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风虽然还没有完全停但已经小了很多。阮雨棠她们带着熬了一晚上才想出来的几条救灾方案,和自己绘制的周边地图来到了昌平王府,却得知时安泰现在根本不在王府里。何为常她们也顾不得问时安泰为何不在王府了,重新上了马车赶赴善兴城外地势低矮的村庄。
马车奔跑在狂风之后的街道,昨夜的大风吹断了路边的许多树枝,也使得路面上积攒了不少的沙子,车轮压在树枝或者小沙堆之上便会颠簸起来。马夫减缓了速度说道:“公主,这路上到处都是树枝和沙石,我们走慢些吧,能平稳些。”
阮雨棠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情况,街边商户迎风的墙角下堆积起来的沙子已经有四五厘米高了。善兴城中尚且如此,她已经不敢想城外低洼的农田已经被积沙埋成什么样了。“你只管跑,赶路要紧,颠簸一点不算什么。”阮雨棠对马夫说完就放下了帘子。马车行进的速度再次快了起来,坐在马车里也明显感觉到颠簸。何为常伸手将阮雨棠揽在怀里,一手放在她的脑后一手抱着她的腰,防止颠簸过程中阮雨棠磕碰到马车。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却发现城门两边栽种的柳树全部被风吹倒,将路拦了个严严实实,马车根本没办法通过。守城门的士兵也不知去了哪里,城门口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马夫只得停了车,说道“公主,前面的路全被树枝拦住了,马车过不去。”
何为常等马车停稳了才松开了手,阮雨棠掀开车帘一看,前面的路果然已经被拦住了。何为常凑上前朝车窗外看了一眼,低声对阮雨棠说:“我们先回国公府,找人来把这些拦路的树搬走再说吧。”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城门两侧的柳树都是一个人合抱的大树,如今横七竖八的堵住了城门口,就是下了马车人也难已走出城门。阮雨棠便点了点头,让马夫先掉头回国公府。
马车刚掉了头没走几步就紧急停了下来,紧接着马夫喊了一句:“不好,刚遇到拦路这就有抢劫的了。”阮雨棠赶紧上前走到马夫旁边,只见远处迎面走过来五六个精壮男人,他们肩上扛着木棍手上还提着一把砍刀。阮雨棠左右一看,城门处只有这一条大路,身后还被倒下的树枝堵死,他们根本退无可退。
那些人越走越近,马夫吓得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抖,但他还不忘用颤抖的声音转头对阮雨棠说道:“还请公主回车里坐好,趁他们还没过来,我架着马车兴许还能冲过去,请公主和姨娘不要靠近窗户也不要往外看,以免被他们手上的刀伤到。此举虽然冒险,但眼下只有这个方法还能一试了。公主您洪福齐天,如今还是关心百姓才陷入险境,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我们有惊无险安全回去的。”马夫说完就一手牢牢抓住缰绳,一手举起马鞭,狠狠朝旁边吐了口吐沫,准备随时架着马车冲向人群。
阮雨棠心想你可别说这么悲壮的话了,容易立flag,对面要钱就多给钱,要别的东西也先都答应下来稳住他们,自己可不想在这里壮烈牺牲。这时阮雨棠在对面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轻轻拍了拍马夫的肩膀说道:“那些是丞相带过来的人,不必担心。”说完便招呼何为常下马车。
陈檀今日上面只穿了一件灰褐色的半臂短衫,下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还打着绑腿,脚上只穿了一双布鞋。这样的打扮走在一群穿着差不多的男人中间,方才隔得远阮雨棠真没认出他来。那几个男人肩上扛着的木棍原来是铲沙子的铁锹,手上提的也是砍树的柴刀。陈檀也看见了阮雨棠,就对跟着的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先去将拦在路上的树枝搬走。陈檀自己上来便要跪下磕头:“臣不知公主在这里,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阮雨棠赶紧扶住他:“我早已认出丞相,何来的惊扰,丞相快起来吧,眼下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
陈檀起身说道:“公主想必已经看见路边堆积的沙子了,昨夜的大风带来了太多的沙子,我担心会侵害到周边的农田村庄,一早便带着几个家丁想去附近的村庄看看,谁知道走到这里发现连城门都出不去。柳树太大难以搬动,只好折返取了刀好将树木斩断。”
阮雨棠看了一眼清理树枝的人,才开口说道:“我和丞相想得一样,担心流沙所以想去看看农田。只是我一心急着要去查看情况,没想到和丞相一样被困在这里。马夫你回国公府传我的话,让府里年轻有力气的男人带上铁锹和柴刀,排好队来这里见我。”
陈檀听见这话,说道:“公主忧心为民是好事,只是还请公主三思,若是国公府里的年轻男人都走了,只怕府里不安全。我想着不如一半的人留下来看护国公府,剩下一半的人跟我们一起出去,这样能更妥当些。”
“那就照丞相说的办吧。”阮雨棠点了点头,让马夫按照陈檀的建议去办。
何为常早已上前去帮忙清理树枝,阮雨棠也准备上前帮忙,陈檀拦住她说道:“公主,您千金玉体,怎么能让你干这些体力活。”
“你想要我去干体力活我还没力气干呢,现在不过尽我所能做些事情罢了。”阮雨棠笑着说完就上前将折断的小树枝搬到路边。陈檀便也不再多说,上前一起帮忙。
时安泰睡醒之后仔细听了听,窗外的风声已经小了下来。山上有不少被风吹断的树枝,马车行驶在上面难免有些颠簸,时安泰便让车夫慢点走,他坐在车上好打个盹。
车子离开出了龙游山,没走多久就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敲了敲车窗。时安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才掀开车帘问怎么了。侍从郑丰上前指着路边薄薄的积沙说道:“请王爷看这路两侧的积沙,我小时候听爷爷说起过,四十年前善兴的龙王死了,也是这样起了一夜的大风,善兴周边的田地和不少村庄都被沙子埋了。如今看着路边的积沙,只怕也如四十年前一般有天沙之祸。”
越往低洼处走路边积攒的沙子便也越厚,时安泰此刻已经睡意全无,他请郑丰上了马车让他详细说说四十年前的事情。郑丰小时候听爷爷说起过,四十年前很多人看见一条龙被天雷劈中坠入了大海,当夜就从海里刮起大风,将海边的沙子吹了起来形成了流沙,许多人在睡梦中被流沙掩埋,还有更多人的人死于之后的饥荒。时安泰越听心情便越沉重,虽然他从小到大没挨过饿,可是所有看过的史书上,关于饥荒的记载都惨烈异常。
时安泰让马车先送香云回去,他不想让香云看见灾区的惨状。香云牵着他的袖子不肯走,时安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回府,我去看看就回来。”香云只能松开手,看他跟郑丰下了车。时安泰看着马车走远才对剩下的侍从说:“离这里最近的村庄在哪,你们带我去看看。”
城门口这边,马夫很快就带着七八个小伙子赶了过来,众人合力将拦在路上的树木清理到路边。一行人也不再耽搁,朝着善兴城最近的一片农田走去。
【📢作者有话说】
沙尘暴的时候沙子打在脸上是真的痛。
105 ☪ 李虎
◎那人脸朝下趴在田沟里,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沙子。◎
郑丰原本是农户家的孩子,因为家贫上不起学,父母就将他送去习武,日后好有个谋生的技能。他武艺学得好,出师后就被师傅举荐到了王府做护院,于管事见他虽是习武出生,为人却敦厚宽宏,从不与人争吵,办起事来也细心周到,就将他调去王爷身边做了个贴身侍从。他两年来行事也从未出过差错,于管事便将王爷出门的事渐渐交给了郑丰。
原本王爷虽然爱玩,但从来也不去会有危险的地方,虽然喜欢瞒着于管事去见各种奇怪的朋友,但郑丰跟紧一些多加防备,也就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只是近半年来,王爷很多时候出门开始不许他们跟着。就算跟着出了门,到了地方王爷就想办法先支使他们回去。于管事觉得是王爷长大了,开始学着做些王爷该做的事情,不许人跟着也是常理,所以很多时候见郑丰一个人回来也不苛责他。
但自从香云出现之后,王爷出门便再也不许他跟着。直到香云被接进府里,于管事才知道王爷最近出门都是去见香云,便把郑丰叫过去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说他没有办好事,连有人故意让舞姬接近王爷都不知道。郑丰虽然满腹委屈也只得听着,正因如此,他不太喜欢香云。
说起来,今天还是郑丰第一次见到香云,香云自从入府后只呆在院子里,郑丰他们这些跟着王爷出门的侍卫从来自然没有见过她。郑丰偷偷将香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也不觉得香云身材相貌有多出众。只是郑丰看得出来王爷对香云有多关爱和重视,所以他比照顾王爷更加小心的照顾香云。王爷为什么喜爱香云,郑丰想不明白他也懒得去想,他只知道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同时希望别再节外生枝让自己白白挨于管事的骂。
比起于管事郑丰自然更怕王爷,所以虽然于管事出门前千丁玲万嘱咐让他看好香云,但王爷要带香云上龙息台时,他劝说后被王爷瞪了回来,也就不再多言。王爷要马车送香云回去自己下车随他走,虽然不合礼法,但他知道自己跟着王爷照顾好王爷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也就不肯多说。
郑丰带着时安泰往附近的村子里走,从大路转到小路渐渐往下。越往前便越觉得路边积沙严重,此时风虽然小了很多但也不是完全停止,有时忽地一阵风直将沙子吹打到人脸上,逼得人不得不举起袖子遮挡。郑丰便要脱下自己的外衣让时安泰罩在头上,时安泰不肯让自己变成一个被保护的角色,于是死死抓着外衣阻止郑丰将它披在自己身上,嘴里连连说着不用。
郑丰见王爷坚持不要,只好稍微朝风口的方向站,好替王爷挡一些风沙。时安泰在后面偷瞄了一眼郑丰的虎背熊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精瘦的身材,不由得挺胸抬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雄伟些。男人的好胜心突然就冒了出来,时安泰觉得自己虽然不如郑丰肩膀宽阔,但身高上似乎还是占优势的,便快走了两步追上郑丰,和他比肩看身高,当确定自己比郑丰的确高那么一点点之后,时安泰的心理终于平衡起来。
郑丰见王爷突然快走两步追到自己身边,以为王爷是有话要说,便放慢了脚步,谁知时安泰没注意前面是一个坎,自己踉跄了一下朝路边直直栽了下去。郑丰因为放慢的脚步此时没跟上,想伸手拉住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摔进路边的田沟里。
时安泰朝路边摔了下去,所幸路边田沟里都是积沙,他只觉得吃了满嘴的沙子但身上并不算很疼,赶紧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只是手接触到沙子的时候,时安泰感觉到像是摸到了什么,他爬起身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正摔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脸朝下趴在田沟里,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沙子。此时郑丰他们也围了过来,时安泰为了维持王爷的威严硬生生把吓出来的尖叫咽了回去,赶紧退了几步站到他们身后,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人说道:“你们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两个侍从将那人从田沟里抬了上来,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之后说道:“启禀王爷,这个人还活着。”
时安泰说道:“看看能不能叫醒他。”
几个侍从便开始围着那个人又是拍背又是掐人中,那个人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将自己口鼻中的沙子都咳了出来,长长吸了几口气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慢慢看了一圈围在身边的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焦急的说道:“人都在祠堂里,大家都躲在祠堂里,求求你们快去救人。”
只是他刚刚醒过来,本来说话就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这话说得又急没有逻辑,让人难以理解。
时安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握住他的右手好安抚他的情绪:“你别着急,慢慢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昏倒在田沟里?”
那人又喘了一阵,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说道:“我叫李虎是这附近李庄的人,昨天晚上村里的几位老人说风里有沙子,跟四十年前龙王爷没了一样,老天爷会让沙子掩盖整个村庄。村长就挨家挨户喊人,让大家都躲到祠堂里去,祈求老祖宗能庇佑我们这些后代。村长让人将祠堂的门窗都封死了,防止沙子灌进来。这时有人说,现在把门窗都封上,风停了沙子在外面把门窗都堵上了,里面的人怎么出去呢。所以村长就选了我和三哥几个人留在外面,等沙子停了好将他们挖出来。我们原本躲在背风的墙壁后面,可我突然想解手,就走了出来。昨晚的风太大了,沙子一吹什么都看不清。我解完手想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块墙根,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空就摔晕了。谢谢你们救了我,要不是你们我只怕要死在这里了。求求你们行行好,跟我回去救人吧,他们还被困在祠堂里。”
时安泰听清了前因后果,便让侍从扶着他在前面指路,几个人朝李庄走去。李虎边走边自言自语:“这里离我们村子也不过一里多路,我昨天晚上着急回去走了半天,怎么才走了这么点路,怕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时安泰听了只觉得好笑,他说道:“昨晚的风吹得你睁不开眼睛,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是没办法走直线的,你自认为自己走了很多路,其实不过是在转圈子而已,不是有什么鬼怪作祟。”
“村子附近我再熟悉不过了,要是在村子周围绕圈子我肯定能看出来,昨晚我真的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李虎却摇了摇头不信时安泰的话。
时安泰知道就算自己解释了李虎也不信,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接话。反倒是一旁的郑丰开口说道:“昨晚那样大的风,你顶着风沙走的时候就是能睁眼也看不清周围,在绕圈子你也发现不了。我们王爷既然说你在绕圈子,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庄稼人不懂这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虎一听自己刚刚回嘴的竟然是王爷,本来就发软的腿此刻更软了,直接跪下来连连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救我竟然是王爷,还不识好歹的说出这样该死的话,求王爷看在小人大字不识一个,白活了这么些年的份上,绕了我吧。”
时安泰赶紧让侍从将他搀扶起来,可李虎吓得浑身发软,此时瘫在地上,两个人去拉也拉不起来。时安泰也没办法,只好说道:“不过是闲聊两句,说什么都不要紧。但你要是不起来耽误了我们救人,我可就真的要拿你问罪了。”
李虎听完这话赶紧一翻身爬了起来,现在也不用侍从搀扶了,自己在前面走得飞快,生怕自己走慢了被问罪。时安泰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头准备和郑丰说两句,却只看见郑丰一如既往严肃的一张脸,时安泰也只好收起自己的笑容,赶紧跟上李虎的步伐朝李庄走去。
而阮雨棠一行人走了半天,终于远远看见了村庄的样子。只是越走近心越凉,村子周围的农田菜地已经全被沙子盖上了,茫茫一大片的沙子甚至看不出田埂的形状。村子里都是些茅草的房子,屋顶大半都被掀开,屋里的沙子甚至从窗户里面漫了出来。整个村子寂静得可怕,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沙子,一个活物也见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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