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愣了一下，片刻后，她点点头：“嗯，我跟你走。”
她原本只是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戏云峰里无数灵兽中的一只，是轻轻将她带了出来，在轻轻用神之血抚平她心中愤怒时，她就已经认了轻轻为主人，自然是要跟她走的。
“轻轻，你们现在就要走吗？”停云不舍，也很担心，“你们走了，那七师叔她……”
“她会没事的。”沐轻轻已气若游丝，“雪儿，现在就送我们下山……”
雪儿没有再说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停云，叮嘱道：“好好照顾长里上仙。”
73 ☪ 第七十三章
沐轻轻只听到雪儿的叮嘱声，之后的声音便像被风吹远了一般，渐渐从她耳边消失了。
她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当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不知是该前行，还是该后退，那黑暗就像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深深的将她包围。
说是噩梦，却又没有一点恐怖的画面，说不是噩梦，可那黑暗令人不寒而栗。
等她恢复意识在醒来时，已是半个月后。
可她睁眼看见的，不是爹爹和阿娘，而是卫卓那张满是担心的脸。
看到她醒了过来，卫卓忙关问道：“轻轻，你怎么样？”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沐轻轻只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次新生，她浑身无力，连坐都坐不起来，不管是全身上下，只要动一动，都痛得她仿佛筋骨断裂一般。
她紧皱眉头，将一身的疼痛默默忍了下来，再抬眸看向卫卓时，却看到他眸色一沉，哑声说：“这里……是我家。”
“……你家？”沐轻轻不解。
她只觉得自己喉咙仿佛火一般在燃烧，一开口说话就干哑发痛。
“你忘了？”卫卓有些意外。
“忘什么？”沐轻轻只觉一头雾水。
“两天前，你们从九曜山回到都城，当看到被火烧成灰烬的丞相府时，你发了狂，哭喊着扑到废墟里，徒手扒着灰烬，想要找到你爹娘的尸骨……”
卫卓的每句话，都像针一般，针针扎进她的心里，两天前的画面，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
虽然为了引出沈长里体内怨气，她将自己浑身上下割出无数伤口，但在路上的时候，那些伤就已经纷纷自愈了，看到她伤处自愈的薛云和薛颢大约也猜出了她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只是她没说，他们便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四人是清晨到的都城，正是降雾的时候，空气中氤氲着水汽，街面上湿漉漉的，似乎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才刚刚停下。
还未到丞相府，大老远的，就闻到了一股烧焦味，不远处的城中，一股青烟正袅袅上升。
远远的，看到那个方向，沐轻轻只觉心中一沉，没有犹豫，她拔腿而起，快步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跑去。
没了……什么都没了……
原本的丞相府，已被烧成了一堆灰烬，未被烧完的屋梁垮塌下来，乱糟糟的堆在一起，一个偌大的院子，如今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还是回来晚了……
她没有想到，弦风上身说的话，这么快就成真了……
失去家，失去亲人，是怎样一种感受？大抵同撕心裂肺也并无区别吧？
她大喊着爹爹和阿娘失声痛哭，然后冲进那废墟里，用手扒开一块有一块被烧焦成碳的木头，试图找到爹娘的一丝痕迹……
可她哭喊到声嘶力竭，她十指都扒出了血，连指甲也全部断裂开来，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也不知是那天哭得太多已经将眼泪流光了，还是怎么回事，沐轻轻现在哭也哭不出来了，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刀割一般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哑着声音问卫卓：“可有找到我爹娘？”
卫卓又是一沉眸，迟疑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沐轻轻只觉得自己心下又是一沉，“是……是被烧……烧得找不到，还是……”她声音哽咽起来，本就嘶哑的声音连发出一个字都是艰难的。
“没有丞相大人和夫人的踪迹。”卫卓打断她，没让她再继续说下去，“雪儿说，丞相府被烧之前，府中一个人都没有。”
“雪儿？她在哪儿？”沐轻轻想到，雪儿同自己一同回了都城，又听到卫卓这番话，便急着要起身找她。
“轻轻，你别急。”卫卓忙阻止了她，“她和薛云薛颢出去打探消息了。”
打探消息……
那也就是说，她爹爹和阿娘，阿沅还有丞相府的其他人，可能还活着？
“你好好休养，切不可再伤神。”卫卓看着她的眼中满是心疼与怜惜，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沐轻轻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替她担心，担心她没了家，没了爹娘，没了家人，今后又该何去何从，也担心她遭受如此大的变故与打击，能不能从困境中顺利渡过……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若这便是回归神族的代价，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失去家，失去亲人的痛，是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就像被散播的毒物，逐渐遍布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
现在，她终于对沈长里的遭遇有了些感同身受。
只是，沈长里所经历的，却远比她经历的要残酷得多，而她的爹娘和家人如今只是生死不明而已，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不能就此倒下。
沐轻轻阖眼，她想听卫卓的话好好休养，尽快好起来后和雪儿他们一起去找爹娘，可是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被烧成灰烬的丞相府，以及自己和爹娘还有阿沅最后一次在一起的画面。
因为受到打击过大，她已经足足昏迷了两天，不能再这样继续睡下去了。
她无法闭上眼睛，只得再睁开看向床边已经起身，正准备要离开的卫卓：“有查到起火原因吗？”
卫卓见她要休息了，本来是想走的，可听到她的声音，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身见她正眼中闪着泪光，声音也是哽咽的，他心中的难受也被她勾了起来。
他回到床前，看着她，因难以开口而思忖许久，最后想到元星仙君的嘱托，他还是如实告诉她道：“丞相府的一切，就像是从都城每个人的记忆中抹去了一般，不复存在了。”
“不复存在是什么意思？”沐轻轻再也顾不得浑身上下的疼痛，紧咬牙关坐起身来。
“你别激动。”卫卓生怕她再把自己给折腾出点儿毛病来，要是再这么一直躺下去，他都无法向自己爹解释她的情况了。
他将她扶住不让她起身，又安慰她道：“你冷静下来，听我跟你说。”
轻轻抓信他的手，急切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卓迟疑了片刻后，说：“大火发生后，那片废墟就像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样，他们根本看不到，问起丞相府相关的事时，也根本无人记得丞相府，不管是丞相大人，夫人，还是府中任何一个人。甚至就连陛下……也不记得，与丞相府相关的一切，像是从人们的记中被抹去了一样，诡异得很。”
卫卓的话，让沐轻轻再次眼前一黑，“都不记得了是什么意思？”她紧紧抓着卫卓的衣袖，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
“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所有的记忆都被篡改了。”卫卓再也没有隐瞒。
“……”轻轻陷入了惊愕当中，她以为丞相府大火，爹娘和阿沅失踪就已经是对她来说最残酷的惩罚了，可没想到，原来真正的最残酷的惩罚竟是这样。
若说丞相府的一切都被从世人脑海中抹除，那沈长里呢，还会记得她吗？
想到这里，她蓄满痛苦与不可置信的双眼中，又增加了几分疑惑，她看向卫卓，不解道：“那你呢，为何还会记得我和丞相府的事？”
卫卓微微撇开头避开了她向自己投来的视线，他闭眼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
察觉到他奇怪的反应，轻轻急切地追问起来：“卫卓，你说啊，为何你还会记得这一切？”
卫卓再也说不出口，他如何告诉她，这一切其实他早在她离开都城，随元星仙君去九矅山那天就知道了呢？如果他说了出来，她定会恨他一辈子，再不会原谅她。
“你说啊！”似乎知道了他在瞒着自己什么，轻轻越发迫切，她紧拽着他的袖子，势有一种今天他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她就绝不会罢休的气势。
“轻轻，不必再逼他了，这一切也不是他的本意。”卫夫人一袭碧色衣衫，携风而来。
看到仙气飘飘的卫夫人，轻轻这才收敛了些自己的急切，她松开了抓着卫卓袖子的手，因方才吼得太急又连咳了两声，然后才看向那仙女一般的女子。
“卓儿，你先出去吧。”卫夫人步履翩跹地来到床边，对卫卓使了个眼色。
卫卓虽仍有些不放心轻轻，但娘亲发了话，他只能先出去。
待卫卓离开房间后，卫夫人这才坐到床边，她小心翼翼地携起轻轻那双十指满是伤的手，叹了口气，缓缓道：“现在只有我和卓儿还记得丞相府的事情，是我师父元星仙君提前给我们设下了结界，丞相府大火发生那天，所有与丞相府相关的人记忆被消除时，我们才能得已躲过。”
“那也就是说……夫人您，还有卫卓，你们早就知道丞相府会发生大火？也早就知道我的爹娘，我的家人，他们会出事？”轻轻不信，她不信他们若提前知道这些事会发生，却不告诉她。
可当她看到卫夫人对自己的质问显露一脸难色时，她才知道，夫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管是卫夫人和卫卓，还是元星仙君，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会发生，可是他们却从未对她提过一句，不，哪怕对她多说几个字，她或许也能让爹娘避开这一劫。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讲渊源，所以可能有点儿枯燥，坚持过这几章就好，么么哒，哎你们哟～～
74 ☪ 第七十四章
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明明是可以改变的，可是因为那些神仙们的怎么，她如今……连家都消失了……
卫卓守在房间外，没过片刻，便听到房内响起轻轻撕心裂肺的嘶吼，夹杂着大哭，令人心随之绞痛非常。
那天下午，轻轻哭了好久好久，哭到再次声嘶力竭，哭到眼泪干涸，哭到没了力气，哭到再次熟睡了过去才得已消停。
卫卓再看到轻轻，已是第二日上午。
或许是因为昨天大哭了一场，所以她才得以好好睡了一觉，今天已能起身下床了。
只是，她的神色看上去反而更差了，脸色苍白满是病色，双眼暗淡无神没有生气，原本就纤瘦的身体如今更显瘦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倒一般。
她那双扒过废墟而指甲断裂，满是伤的十指依然没有恢复，若换成以前，她若受了点伤，肯定很快就自愈了，可现在她的伤却迟迟未能恢复，就算他这个根本未曾接触修仙的人，也多少看出了其中有点儿问题。
“怎么不多穿点，风有些凉。”卫卓一直守在她房前，看到衣衫单薄，便连忙跑到房间拿了件斗篷出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
“雪儿，云姐和阿颢呢？”沐轻轻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向他询问了一句。
她的嗓子仍有些嘶哑，但比起昨天，已有些好转。
卫卓知道她恨自己没有提前将丞相府的事情告诉她，他什么辩解之词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自己该承受的惩罚。
他回她道：“还未曾回来。”
“已经三日了……”她喃喃道，随后，她眉头一蹙，迈步就要出去，“我要去找他们。”她现在只剩下他们了，不能再连他们也失去了。
卫卓赶忙抓住她：“他们走的方向各不相同，你要去哪里去找他们？”
“放开。”轻轻回头看向他，口中只冷冷地斥了一声，声音是很轻的，但卫卓能清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变成了漠视。
他觉得她整个人仿佛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变得冷漠起来，像是世间一切再与她无关一样，就连视线，也是高高在上的，仿佛是在睥睨众生。
手就像是不受自己大脑控制般，卫卓在她那充满神威的视线中，乖乖地将拽着她的手松开了。
见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轻轻这才回头，然后重新迈出步伐。
脚上仿佛缀了千斤重的石头一般，她每一次抬脚，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可即便连走路都已艰难到如此地步，她却愣是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她体内已无灵力，就连先前受伤很快就会自愈的能力也消失了，所以，她感觉得出，自己作为人的生命在迅速消失，或许很快，她就会永远地离开这人世间了。
在那之间，她必须找到爹爹娘亲，还有阿沅，云姐和阿颢她也要将他们安排好，否则教她如何放心离开。
轻轻又回到了被烧成废墟的丞相府，只是这一次，她的心里已无哀痛，她看着这一切是的目光是那般平静。
在她孱弱的身后，都城的一切都往复如常，人来人往却无一人侧目瞧一眼这废墟一片，丞相府的一切……真的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先回去吧。”卫卓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望着这片已经变成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废墟伤神，还是忍不住劝道。
轻轻仍旧没有理他，她望着眼前的废墟，曾经那些美好的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爹爹和阿娘虽然管她管得严，舍不得让她跨出丞相府一步，可他们对她的好，永远是别人比不上的，还有阿沅，每次她想要偷溜出门去玩，阿沅都会帮她想办法，还会跟她一起溜出去，阿沅还那么年轻，她都没有给她许个好人家……
她闭上眼，想要将那些刺心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可她做不到，睁开眼是残酷的现实，闭上眼则是剜心的过去。
“轻轻，那是什么？”身旁，卫卓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立刻睁开眼找起来：“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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