在石桌上:“该喝药了。”
闻楹方才那张笑意盎然的小脸,顿时垮下来。
自从来到谢家,戚敛从乾坤袋中取出许多药材,交给了小院里的厨娘。
闻楹起初还以为,这药是熬给师姐喝的,没想到自己也单独有一份。
从此,闻楹就开始了捏着鼻子喝苦药的生活。
奈何这药着实不是一般的苦,叫人难以下咽,闻楹不得不偷偷辜负师姐一番美意,趁没人将它们偷偷倒到花盆里。
可惜好景不长,她的小动作便被戚敛察觉到了。
于是每日本该由丫鬟送来的药,变成了戚敛亲自送来,并且守着闻楹喝下。
眼下又到了喝药的时候,闻楹深吸一口气,双手端起药碗。
长痛不如短痛,她拿出壮士扼腕的勇气,眼一闭心一横,咕嘟咕嘟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涩先是在舌尖泛开,然后是齿根两腮,再沿着软舌侵入整个口腔。
闻楹被苦得眼泪都快要掉落,她忙睁开双眼,冲着戚敛眨巴了两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戚敛取出早已备好的蜜饯,抬手放入闻楹唇中。
微凉指腹与少女柔软的唇瓣一触即分,宛如夏日傍晚难以捉摸的风。
闻楹咬碎蜜饯,带着几分含糊不清开口:“多谢师姐。”
“无事。”戚敛淡淡道。
说罢,她已端起食盘转身离开。
闻楹又用茶水漱过口,回过头来,便瞧见谢吟芳凑上前来。
她口吻笃定地问道:“仙长,你师姐是不是很厉害?”
闻楹点点头:“你怎会知道?”
“厉害的人,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谢吟芳不无崇拜道,“仙长的师姐,想必就是话本上剑术过人的主角,一剑可以劈山,一剑可以断海,想起来真是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闻楹:……好像说得也没错。
谢吟芳接着又道:“真羡慕仙长,能够有这样好的师姐当道侣。”
“咳咳……”闻楹差点没被刚咽下去的茶水呛死。
她是真没想到,谢吟芳看上去小小年纪,懂的倒还是不少。
说起来……自己和师姐,早已互通过心意,应当也算是道侣吧?
想到这一点,方才尝下的蜜饯甜意,顺着舌尖似乎一点点蔓延到心口。
谢吟芳见她没有否认,又双手捧起闻楹的手:“所以过两日的七夕夜,不知两位仙长可有兴致,赏小女子一份薄面,一同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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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大抵是凡间女子最喜欢的节日。
能够和心上人执灯夜游,赏花灯,放河灯,该是多么的趣事一桩。
就算没有心上人,未嫁女子也可以和手帕交一同出游,其乐融融。
只不过这一回,谢吟芳却很不义气地推辞了手帕交的邀请,而是同两位仙长一起上街。
她时而停下来看看路边摆放的兔子灯,或是观赏杂耍,目光却时不时朝身后并肩而行的两人瞥去。
余光之中,穿碧绿衣衫的少女似是看中了一盏鲤鱼灯,正对着灯上的字谜苦思冥想。
在离她不过半尺的身旁,身着雪袍的女修沉吟过后,亦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晓谜底。
谢吟芳:怎么和话本里的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身为道侣的师姐准确无误地猜出谜底,赢得师妹想要的鲤鱼灯,然后交到她手上,博美人一笑吗?
不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却已从猜灯谜的摊子前走开,喊住卖糖葫芦的老伯。
谢吟芳:她知道,这个剧情她熟。
接下来,就该是两人只买一根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
果不其然,戚敛正在取出铜钱,闻楹便垫起脚,从稻草桩上挑出最大最圆的那一串冰糖葫芦。
煞有其事地一番挑选后,闻楹将糖葫芦拿在手上。
谢吟芳:让我猜猜,第一口是师妹先吃,还是师姐先吃,这个有难度……
然而,闻楹转身朝她看过来:“谢姑娘,想来应当喜欢吃这个?”
说着,她将糖葫芦递过来。
谢吟芳呆滞住了:“仙长这是……给我的?”
闻楹点点头:“谢姑娘方才一直盯着这边,不是想吃它吗?”
谢吟芳:仙长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但她还是很诚实地将糖葫芦接过来,实实在在地咬上一口。
而闻楹浑然不知谢吟芳这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她已转过身,与戚敛并肩前行。
街上人潮涌动,她难免与戚敛挨得近了些。
闻楹对此习以为常,她只是四处张望着,看各种新奇的热闹。
目光被一只踩高跷的猴子吸引,少女不由看得出神,并未注意到前方有人朝她撞来。
而在她身旁,目光并未看向那个方向的戚敛却似有感应般,稍微抬起手,不动声色地将她牵向自己的方向。
看上去,身着雪袍的戚敛就像是一道月光,唯独只照到了少女身畔,独属于她。
在二人身后,谢吟芳只觉得满街彩灯中,似有一簇簇明亮的焰火绽放。
好甜好甜,比嘴里冰糖葫芦的糖衣还要甜。
不管了,两位仙长一对璧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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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巷中转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最后谢吟芳带着两人来到她常去的一家茶馆:“难得两位仙长来一趟,今夜的茶就由我来请,就当是冰糖葫芦的谢礼。”
闻楹隐约觉得,也不知什么原因,今夜的谢吟芳似乎特别兴高采烈。
兴许是过节的原因。
闻楹没有多想,只是不忍拂了小女孩的好心:“那便多谢谢姑娘。”
说着,她给自己和师姐各自点了一杯茉莉茶。
热腾腾的清茶很快端上来,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的皮影戏,真是久违的惬意。
闻楹恍惚间,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是被仙界追杀的人。
楼下戏台中央,今日表演的是一出正好是一出牛郎织女的皮影戏。
隔着薄薄的一层纸皮,剪裁成人形的牛郎织女正欢天喜地地拜天地,全然不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小姐,小姐……”
闻楹正看得专心,忽听到有人找上楼来。
扭头一看,原来是谢家的小厮。
谢吟芳同时也侧过了头:“什么事,值得你这般慌慌张张的?”
“小姐。”小厮上前道,“听说是家中来了位贵客,书老爷和夫人遣小的来找您,让您尽快回府。”
听他这样说,谢吟芳就算再舍不得走,也只得看了看闻楹:“仙长……那我先回去了。”
“嗯。”闻楹点了点头,又道,“谢姑娘先回吧,我和师姐晚些时候自会回来。”
临走前,谢吟芳还不忘唤来小二,再为两人添上几道点心。
直到出了茶楼,坐上回府的马车,谢吟芳才嘟囔着道:“什么贵客,还要本小姐亲自来接待?”
“这……小的也不清楚。”小厮道,“只听说好像是祖上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回来了……”
茶楼外车马喧哗,楼内唱戏声不绝于耳,闻楹自然不可能听见二人对话。
她打了个哈欠,尽管觉得牛郎织女这种戏没什么好看的,但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强撑着看到一出戏落幕。
睡意朦胧中,闻楹听到身旁戚敛开口:“师妹若是困了,那我先送师妹回去。”
闻楹正要点头,忽然意识到她话中的不对。
睡意在刹那消散了几分,闻楹侧头看向戚敛:“师姐送我回去,那你自己呢?”
闻楹当然不会觉得,戚敛送自己回谢府,还会再出来瞎转悠。
所以,她这样说的意思是……
“我要离开一段时日。”戚敛看着她,灯下那双漆黑眼瞳似有几分晦暗不深,“闻师妹,你等我回来。”
第70章 天命
在听到戚敛说她要离开那一刻, 闻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蓦地苍白了几分。
她伸出手,如同一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般死死抓住戚敛的衣袖:“师姐要去哪儿?我随你一起去。”
戚敛眸光定住, 她唇线抿了抿:“此去是有要事在身, 闻师妹安心等我,我定会早日回来……”
闻楹却打断她的话:“我不要等你。”
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眸中, 隐约有泪光闪烁:“师姐带上我不好吗?无论你是去做什么, 我保证都不会给你添麻烦……”
闻楹嗓音里带上几分哀求。
戚敛不曾料到, 她的反应会是这般激烈。
若放在往常, 戚敛必定不忍心让闻楹失望, 可这一回, 她终究只是在沉默后道:“闻师妹, 你放心, 你身上的魔气已被遮掩, 不会有人找到你。”
说着,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样的东西——圆润的祥云状白玉, 与闻楹从前戴在颈间的那枚璎珞甚是相似。
“在昆仑境时, 闻师妹为我挡雷劫,璎珞也因此碎掉。”戚敛道, “这枚玉, 是我的赔礼。”
说着,她抬起手便要将玉佩戴到闻楹颈间。
然而让戚敛没有意想到的是, 闻楹略带仓皇地后退了几分, 避开了她的动作。
“我不要什么赔礼。”
闻楹抬起眼,被泪水浸湿的眼睫之下是几近绝望的脆弱, “我只想要和师姐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难道也不可以?”
戚敛握着玉的手,就这样定在半空中。
她眸光闪烁,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闻楹却抢在戚敛前头开口:“我知道师姐离开,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我并非信不过你,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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