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真说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我把多宝寄养在宠物店让人帮忙照看,你如果有空去看看它,它很喜欢你。”
想起那只肥猫,谢寒在心中冷哼。
那只臭猫有什么好,也就顾言真当宝贝一样。
哼。
他们聊得正好,顾言真老远看到了顾思霖。今天是大年初一,她穿着身红色连衣裙,梳着两个麻花辫,踩着同样火红的小皮鞋,一阵风似的向他跑来。
“哥哥!”她边跑边喊,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谢寒也听到了电话那边由远及近传来的女孩脆生生的喊声,脸上的笑容顷刻荡然无存。
很快顾思霖跑到了眼前,她微微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头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嘟着嘴抱怨:“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顾言真掏出手帕帮她把额头的汗细细擦掉,柔声问:“怎么了?”
“Amelia要和我绝交!”顾思霖故作高傲的昂头,愤懑的说:“因为她不承认你才是最帅的哥哥,我和她大吵一架,然后谁也不要理谁!”
顾言真头疼不已,叹气道:“我不是教过你不要在外争这些吗?”
“我就不许她说你不好!”顾思霖嚷嚷开,双手叉腰:“绝交就绝交!反正我又不缺她一个好朋友!”
说完,她又缠着顾言真:“你陪我去骑马好不好?爸爸前两天给我买了个小马驹做新年礼物,它好可爱!”
她说话语速极快,顾言真来不及回答,人已经被拽着离开小马扎。无可奈何的他只好对手机那边的谢寒说:“对不起,小寒。我妹妹来了,我们下次再聊。”
说着他挂掉电话,被小姑娘拉着去看她的小马。
谢寒默默地放下手机。
他刚才完全沉浸在和顾言真聊天的快乐中,差点忘了本来的目的。直到顾思霖的到来,提醒了他现实的一切。
他知道当年自己和顾言真的事与妹妹毫无关系,顾言真不是因为有了妹妹才抛弃他。
但谢寒很固执,因为顾思霖是在顾言真最好的状态下迎来的妹妹,而那段时间又恰好是谢寒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所以他把两件事对等上了。
就好像顾思霖的存在夺走了他得到顾言真疼爱的机会,尽管这听起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是真的讨厌顾思霖。
她凭什么出生就得到一切,凭什么让顾言真万般宠爱,甚至为了她毫不留情挂断自己电话。
顾言真还说什么喜欢他,要和他结婚。
大骗子。
谢寒倚在阳台栏杆上,从刚才那个满怀欣喜情窦初开的少年,到再度变回那个阴暗刻薄的小疯子,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身后是仍然热闹的客厅,他怕李予之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多管闲事,在阳台吹了会冷风,这才转身回去。
他的手刚搭到金属把手上,微开的门缝将里面人的对话清晰传出来。
“我就说那小野种没教养,看他刚才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有对我们一点尊敬吗!?”
“谁说不是呢?我真不明白,大哥的私生子又不止他一个,嫂子你为什么非把他留在身边?”
“听说他妈就是个疯子,他也是神经病,基因也太劣质了!”
……
透过门缝,谢寒看到开口的几个人分别是他所谓的姑姑,大伯,堂哥。
他们脸上无一例外的正气凛然,语气抑扬顿挫,提到他的语气就像在说起一个垃圾,毫不掩饰的嫌弃。
另一个堂叔也开口道:“他也大了,没道理还住在这里,清容你赶紧给他随便找个女人结婚赶出门,免得他惦记李家的财产。”
谢寒于是把手放下,冷笑着听他们继续。
在旁忍耐多时的李予之抬手重重的拍在茶几上,起身恼火骂道:“你们有完没完!?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我跟你们很熟吗?他|妈|的谁家好人亲戚像你们这样,大年初一跑人家找晦气!?我弟弟怎样关你们屁事!我就愿意养着他!管得着吗!?”
“你们一个个游手好闲,哪个不是靠着我和我妈吃饭?在这装什么东西?”
李予之被迫陪了一天亲戚烦都烦死了,没想到寒寒才出去,这帮混蛋就说开了,还越说越过分,要不是顾忌老妈颜面,他早翻脸了。
一屋子亲戚被骂懵,全都齐刷刷看向坐在沙发中央老神在在喝茶的叶夫人,希望她出来主持公道。
叶夫人捧着瓷杯慢悠悠的品茶,眼皮都不抬,轻飘飘的说:
“如果没事的话,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她的话在李家就是圣旨,就算直接赶他们走也没人敢反驳。因此李家亲戚不敢再闹,连晚饭也没混到灰溜溜离开。
谢寒独自站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紧。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顾思霖的小马取名叫做宝莉,是一只设特兰矮马,圆润润胖墩墩短短腿,性情温顺小巧精致,小姑娘爱极了。自从得了小马,她几乎每天要花几个小时跟老师学骑马,恨不得每天睡在马厩里。
接下来的几天,顾言真都在马场陪她练马,亲自手把手教她,比一旁的马术教练指导的更为细致认真。
“握紧缰绳,两腿夹紧,目视前方,抬头收腹。”顾言真把顾思霖扶上马,让她确认小马已经静止不动,然后开始给她做训练前的准备,继续道:“平心静气,不要胡思乱想。”
因为之前已经练了好几天,顾思霖现在已经能稳稳坐在马背上,就算没有教练和顾言真牵引,她也能自己骑马在场内静走几圈,神神气气,不过离真正扬鞭策马驰骋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顾言真极耐心的教她怎么和自己的小马沟通交流,告诉她每匹马都有自己的脾气和想法。真正要驯服一匹马并不容易,既要树立主人说一不二的威严,又要能和自己的小马培养出极佳的默契。
“你把她看成你的另一个好朋友,事情会容易得多。”顾言真语重心长的说道,“只要你愿意用心对她,宝莉能感觉到的。”
顾思霖似懂非懂,点头道:“我知道了,哥哥。从现在起,我和宝莉是好朋友,最好的好朋友!”
顾言真轻笑,抬手在小马宝莉雪白柔软的鬃毛上摸了一下,说:“你先走两圈静静心,我在这里等你。”
“好哦!”顾思霖戴好护具,扬起手里的小鞭子轻轻甩了一下,大声道:“宝莉,我们走!”
宝莉欢快的踢了踢腿,高兴的背着顾思霖在内场小步的踱,一人一马渐渐走开,两个小小的背影实在太可爱了。
顾言真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拿着手机给她们录像,时不时地提醒一句:“思霖,慢点骑……别太快了!”
话音刚落,顾言真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忽然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很熟悉。
那年也是在这样绿茵茵的马场上,大约是也思霖这般八九岁的年纪,同样的地点也曾有人拿着相机,在围栏外轻声叮嘱他:
‘小真……慢点跑,别太快,小心摔着。’
仔细回想,就连刚才他教导顾思霖骑马的话术,几乎也是原封不动的照搬。
‘小真,你只有真正平等把你的小马当成朋友,才可以真正的驾驭它。’
‘马是世上最有灵性的动物之一。就和我们人类一样,它们有自己的情感和喜好,你得学会尊重它们,同时又不能失去主人的权威。’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相信我们小真可以做到。’
……
顾言真拿着手机思绪早已飘远,想得都是过去的事,没留神顾思霖已经骑着马走完两圈回来了。
“哥哥?”
听清顾思霖的呼唤,顾言真才发觉他竟然走神那么久。
顾思霖任性,可并不真的不讲道理,她松开宝莉的绳子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凑过来问:
“哥哥,你刚才在难过吗?”
顾言真弯腰,眼神中盛着许多顾思霖这个年纪还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摸了摸顾思霖的头,低声说:“我没有难过。”
可就算他否定,眼里的悲伤是骗不了人的。顾思霖一直都知道她的哥哥有很多心事,却从来不叫她知道。
“哥哥骗人。”顾思霖小声嘀咕,“你老是拿我当小孩子!”
顾言真于是笑着抱起思霖原地转了一圈,哄道:“别不开心,哥哥抱你转圈圈。”
顾思霖很好哄,果然不久就忘了刚才的失落,兄妹俩在马场待到傍晚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顾言真牵着妹妹的手,听她用稚嫩的童声唱小马宝莉的主题曲,如血残阳将他们的背影拉得长长的,两人一起向庞大庄严的古堡走去。
晚餐后顾正秋把他叫到书房,父子俩终于有了短暂独处的机会。
壁炉里的火花燃烧发出“噼啪”轻响,顾言真捧着茶杯眉眼低垂,静静望着火苗出神。
顾正秋坐在一边的摇椅上品茶。因为保养得当,他的身材依然挺拔有型,面容一如年轻时英俊,除了两鬓掺杂的白发,任谁也不敢说他已经六十岁了。
顾言真的五官绝大部分随了父亲,只有眼睛像母亲,看人的时候偶尔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温柔。
父子俩在书房静坐好一阵,顾正秋才慢悠悠的开口:“过完年,你记得去正弘寺点香供灯,请慧能法师给霖泽诵经超度。”
顾言真点头,低声道:“好。”
其实这样的事根本不用父亲特意提点,他年年都不曾忘记。清明扫墓忌日烧纸,从不缺席。
顾正秋点头,放下茶杯又道:“过几天我准备找大师相看,给霖泽配个阴亲。他走了那么多年,在地下孤单,这样也好有个伴。”
顾言真微微皱眉:“这不合适,大哥不会同意的。”
“你懂什么。”顾正秋沉声道:“霖泽走的时候那么年轻,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就不知道为自己的哥哥着想吗!?”
就算如此,顾言真也不肯退让:“阴|婚这种封建迷信陋习不该被发扬,父亲。”
“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顾正秋不耐烦,冷冷的说:“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顾言真心里烦闷,他抬手轻揉眉心,极力压抑情绪,试图与他心平气和的说话:“恕我直言。您能找到的那些肯配阴婚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
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死去儿女的骨灰配什么阴婚,本身就是缺德又贪婪的父母,跟这种人打交道能有什么好。
他的大哥光风霁月,不可能同意这样的荒唐事。
听了他的话顾正秋更生气了,他脸色铁青指着书房的门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就算您赶我走,我也要说。”顾言真淡定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摇椅上坐着的父亲,一字一句道:“阴婚的事,我绝不同意。”
说完他不顾老爷子气得摔杯,镇定自若离去。
谁知刚出书房,他在楼梯转弯处又遇到了刚要上来的程婉欣。
母子俩面面相觑,程婉欣手上还端着托盘,里面摆放着切好的水果。她一看这个情形就知道小儿子又一言不合被丈夫赶了出来,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
顾言真对她微微颔首,平津的说:“母亲,我又惹父亲生气了。”他说起这事丝毫没有对忤逆父亲的愧疚,又说:“您待会进去好好安抚他。”
程婉欣迟疑着点头说好。
顾言真侧身准备下楼,母子俩擦肩而过的瞬间,顾言真忽然又回头,再次叫住了她。
“母亲。”他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缓缓道:“您好好和父亲谈谈,阴婚确实不妥。”
“无论如何……让大哥安心休息吧。”
听他提起早已亡故的大儿子,程婉欣的脸上瞬间浮出难以自抑的悲痛。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好像永远都没走出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的阴霾。
顾言真见状没有多言,转身默默下楼。
那一晚,顾言真总是睡不着。也许之前实在太忙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回想过去,而一旦空闲,他总会在任何时刻想起他的大哥。
或许这些年不止是父母,他自己也没能走出来。
古堡外刮着风,紧闭的门窗被吹得发出嗡嗡声响,古老的木质地板似乎有人在走动,顾言真睁眼到后半夜,才在风声中不知不觉睡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许久没做梦了,可是今天总算又见到了想见的人。
依然是申山别墅院子里那棵巨大的银杏。它的年纪太古老了,立在庭院里就像一棵巨大的伞盖,一到秋天,满树满地金灿灿的。小时候的顾言真没事就爱爬上去,荡着脚眺望远方,等待有人叫自己回家。
那个青年和以前一样坐在树下的藤椅上,脸上病恹恹的苍白,与他记忆中哥哥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一模一样。
和顾言真不同,顾霖泽长得像极了母亲,眉目如画温柔缱绻,说话轻轻柔柔,活像是古话本里着重描写的翩翩君子,端方温润。
他手里捧了本书安静的看,察觉到有人过来,他抬头见到来人,苍白的脸上旋即露出一个微笑,放下书本向他招手:
‘小真,过来。’
‘怎么好久不来看我?是不是又在外面受委屈了?’
顾言真慢慢走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眼前人顷刻烟消云散。
从小他最听哥哥的话,他走上前乖巧半蹲下|身,将脑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
顾霖泽轻声一叹,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眼底含笑:
‘小真是不是想哥哥了?’
顾言真没有回答,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试图把自己埋进对方并不健壮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却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因为知道这是一场虚假的梦,顾言真趴在他的膝头,在心里卑微的乞求。
我真的很想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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