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刘聿被他拉着往上走,路过山楂树时又多看了几眼。和信里写得一模一样,树干是歪的,只不过现在是冬天,看不到它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走过这棵树就说明离家越来越近了,汪野再也没有心思去想结婚扯证的事情,满心都是老家的风景。如今留在山腰上的房子已经不多了,就算留下的也起了新楼。路是新修的,很干净,汪野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土路,踩着泊油路往家去。他越走越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这么着急,到最后像是一路小跑。
刘聿在后面笑着跟着他,看着弟弟撒欢。
“快点儿快点儿。”汪野脚步轻快,一直到门前才停下。别人家的院门已经换成了金属防盗,他家还是普通的木头板子。门上挂着一个大铜锁,汪野用钥匙将它打开,门推开之后就是一个正方形的小院子,地面上全是干枯腐烂的落叶。
“就是这里,比较小……”刚才还挺高兴,真进来了汪野反而怯怯,“其实以前很干净,有人住就很干净。我这是太久没回来所以才乱……落叶不是我家的,是外头飘进来的,秋天没人扫,冬天潮湿腐烂就会变黑。”
“挺好的,带小院子最舒服。”刘聿一脚踩进去,终于迈进了弟弟的童年。
四周的景致在他脑海中重新上漆,门是深棕色,墙是淡青色。脚下还不是水泥板子,而是正经八百的土壤,成排成排的小萝卜长在里面,萝卜缨子上挂着露珠。他的视线跟随汪野,从院里到了正屋门口,杂乱无章堆放旧物的角落在刘聿眼里只剩下一张摇椅,椅子上还有一面竹编的扇子。
摇椅后面的小窗户是厨房,里面经常有人做饭。等着吃饭时汪野会在摇椅上晒太阳,睡一觉,但经常被隔壁院的大黄狗吵醒。
“以前这里没有这么乱,现在是没人收拾。”汪野挽起袖口开始打理,生怕刘聿看不上所以反复强调,“以前我外婆在院子里种小萝卜,特别清脆,我从地里揪出来,在井水里洗一洗就直接吃了,像吃水果,一点儿都不辣呢。对了,我家还有一口井,你猜猜看,在哪里?”
刘聿看向东南角,那边的杂物更多了,好像还多出了一个小棚子:“不会是那里吧?”
“天,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算命的还是批风水的?我看你以后可以在首体大弄个副业,在门口支一个小摊子给学生算命。”汪野再次深感佩服,他走到小棚子那边掀开白色的塑料布,里头藏着一口水井。
“哪是我算出来的,是因为院子里只有那边藏着东西似的,随便一指就是。”刘聿解释,与其说是他算出来的,不如说是弟弟亲笔写信告诉自己的。汪野以为今天的他是主考官,自己是考生,实际上自己才是主考官,而且手里还捏着正确答案。
当然,刘聿也不认为这算是作弊。
不过汪野是算不出来刘聿为什么能看出来,那双眼睛仿佛透视眼,什么都瞒不住。他抓紧时间,弯着腰收拾小棚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于是回头说:“屋里你就别进去了,潮气比外头还大呢,肯定不好闻。”
“没事,我进去看看。”刘聿还是将门给推开了。院门上锁,这门根本没锁,村里的人都知道这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谁也不贪图这老房子。正如汪野所说,潮气很大,刘聿像走入了一间地下室,好似满鼻子都是霉菌的气味。
他仿佛还能瞧见屋子从前的模样,听着弟弟在屋里念书。只不过一切都变了,角落里没有圆头电风扇,本来应该放电冰箱的位置是空的,刘聿再往里面走走,推开一扇墨绿色的木门,走进了仓库一样的小房间。
这里原本应该是单人床,这里是小书桌,这里是小衣柜……刘聿在原地转了几圈,用尽全力在脑海中复刻着原来的环境。他头一回来,可是全世界除了汪野本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一切,他好像和汪野就在这里生活过。最后,刘聿停在了窗户前,看向了发黄卷边的墙纸。
院子外头,汪野先把树叶子扫了扫,这样才有地方下脚走路。屋檐上破了好大的一个洞,像是大鸟给砸破的,但也有可能是自然老化。在院子里转一圈,汪野已经找不到从前的家的感觉,外婆在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子。
外婆走了,家也跟着走了。
等到他将门口也扫了一遍,刘聿还停留在屋子里,没有走出来。于是汪野有些着急了,他都能想象到屋里有多么糟糕,肯定是一摸一手灰,哪里都不能碰。
“刘教授?刘教授?”他叫着刘聿,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喷嚏,“潮气好大啊,好大的尘土味……咳咳。”
屋里没有人回应他,汪野顿时有些着急了,快跑着,在屋里找人。刘聿呢?他不会被屋檐的碎石给击中了吧?直接砸昏迷了?还是被旧房子里的霉菌吓坏了?
“刘聿?你在哪儿呢?”汪野顺着光亮去找人,左顾右盼,总是找不到。最后他才跑到自己曾经的卧室前头,刷一下,直接在门口刹住了脚步,也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原来,原来你在这里啊,看什么呢?”汪野摸着心口问道,“这屋子是我从前的睡房,没什么可看的,咱们走吧。”
但是刘聿摇摇头,仍旧用一种怀旧的神情看向墙壁。
他的眼神让汪野更加疑惑,也跟着刘聿一起看向了墙。那面墙从前贴着床,前几年贴了墙纸,但现在这墙纸还不如不贴。浸水返潮的墙纸长了无数的霉菌,形成了恶心的图案,墙纸半脱落卷起边缘,露出里面的真实面目。
一面接近毛坯房的墙。
但是汪野突然间就想起了一切,这里曾经是他贴奖状的地方。他每一面奖状都会贴在墙上,方方正正贴了一整面,那是他最骄傲的证明。只是时间早就过了保质期,奖状早已揭下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你在看什么呢?”现在汪野忍不住又问,这感觉好奇怪啊,为什么刘聿明明是第一次来,又让他觉着……刘聿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他好像也在看墙面上的奖状,就仿佛他曾经见过一样。
作者有话说:
汪汪:正在摸索,距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近!
第75章 哥哥是你吗
一间老房子,汪野也没想到刘聿会待这么久。
“你在看什么呢?”汪野走过去问,拉他的手。
“随便看看,屋里完全看不出住过人了。”刘聿挠挠他的掌心,“你是什么时候从这里搬走的?”
“大概在……外婆走的那年。”汪野的脸庞蒙上一层悲伤情绪,“外婆走之前我一直都在这里住,她走了之后,我爸就把我接走了,去镇上住了。那时候我还上着小学,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高二,老房子装修也是那时候。”
“然后呢?”刘聿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听后来。
“后来,后来我就和天元嘉嘉一起住校了,再然后就是你知道的,毕业后我们一起去了北京,当北漂,满打满算稳定下来也才一年。”汪野的人生轨迹比较简单,没什么大起大落,一直浮浮沉沉四处漂泊,“你问这个干什么?”
怪不得找不到他了,原来那时候是外婆离世。刘聿将话压在心里:“好奇。有一本书上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要去了解他的过去。我很想知道你在这里怎么长大的,也想陪着你再长一次。”
“你可别。”汪野当他开玩笑呢,“小山村里生活和文艺作品里的诗情画意不沾边。你想要的条件只有大城市能满足,在这里很无聊,每天干不完的活儿。夏天蚊子能在蚊帐上落一层,密密麻麻的扑棱蛾子围着灯管飞……”
“好了好了,这个咱们就跳过。”刘聿笑着让他打住,“我不喜欢昆虫。”
汪野一脸“我就知道”的神色:“所以啊,城市里的大少爷还是别陪着我长大了,走吧,咱们出去吧。”
旧房子里面实在没法收拾,墙角的蜘蛛网都快结成白色塑料袋一样了。汪野好不容易才把刘聿给带出来,从霉味的房间走到了室外,两个人牵手到井边。现在这口井已经安上了水龙头,不再像以前要打水了,汪野拧开龙头:“接水洗洗手吧。我们山里水特别凉,冬天冻手,你凑合凑合……”
“嗯。”刘聿嘴上答应着,伸出的双手却拉住了汪野的上衣。
“干什么?”汪野又看不懂他了,好奇怪,这个人今天真的让人意外。
“怕你掉下去。”刘聿看向井口。
“怎么可能,我都这么大了。”汪野还以为他是胆小,城里人没见过水井,“以前我矮还害怕过,现在早就过了害怕的时候。来,洗手吧。”
“现在你不害怕了,我害怕。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别再掉了。”刘聿固执地不撒手,一只手洗完了才去洗另外一只。
小院沉寂许久终于迎来了生气,哪怕这生气不能驻足太久。但是经过了他们的简单打扫已经有了家的感觉,不像方才,透着凄苦的悲凉。刘聿不喜欢这份悲凉,会让他想到汪野的童年,现在他真的开始认认真真思考如何装修。
水泥板子肯定要掀起来,那一片土壤要重新种上小萝卜。院墙和院门要换新的,安全第一。屋里就按照从前的装潢来复刻,让弟弟一看见就想到外婆还在……就这样想着,太阳已经悄悄从云里出来了,山风吹入怀抱,这一路在欢迎他们来。
他们上山了,有时候能碰上老乡,有时候一路只有他们。这一路刘聿就没有印象了,他猜测汪野没在信里提到的原因是他小时候不往祖坟走。汪野确实不怎么来,哪有孩子没事跑坟山玩儿的,村里的老人总说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会发烧。
只是时光推着他往前,到了年龄他不得不上山了。
“我们这边都讲究一家一片地方,外婆的坟不在我爸家这边,所以上头是两块地方。外婆那边比较远。”汪野这是头一回带人上来一起去看外婆,“你要是害怕,可以在这里等我。”
汪野停下来,所在之处是村里大家伙一起花钱建的小亭子,祭拜的人可以在这边休息。刘聿摇摇头,说道:“我手里都没有拎贡品,还担心外婆不高兴呢。你再不让我去,外婆真的要怪我了。”
“才不呢,外婆她……人很好。”汪野忽然被风吹了一下,明明是冬天,可又觉着这风像春天一样暖。
休息了一刻钟两个人继续往后山走,先去看了看父亲家这边的祖坟。汪波说要换地方,但是一直都没再联系,可见也没有多上心,汪野这个从小存在感很低的孩子倒是来了,仔细查看一番才发现是漏水。
冬天下雪,又在风口上,几十年下去再好的石料也扛不住。只需要将漏水的地方请人用水泥封闭就好,但必须要算好日子,汪野在山上给村里的老工匠打了个电话,请人家看黄历,算时辰,约好明天早上8点动土。
这件事解决了,他才带着刘聿去看外婆家。外婆家也算是大坟了,修建得比较好,汪野和刘聿先绕着检查了好几圈,确定没有漏风漏水才放心。站在这里汪野恍如隔世,想要去拉刘聿又怕外婆不接受,一直犹犹豫豫。
“外婆,我回来了。”最后他说,“这位是刘聿,他是他是……他是那个……”
刘聿没有抢着进行自我介绍,也没有擅作主张去拉汪野的手。
“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汪野缓缓之后说,他希望刘聿别怪他,“是特别好的朋友。”
刘聿当然不会怪他,汪野显然是相信“地下有灵”这种说法的人。那么自己就有必要尊重他,哪怕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他担心外婆不接受也是人之常情,老一辈哪有那么开明,要是真在面前说了真话,恐怕汪野会更加忐忑。
“外婆您好,我叫刘聿。”于是他也顺着汪野的话来说,在这不见人烟的山坡上头,“我是您家汪野最好最好,特别好的朋友。汪野他长大了,长得很好,学业都完成了,现在也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嗯。”汪野点了点头,同时非常感谢刘聿的配合。他好担心刘聿直接把自己给抱了,外婆泉下有知一定会觉着不行。
“他很听话,每天都很努力,连假期都没有。现在他和天元嘉嘉奋斗着,和我工作的单位非常近,每天我们都可以见面。”刘聿继续说,“我是一位老师,工作于北京市首都体育大学本校区。”
“嗯!”汪野用力地点点头。
“我比汪野大8岁,工作稳定,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烧工资条给您看。”刘聿又说。
“嗯……啊?”汪野忽然转过来看他一眼,怎么回事?
刘聿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在京有车有房,虽然还在还房贷,但是没有压力。我会帮助汪野,他遇上什么问题我都会想办法帮他解决,督促他好好吃饭,不熬夜,不打架,不喝酒抽烟。我们会共同进步,绝不落后。”
“你说什么啊……”汪野拽拽他的袖口。
“在说自己的状况啊,作为你的好朋友,我也得让外婆了解我,这样才能真正放心。”刘聿表情认真极了,“我得让外婆看清楚我不是狐朋狗友,是一个她觉着踏实放心的人。”
“外婆她不在乎物质这些。”汪野挠着后脑勺笑了笑,“明天早上咱们买些祭品上来吧,外婆喜欢吃糕点,咱们去镇子上买。”
“多买。”刘聿拍拍他的后脑勺,“也给你买奶油卷。”
汪野的手顿时停在了原处,被“奶油卷”三个字带回了童年。那时候他们哪里敢想吃一个大蛋糕,奶油卷就足够做梦了。小小的,像竖起来的牛角面包,里面填满了白色的或者黑色的奶油。白是香草,黑是巧克力,成为了汪野梦里最甜的东西。
刘聿他怎么也知道了?难道是天元和嘉嘉特意告诉他的?
下山的时候汪野怎么都想不明白,但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知道两个人要单独旅行,天元和嘉嘉可没少给刘聿发微信,搞得汪野都非常不好意思了,仿佛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实际上他就是个破衣褴褛的小泥球啊。
从祖坟下来,两个人又回了老房子,一起将院子里收拾干净。曾经家的模样真的回来了,等到最后一包腐烂的枯叶被汪野挪出去,他回过头,刘聿正在摆放院里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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